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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下•續緣篇) 第5章(2)

嚴君離閉了下眼︰「這些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用嗎?你一逕地認定我需要你,可是我人生所有最糟糕的紀錄都直接或間接地與你有關,我能叫你滾遠一點,說我們之間沒有你以為的那麼深刻的愛情、我更沒有你以為的,沒有你會死嗎?」

「原來……是這個樣子。」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的呵護,竟成了對方痛苦的根源,他其實……不被需要。

是他太自以為是,以為對方至少會需要他的陪伴——無論以何名目。

所以那一晚,小恩真的是有意傷害他,藉此推開他吧?

「那天,你問我究竟是太自信,還是根本不覺得你有選擇權,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兩者都不是,我只是以為,就算沒有愛情,我們之間應該還有些別的,這麼多年下來,難道連一點親情都沒有嗎?不能當情人,就不能是兄弟、不能是知己嗎?」

嚴知恩怔然,沒想到他會如是回應。

「你從來都沒有真正明白,我說要一輩子陪著你,不是只有那麼狹義的關系定位而已,我只是不想再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走人生路,無時無刻回過頭來,身後都還有一個人可以傾听你的心事、為你撐起一半的人生重量,讓你能安心踏實地走每一步,遭遇挫折時,也不至于面對一個人的茫然無助——這也是你十八歲生日那天,我想告訴你的答案,但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接下來他沉默了好久,望著嚴知恩復雜的容色,專注地、像是最後一回、又像是從來沒真正見過眼前的人那般,就在對方以為他不打算再多書時,才又突兀地接續上一個斷句——

「如你所願,我放過你,今天以後,我們再沒有任何關系。」

「什麼?」前一刻還說不在乎身分,只想為對方撐起一半的人生重量,下一刻就決絕地一刀兩斷,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他這臉會不會翻得太快?嚴知恩一時思緒打結,反應不過來。

「這不是你要的嗎?我現在成全你,再也不會有人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可以談幾場再也不會被側目非議的戀情、享受你要的自由,我再也不會去干涉你的人生。」

被人話這麼一堵,嚴知恩不附和好像也不對。

一直以來拚命抗爭旁人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他真的自由了,嚴君離超配合的,就像他說的,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將一堆不符合自己意願的諸多期望強加在他身上,命令他非得對嚴君離好……

他可以做自己。

他可以離這些鳥事遠遠的。

他再也不用去承受非愛嚴君離不可的壓力。

可是……為什麼沒有很開心的感覺?

「你的傷……」怎麼說他都得負絕大責任,現在人還躺在醫院,他若置之不理、轉身就走還是人嗎?

對吧?是這樣吧?他只是良心不安。

「已經沒有大礙,再調養一陣子就好。再說醫院有專業的醫療團隊,你也有你該過的生活,來了也沒用。」

嫌他沒用礙事?好,這是他自己說的!

嚴知恩咬牙︰「這事是你說了算嗎?你哥哥們呢?別你前一刻說要放我走,他們下一刻又來找我麻煩。」

「我會跟他們說清楚,是我倦了,我不要你了。」

胸口悶得像有誰狠狠掐住了心髒,一股煩躁感隱隱竄動,讓他臉色陰沉得像鬼。

嚴君離見他神色陰晴不定,悶著不應聲,復又問︰「還是,你不想走?」

「……鬼才不想走,我想得要死!」他惱羞成怒,反駁得極迅速,不自覺揚高音量,仿佛那樣便能加強說服力,掩飾自掌嘴巴的狼狽︰「我是怕你反悔,害我白高興一場!」

嚴君離垂眸,種容略現疲憊,聲嗓輕如絲縷︰「我既然說出口了,就會完完全全抽離你的生活,這點你可以放心。」

「……」還能說什麼?嚴知恩張口、閉口,發現腦袋空白一片,擠不出一個字來。

他是很不爽、他是把不滿發泄出來了沒錯,可是、可是……當嚴君離冷冽地別開臉,再也不看他時,他卻覺得一腔惱悶。

「我——」

正欲張口,嚴君離先一步截斷︰「如果沒其他的事,這個承諾可以立即生效。」

意思是,要他快點滾蛋就是了?

誰稀罕!他從來都沒有巴著嚴君離不放,是對方一廂情願自己送上來的,不是嚴君離不要他,是他不要嚴君離,他沒有被丟棄,沒有!

「大恩不言謝,我立刻走!」

「小恩——」

他腳下一頓。

是怎樣?病房門都還沒走出去就反悔了,信用有這麼薄弱?

「自己保重,以後,我再也顧不到你了。」

「……」他莫名一陣惱怒︰「要你多事!你別來招惹我我就會好得很!」

開了門,驚見嚴君璽就站在病房外,該听到的八成也沒少听,這種情況下也沒必要顧什麼禮貌了,直接臭著臉擦身而過。

「二哥,我的蚵仔煎呢?」

「最好你真的想吃!」看來嚴君璽沒笨到中招,只是順著他而已。

里頭傳來嚴君離的輕笑聲。他被那過度愉快的笑聲惹毛,甩上病房的門,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身後的病房內,離手的書本掉落地板,嚴君離臉色灰敗、眉心蹙凝,艱難萬分地喘息。

臭小表!

嚴君璽咬牙暗咒,不爽至極,又沒辦法對最親愛的小弟擺臉色,只能沒轍地抱怨︰「就會在臭小表面前逞強,怕他自責就不怕我們難過?」

「對不起,二哥……」他又讓家人為他擔心了,他的力量很小,只能顧一個人︰「真的對不起……」

「別說了。」嚴君璽看了,心痛得不能成言,默默撐住他虛軟的身體,將枕頭及病床高度調整到最舒適的狀態,再按鈴請來醫護人員,回頭想再調整點滴瓶上的止痛劑劑量,不經意瞥見,自緊閉雙眼逸出的兩行濕淚,迅速隱沒在枕間。

……臭小表,我們梁子真的結大了!

罷離開醫院時,嚴知恩承認自己心情極壞,也不知道在杜爛什麼,就是莫名地悶。

大概是因為,嚴君離說——「我倦了,不要你了」的口吻與神情吧。

那麼干脆,那麼淡然。

迫不及待地,要趕他走。

任誰被這樣棄如敝屣,滋味都不會太愉快的,無論那是不是他要的。

一股氣悶在心里,他惱怒地想——話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就不要後悔。

他不想被看扁,一直以來,所有人總以為他不能沒有嚴君離,但其實,他並不是溫室里的花朵,處處都要仰賴嚴君離,就算什麼都沒有,他也可以一個人把日子過得好好的,他會證明給所有人看。

罷開始,腦袋空閑下來的時候,偶爾會想起,不知道——嚴君離傷勢復原得如何?猶豫要不要再去一趟問問情形。

但是很快地又告訴自己,嚴家有的是錢,住的是VIP病房、請的是最專業的醫護人員、還有四個把他疼進骨子里去的兄長,怕沒人照料嗎?人家都嫌他礙手礙腳了,他干麼去惹人嫌?

他正常地上課、打工,日子不咸不淡地過著,不知不覺又一個月過去。

與嚴君離專用的那支手機,每天都處在收訊滿格、電力充足的狀態,但是它一次也沒響過。

這一天,母親難得來找他,他還在思考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八成氣象異常,居然能勞駕母親又是探視、又是送雞湯的,他從搬出來到現在,她還是頭一遭來呢!

廢話也沒拖拉多久——基本上他們也沒什麼家常可話——母親就直接切入正題,要他別要性子,乖乖去向嚴君離道歉,他們家不能失去嚴家的庇護。

是你們不能,不是我不能。

他在心底冷嗤,卻沒有反駁,只是淡淡拒絕了母親的要求。

拒絕的代價,是挨上母親一巴掌。

母親怒而離去後,他呆坐在客廳,然後像是逮著了誰的小辮子,用著自己都無法形容的迫切,沖回房撥了那個一直滿格、卻始終沒有動靜的手機。

電話那頭接起,卻是一陣靜默。

有些放空的腦袋,依稀想起,以前都是怎麼開頭的?

好像是對方會用溫暖的嗓,問他——吃過了沒?

或者是——「你在哪兒?」、「在做什麼?」、「昨晚睡得好嗎?」

被母親這一攪,他還沒吃晚餐,昨晚也沒睡好,頭有點痛,但是另一頭始終靜默,什麼也沒說。

他有些煩躁,開了口︰「嚴君離,你干麼不說話?」

「……有事嗎?」

有事嗎?有事嗎!有事嗎?!他听得悶火直燒,沒事也變有事了!

「有!我媽剛才來找過我。」他口氣很沖。

「她昨天也打過電話給我,但我拒絕她了。」

難怪︰「這就是你要給我的自由?嘴上說要放,卻只是換個手段讓別人來對我施壓?!」

「……你希望我怎麼做?」

「事情是你起的頭,你得負責收尾。」

另一端沉默了下︰「好,我會處理。」

接著,又是一陣無限蔓延的沉寂,靜得……他頭愈來愈痛了。

然後,對方再次啟口︰「還有事嗎?」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對方便道︰「那我掛了。」

他才張口,另一端已經斷了訊。

以前,隨便一通電話都能說上一個小時,也沒刻意聊什麼話題,就一些瑣碎的家常事,而剛剛,嚴君離從頭到尾只說了三十九個字,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有。

好一個無話可說!表達得夠淋灕盡致了。

他將手機扔到床角,忿忿地想——我也沒有要跟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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