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警報解除了!」
第二天一早,在繹星輝的車里,芽衣忙不迭地向他宣布這個喜訊。
「現在,賀樞文的飛機可能已經飛到天上了吧?」她伸個懶腰,一身的輕松,「昨天晚上我睡得可真好……」連日來的擔驚受怕一掃而空,補眠補得好充裕。
「你這家伙!」繹星輝一手操控著方向盤,勻出一只手來捏她的臉,「之前怎麼不告訴我是賀樞文干的?」害他擔心了那麼久。
「告訴你有用嗎?」芽衣嬌嗔地白了他一眼,「你以前不是說他是個老實人,我應該干脆和他交往嗎?」哼,提起這樁舊事就有氣。某個故作大方的男人眼里的「老實人」可是差點害死她呢。
被抓了小辮子,繹星輝只好乖乖地接受女朋友大人的指控,模模鼻子笑道︰「你都不知道我當時心里多煎熬。」
「很煎熬嗎?我以為你當媒婆當得好開心咧。」煎熬的明明是她吧?嘖。芽衣皺起鼻子,不意聞到車廂內傳來陣陣花香。「咦?你買了花?」她回頭一望——嘩!不得了,後座上擺著一捧大大的白玫瑰,以綠色褶皺紙包著,散發出典雅的香氣。
繹星輝淡淡「哦」了一聲︰「今天,是林曼紅的忌日。」
原來如此呵,芽衣一句到了嘴邊兒的「你都沒有買花送過我」急忙吞回肚子里。現在可不是打情罵俏的時候哪。她伸出手來,覆住他的大腿,安慰地輕輕摩挲︰「你還好吧?」
「我沒事。」他轉頭看她一眼,神情是溫柔的,「今天下了班我去掃墓,你——要一起來嗎?」
芽衣考慮了片刻,搖頭︰「不了。」還是讓他一個人靜悄悄地佇立墓碑前,滿懷憂思地追悼他愛過的女人吧——呀,不妙,這想法怎麼有點酸溜溜的?要修正思想啊藍芽衣,繹星輝現在是你的,以後也會是;你賺大了,別再嫉妒一個已經不幸過身的女人了。
胡思亂想著,車子已開到了征信社門前。一樓的咖喱店正在翻修中,上次慘遭咖喱洗面的印度伙計一臉不快地瞪著繹星輝的車。
繹星輝倒是笑得神清氣爽,輕彈一下手指,吩咐芽衣︰「去看一下後備箱里的東西。」
「哦。」她乖乖應聲,跑下車去。此刻她的身份非女友而是助理,老板大人發話了,她照做就是。
然而,在吃力地掀開後備箱頂蓋以後,她愣住了——
好大一束紅玫瑰,少說也有上百朵,以白紗緞帶捆扎著,如火燒雲一般紅艷艷赤彤彤地映入了她的眼簾。
這麼多紅玫瑰……是要送給她的?!
她驚呆了,目光向上移,瞪著始作俑者繹星輝。後者已經下了車,倚在車窗邊笑睇她驚喜得張大了嘴的傻樣兒。
繹星輝聳了聳肩,很誠實地招認︰「我怕只給曼紅買花你會生氣嘛。」語氣隨意,耳根子卻微微泛紅,泄露了些許赧然情緒。
「切,我像是那麼小氣的人嗎?」芽衣笑啐,這下哪敢承認自己心里剛才真有點酸酸的?當然此刻的內心,滿滿是感動了。
「為什麼是紅玫瑰?很俗氣哎。」出于羞怯,她仍是嘴硬地駁了一句。「還是白玫瑰比較高雅呢……」
繹星輝大笑,走過來替她撈起玫瑰抱滿懷,另一手攬過她,二人一起上樓。他故意開口逗她︰「藍芽衣,你有沒有讀過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
「所以我是你牆上的蚊子血嗎?啊?」她哇哇叫著打斷。就知道這男人嘴里沒好話,連送個花都要趁機編派她,哼。
「哪有,你分明是朱砂痣來著……」
兩人有說有笑地上樓,印度伙計在他們身後氣鼓鼓地吹胡子瞪眼。搞什麼,他本來以為那花是要送給他、安撫他遭受咖喱醬汁洗臉之辱的呢!
難怪人家說,經常收花的美女都須要坐名車出入。抱著這麼一大捧火紅的玫瑰花束走在大街上,還真是想低調也難,回頭率猛然竄升了N個百分點。
藍芽衣就這麼雙手抱花、遮遮掩掩地朝回家的道路上龜行著。男朋友去追悼舊愛,她這個新歡則屁顛屁顛地捧著一大團「愛的證據」,獨自回家。
唔,要不是花色太艷,她的背影還真有幾分孤清呢。算了,林曼紅的忌日一年只得一次,而且人家也算是為國捐軀的巾幗英雄了,她就大方點兒吧!好歹繹星輝也滿足了她被人送花的少女幻夢不是?這麼大一捧,雖然俗艷但也拉風,不如索性抱到快餐店去向菁菁炫耀一下好了!
定了這個念頭,芽衣轉過身,穿越一條岔路,朝著與回家路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約十來分鐘,她卻有些傻眼了︰難道自己是被玫瑰的香氣給燻昏了腦袋,怎麼眼前的街景——看著越來越陌生了呢?
不是吧?她……迷路了?
芽衣眨眨眼,發現自己走入一條死胡同兒里;視線正前方是一堵厚厚的磚牆,上面用白粉筆寫了一個「拆」字。
「我真笨,走不通哪。」她低嘆一聲,甩了甩扛花扛到酸軟的兩條手臂,正要朝原路折返,身後幽靈般地揚起一道陰陽怪氣的嬌柔女嗓——
「好漂亮的紅玫瑰……有人愛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呵。」
夏日的長晝將傍晚時分的墓園照得分明;濃郁綠蔭下,沉睡著他曾經愛過的女人——
繹星輝將白玫瑰輕置在林曼紅的墓碑前,雙手合十,閉上眼楮,虔誠地祝禱了片刻。
再睜眼時,望見嵌入石碑內里、方寸大小的黑白相片;上面的女子有一頭颯爽的短發,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
「曼紅。」他輕喃。「你一個人在這里……沒問題吧?」
一陣微風拂來,玫瑰花束上的褶皺紙發出摩擦輕響,似在回應他的問話。
他繼續說︰「我……找到一個很好的女孩子陪我了。我現在很快樂。」他蹲,輕撫柔白的玫瑰花瓣,「你以前總說,我是個粗心的男人,總那麼霸道、那麼自以為是,保護不好自己的女人。我現在已經在努力改正了,我會把她——唔,對了,她叫藍芽衣——我會把芽衣照顧得很好的。好歹我也曾經是個警察吧?如果不能保護自己喜歡的女人,還算什麼男人——」才說完這句,他輕呼一聲;玫瑰花枝上的細刺扎痛了他的手指,血珠兒冒出來,染紅了潔白的花瓣。
繹星輝微微愕然︰那抹柔白上扎眼的殷紅,仿佛在嘲笑他空口說大話。他有些尷尬地擠出一絲笑容,自語道︰「怎麼,曼紅,你覺得我還是不夠格保護自己喜歡的女人麼?」他站起身來,低頭吸去指尖的血珠,心底莫名地打了個突。
是直覺嗎?方才和芽衣分手之時,也是覺得心里一陣空落落的,總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兒。
他掏出手機撥給芽衣,想听听她的聲音;然而,好長時間過去了,她沒接听。
听著彼端那一聲長過一聲的接通音,繹星輝心中的焦灼感也隨之堆積了起來。
芽衣說,是賀樞文騷擾她的;但——萬一不是呢?
他果斷地按掉手機,加快腳步走出了墓園。
人煙罕至的陋巷,手機鈴音尖聲作響。
芽衣咬住下唇,一手偷偷摁住衣袋里的手機,不敢接听;此刻的她甚至不敢稍有一絲分神,整副心思都只盯住面前的不速之客——
「藍芽衣小姐,終于被我等到你落單了。」涂抹得紅亮水潤的櫻唇狡獪彎起,勾出一抹不善的笑容。「怎麼,你那個前警察男朋友沒跟在你後頭保護你麼?」
「魏麗心,你想干什麼?」芽衣後退一步,警惕地瞪住面前的美艷女子和她手中銀光閃閃的……匕首。
原來,之前幾次三番想要害她的不是賀樞文,而是這個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魏麗心!
為什麼?難道僅僅因為那天,她對這女人說了些不太客氣的話?!
可是……當時明明繹星輝也有份質問她啊,這個魏麗心干嗎只沖著她來啊?嗚嗚,不公平……芽衣如臨大敵,不敢輕舉妄動。
終于,手機鈴聲停止了。魏麗心漾開笑容,故意地問道︰「是繹警官打電話來查勤了吧?嘖嘖,他還真是緊張你呢。」
必你毛事!芽衣很想這樣吼回去;可是,她已經是二十三歲的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十三歲的小屁孩那樣不知死活地和人嗆聲。
她盡量放緩了聲音,對眼色凌厲的魏麗心規勸道︰「魏小姐,你先冷靜一點,把刀放下。」
「哈!你怕了?」魏麗心諷笑,「我還以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說著她手腕輕揚,高舉著匕首快步逼近前來——
哇靠,來真的哦?!芽衣慌忙後退,嘴里急叫︰「等、等一下!你該不會是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吧?!你想清楚後果哦!我如果有事你也逃不了!」她也真佩服自己,對著快要戳到自己身上的刀刃,竟然還能流利地說出這一大串話來。
魏麗心嗤笑︰「殺人是要償命的,藍小姐,你想我會那麼傻嗎?」
「你、你、你不會就好。」暈,這對話怎麼這麼詭異啊?如果不是此刻情勢危急,芽衣還真想笑。
「我只想在你漂亮的臉蛋上輕輕地、輕輕地劃一刀——」她眼色變得瘋狂,啞聲笑著步步逼近;將毫無退路的芽衣擠到了牆壁處,背脊貼靠上了磚牆。「我想知道你這個成天歌頌著愛情偉大的女人,在被毀了容以後,還能不能像以前那樣,說得比唱得還好听;你家繹警官還會不會那麼愛你。」
這女人瘋了!她上次不過隨口說了幾句重話,竟然被這女人記恨到現在!芽衣驚怕地連連搖頭向後躲去,奈何身後已是死胡同,魏麗心手中的匕首高高揮起,眼看著就要襲向她的臉頰——
「啊——!」芽衣尖叫著拋掉手中的玫瑰花,用力砸向魏麗心的面門;趁她閃神之際越過她的身體朝胡同外跑去。
魏麗心被大捧玫瑰砸得狼狽不堪,回過神來見芽衣正朝巷口飛跑而去,她眼中怒火更甚,拔腿直追;許是由于身高腿長的優勢,幾步便追上藍芽衣,一把揪住她的發尾。「臭女人,給我站住!」
你才是臭女人!芽衣被她鉗制住,背心一涼,感覺刀鋒抵住了脊背;她只好停下掙扎的動作。
魏麗心撫模著被玫瑰花刺劃傷的臉頰,笑容更為怨毒︰「這下我們扯平了;瞧,你先劃傷我的——」
「魏麗心!」就在這個時候,男人惶急的聲音在巷口炸起。「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听到這個聲音,芽衣險些飆淚。他來了!繹星輝來了!雖然稍微有點兒晚,但是和十年前一樣,他總是在關鍵時刻出現營救她于苦難之中……
「繹星輝!」她叫出他的名字,聲音里的哭腔,再也掩飾不住。
身形高大的男人快步走入胡同;見魏麗心正雙手並用鉗制著他心愛的女人,閃著銀光的匕首正死死抵在芽衣的頸邊,他呼吸猛地窒住。
「魏麗心,警車很快就到。現在請你放下匕首,貼地扔過來。」他沉聲道,壓抑著自己快要破標的憂懼和怒意,目光森冷地瞪視著十步之外、手持匕首眼色狂亂的女人,「只要你放了她,我可以考慮當什麼也沒看見的放你走。」當務之急是要確保芽衣的安全。
誰知,魏麗心很不領情地眉宇一凜,哈哈大笑︰「繹警官——啊,我忘了你已經不是警官了——你應該知道故意傷人罪根本判不了幾年吧?我又沒打算把她怎麼樣,只是想在她臉上刻個字嘛。啊!你說刻個‘愛’字好不好呢?還是干脆刻你繹警官的名字?哈哈哈哈……」她仰頭,笑容扭曲,美艷的臉龐上顯現出病態的猙獰來。
受制于她的藍芽衣深深地吸了口氣,竭力控制著自己心中的恐懼;抬起眼,對上繹星輝心疼而擔憂的眼神,情緒反而奇異地被安撫了。她回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們同床共眠之時,他曾嬉笑著教授她女子防身術中的一招。那招叫什麼來著……好像叫迎風揮袖?悔恨哪,都怪她當時忙著和他親熱,都沒好好學習……且慢,讓她再想想,那個動作——繹星輝是怎麼做的?
「哦對了,說起來,是你女人先劃傷我的呢——」魏麗心好遺憾地指著自己臉上被玫瑰刺劃出的血口,對繹星輝嬌聲笑道,「那麼現在我這樣做,算不算是正當防衛呢?」說著匕首的尖鋒重重朝芽衣頸間劃去,在同一時間欣賞到了繹星輝眼中的驚慟和憂懼。
說時遲,那時快——
「手要這樣扭!我想起來了!」藍芽衣大叫,肘部用力向後砸去,重擊魏麗心的小骯;後者痛叫一聲,躬身坐地,匕首月兌手而出,高高飛得老遠。
藍芽衣趁機掙月兌鉗制,朝繹星輝的懷抱飛奔而去。
繹星輝一把將她抱了個滿懷。小巷外,警車鳴著笛聲呼嘯而近。
「師兄,你女朋友不是吃素的啊!」
兩名警員前來,押走了行凶未遂的魏麗心;臨走時,其中一個笑著拍了拍繹星輝的肩頭。
繹星輝也笑著回以頷首︰「過獎了。」
警車嗚啞著離開;芽衣坐在路沿,似笑非笑瞥繹星輝一眼︰「什麼過獎?人家又不是夸你。」她手持白毛巾,輕輕壓著自己的頸側;剛才雖然順利逃月兌魏麗心的鉗制,但仍是被她手里的匕首劃破了皮膚。
不過,她已經很為自己而感到自豪了。
「沒想到我真的這麼厲害,可以從壞人的刀尖下金蟬月兌殼呢!」她大言不慚地哈哈笑。
繹星輝走過來,一把摟緊了她︰「你嚇死我了。」他輕揉她的肩頭,又模模她的頭發,捏捏她的臉頰,心中的慌亂,全化成了嘆息似的嗔怪語氣︰「下次不許再這麼輕舉妄動了,知道麼?」剛才他真的險些被她嚇去半條命,這丫頭還真敢!
芽衣皺著鼻子,做出不敢苟同的表情來︰「拜托,如果不是我輕舉妄動,恐怕早就被那瘋女人在臉上刻字了。」靠著他教的防身術僥幸成功月兌逃了一次,她就大大的跩起來了,反過頭來嘲笑繹星輝,「你呢?還說要保護我呢!哼,我被那瘋女人拿著刀滿地追的時候,你人到哪里去啦?我看啊,我根本不能指望你來搭救,以後還是靠我自己吧……」
她唱做俱佳、大聲嘆息的鬼模樣,成功地逗笑了他。他微微側頭,溫柔地打量她頸側的細小傷口,笑道︰「是是是,我沒用,我保護不了你。可是現在,藍芽衣小姐——我有這個榮幸拿車載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嗎?」當保鏢不夠格,車夫總行吧?
「檢查什麼?」芽衣豪邁地一揮手,渾然不覺自己有事。「你瞧,我毫發無損啦!」
「呃……」繹星輝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傷口,流血了。」他手指輕點她的頸側。「你……不疼麼?」
這下子,藍芽衣疾然變色,尖叫著撲入他懷中︰「什麼?!流血了?我還是被那女人給戳到了?快快快,快帶我去醫院,戳到頸動脈會死人的啊……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