烯燼山莊之所以稱之為天下第一莊,因它奢華的規模媲美皇宮,亭台樓閣,水榭湖山,橋廊玉柱,檐梁窗欞,佔地數里。江湖傳言,莊中財寶,必可敵國。聞說嚴 祖父本是一代大俠,後入朝為將,立下赫赫戰功,並娶公主為妻,最終不齒朝中詬病,遠離廟堂,轉還江湖,為嬌妻興建起這座烯燼山莊。而其部下親兵也誓死跟隨,在此落地生根。一支沙場戰無不勝的隊伍,武功自是不弱,使得烯燼山莊多了一道銅牆鐵壁,固若金湯。皇帝欽賜匾額︰天下第一莊。
烯燼山莊自來以鏟奸除惡,慷慨扶弱,善結廣交名揚江湖。
而嚴 更是武林神話,生得俊美不凡,集萬千尊華于一身的美男子,本就是老天慪心偏私之作,更在十六歲以一柄捻風劍,獨闖魔教,手刃教主首級,震動江湖,更震碎無數少女芳心。後與刑玥結交,二人惺惺相惜,一刀一劍游戲江湖,所到之處,必有大快人心之大事,亦不乏綺色風光。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
沉霾的陰雲密布了藍天,拉低了天幕,風是冰涼的,瑰色的梅花瓣,蕩著冷風劃著悲傷的旋律,飄然落入晦暗粼粼的天然湖中,一襲修長昂藏的身影傲立在玉石雕砌的曲橋上,尊華俊美的容顏似悄悄蒙上一層看不透的冷,冷得讓人覺得會痛。
「莊主。」一抹綠色身影出現在他身後,遲疑著開口。
他沒動,闔夜般深邃的冷眸,依然落在湖心某處,漆黑的發絲在冷風中飛揚。
直到花瓣切實落在湖面,卷入湖水,他平靜地開口︰「她,還是不吃嗎?」
綠衣女子不答,只是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他緩緩轉過身,冷眸似乎又沉了幾分,徑直步出曲橋。
罷跨進滄水閣,一個雕花瓷盤盛滿美味的菜肴,便砸碎在他的腳邊,「砰」一聲成了碎片,柔弱動听的女聲仍執拗堅持,激烈而戰栗︰「我說過我不吃!我……只是一個禍水,讓我死,讓我去陪刑大哥。」
丫鬟在一旁愣住。
嚴 走進廂房,踩碎一地瓷片,發出刺耳的咯吱聲。
「莊主。」丫鬟俯身輕喚了聲。
倉若水柔弱的肩膀輕顫了下,淚眸在看到他的一刻崩堤般在絕美的容顏滑落。
「你先下去吧。」嚴 說。
丫環如釋重負般退出去。
嚴 看著躺在床上折磨著自己的倉若水,冷眸透過一絲憐惜,「……若水。」
「你別過來!」她出聲制止他的靠近。
他停在原地。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殺了他?是你說讓我選擇,我選了,你卻殺了他,這到底是為什麼?既然你這樣愛我,又為什麼說讓我選擇?」倉若水已經哭得梨花帶雨,肝腸寸斷,楚楚絕美的容顏像紙一樣白。
嚴 冷然一笑,「連你也不相信我。」
「現在刑大哥死了,在我們成親的前一天,死在捻風劍下,我親眼看到你手中沾滿刑大哥的血,你要我怎麼相信?」倉若水淚眼??地顫聲質問。
他背過身,那孤冷的背影隱透諷刺,「是啊,你要怎麼相信我?連我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了。」
倉若水淒然地一笑,「你承認了?」
他緩緩攫緊手掌,冷冷地說︰「你好好休息,我不希望烯燼山莊再出第二條人命。」
然後,他掉頭出了滄水閣。
陰沉的濃雲終于劃破天際,頃刻間電閃雷鳴接踵而來,暴雨滂沱,毫不溫柔地擊打在他堅毅的臉龐,為那渾然天成的俊容鍍上一層迷離的悲傷,他騁馬在狂風暴雨里奔馳,腳下濺起無數水花。雨越下越大,他不停地策馬揚鞭,任雨砸在身上,濕透了他的發,他的衣,他依然不停地狂奔,雨聲中,听不清他的嘶吼,但他依然聲嘶力竭地狂吼著,似乎存心要將自己弄得筋疲力盡,但他渾厚的內力,顯然讓他沒有那麼快累倒。
終于,雨停了,他也停下來,在一塊墓地前下了馬,
墓碑上清楚地寫著︰刑玥之墓。
他看著眼前的墓碑,就好像屹立在眼前的,是他久違的摯友。
雨水沾濕了發梢,發絲零落而下,安分地伏在刀刻般的雙頰,他摩挲著碑上深入骨髓的名,苦澀地調侃︰「你這家伙,向來比我瀟灑,連走,也走得比我瀟灑,一點預兆也沒有。你不是說你沒那麼容易死嗎?現在又是怎麼了?短短數十招,竟要了你的命,真夠丟臉的。」喉結痛苦地糾結,臉上的已分不清是雨水或其他,卻依舊用著昔日輕松的語調,「到底是什麼人做的?難道你打算放掉那個凶手嗎?你這麼斤斤計較的家伙,應該很不甘心吧?
「還是說,你覺得我現在更可笑?所有人都說是我為了若水殺了你,武林正道大把的人要為你這烙月刀客報仇,受過烯燼山莊恩惠的人說我是偽君子,文人墨客說我為美人斷義寡情,連若水也認定是我殺了你……
「你這家伙大概永遠都不會懂這種感覺,也沒機會體驗了。當所有人都肯定地告訴你、指認你是凶手的時候,一兩次,也許你還能否認,但是,否認起不了任何作用,最熟悉的人都不再相信你、畏懼你的時候,你或許也要相信他們了吧。我現在真的不想再去否認。一個月前,我還告訴自己我一定會揪出真正殺害你的凶手,但是現在,反而一再證實了所有證據都指向我。」他苦澀地笑道,「或許真的是我神經錯亂殺了你,在無意識間,殺了我最好的兄弟。我現在,是不是很可笑?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嚴 ,可能就要成為天下第一的瘋子了,是不是很可笑?」
嚴 頹然靠在墓碑上,仰望無邊陰郁的天際。幾年前,父母相繼病筆,他也曾痛苦,但並不茫然,他以為他已經知道如何面對痛苦,卻不曾想到,會有機會嘗到這種被世人遺棄的感覺。
「也許,我會相信你呢?」
一個清靈的聲音打破了雨後的沉寂,從背後響起。
嚴 遽然轉過頭。傍晚陰沉的天色籠罩在大大小小的墳丘之中,一個身著淺藍輕衣的清靈女子,繞過墳丘,緩緩走近,像一朵絕世的空谷幽蘭,緩緩在他面前綻開。唇邊漾著淡淡的笑,沒有倉若水的絕美,卻讓他前所未有的震撼。
「你是什麼人?」他問,在這種時候,全天下都將他視為殺人凶手的時候,她說,也許,她會相信他?
「巫塵微,我的名字。」她淡淡地答,從容無比。這個男人,比她听說的更攫人心弦,即使頹廢得近乎狼狽,卻依然有種尊貴無比的氣質,透著不肯服輸的堅持。胡碴刺出堅毅的下頜,竟有種難以形容的感性。
「我想我並不認識你。」他緩緩站起身,雨珠自發梢滴落,攜帶無比尊華。在這雨後陰沉的傍晚,人跡罕至的墓地,和一個清靈淡定的藍衣女子對峙佇立,她說,她叫巫塵微。嚴 不知道,這個雨後墓地的傍晚,在他生命中的意義。
「但我想,你可能需要我。」她說,走到墓前,潔白的手指玩味地摩挲著墓碑上的名字。
「你認識刑玥?」他暗黑的瞳仁更為深黯。她詭異的舉止,引起他的懷疑。
她又是淡淡地一笑,似有一絲無奈,「一個月以前,我並不認識他。」
他頓了頓,扯出一絲諷笑,「我必須提醒你,他已經死了一個多月。」
「那我,似乎不能說我認識他。」她不以為然地說。
「我想,我可以肯定你不認識他。」嚴 肯定地說。與刑玥相交近十年,他若認識這樣一個女子,他必然知道。
她聳聳肩道︰「我不否認。」
「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凶手。」他冷冷看著她,眼眸幽深得看不透的森寒,「知道我不是凶手的人,除了我自己,我想,只有凶手自己清楚。而你說,你相信我?」
「那你是……在懷疑我?」她輕睨了他一眼,眨著水眸。
他跨前一步,逼近她,「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戒心不是普通的高耶。她退了一步,彎身在墓碑前供奉著水果香燭的低矮祭台上挑了只還沾著雨水的香蕉,不堪束縛的長發有幾縷垂到胸前,慢條斯理地撥開焦皮,咬了一口。
「目的嗎?」她漫不經心地思索了會,說︰「為了……找出殺刑玥的凶手。」
「找出殺刑玥的凶手?」他譏誚地勾起冷弧。曜石般的黑眸更加深邃。一個這樣悠然從容的女子,竟盈然自得地吃著死人的祭品,他是不是應該覺得毛骨悚然?但他看著她漫不經心的舉止,只覺得她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絲毫沒有不妥之處。
「你笑得真讓人毛骨悚然的冷,不過,挺好看的。」她淡笑看著他,依然直視他的眸,「這樣笑的意思是不是覺得,憑我要找出殺刑玥的凶手,是自不量力?」她又咬了口香蕉,「但是,對于目前一籌莫展的你而言,我,或許是唯一的希望和轉機。」
他眸中閃過一絲異樣,冷哼了聲︰「我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像你這樣自以為是到愚蠢的地步。」
「哦?是嗎?」她仍是不以為然的輕松自若,他的冷漠對她而言似是輕風撫過,「那麼,睿智冷靜如嚴莊主,有更好的方法為刑玥報仇嗎?」
他眯起眼,敢這樣直視他眼楮的女人,她是第一個,另一個是男人,便是刑玥;敢這樣肆無忌憚在他面前信口胡言的人,她更是唯一的一個。
「你知道凶手是誰嗎?」他沉聲問。
她微微聳肩,「現在還不知道。」這是她一直不願意來的眾多原因之一,刑玥那家伙,根本沒看到那蒙面刺客的樣子。將香蕉皮放在祭台上,她抬眸睨了他一眼,「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天快黑了,你是不是該解決了我的晚膳問題,再來談其他問題?」她淡笑著看他,眸中閃著媚色光華。
他有片刻失神,為那絕無僅有的笑靨。
「不介意的話,就隨我回烯燼山莊吧。」雖然是邀請,卻仍是冷冷的語氣。
她再次漾起唇角,但這次她轉過身朝山坡下走去,「叫我塵微吧,短時期內,我們必須合作。」
看著她從容清靈的背影,他不知道她為何突然這樣出現在這樣的傍晚,但他知道,這決不是偶然。或許,她真的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價值。
他躍上馬背,慢慢踱至她身側。
「你要用走的嗎?」他說。
她停下,揚起似笑非笑的清眸,然後抬起手。
嚴 偃黑的眸子掠過一絲驚疑,盯著那只白皙的柔荑。
「我沒有坐騎。」她說。
他默然伸出手,握住那只微涼的小手,雖是微涼,卻溫潤柔軟,這一刻他似乎才感覺到她的真實。一個強勁的力道,將她輕巧地帶上馬背。
淡淡的清香竄入鼻翼,他頓時有些懷疑,這樣近的距離,這樣不計後果地將一個陌生女子擁入懷里,是不是有些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