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一夢了然 第4章(2)

第二天,雪還在星星點點的下著,屋頂上已有幾分白了,地上的積雪經過一夜的結凍也積了少許。

七點十分,了然準時到了永新街口,遠遠的就看見劉洋穿了件黑色的羽絨襖在等她,肩頭上白白的一片,他看見了然過來呲牙咧嘴的問︰「你怎麼穿這樣少,今天的活動是一整天,你會被凍壞的。」

了然一愣問︰「什麼?一整天?你的意思,咱們要逃課一整天?」

「怎麼?怕了?」劉洋斜著嘴問。

了然咬了咬牙,了然一向是爸爸媽媽的乖寶寶,象這些事情很少做過,畢業後常常回想起自己的高中的生活平淡如水,此時所有的壞基因都被調了起來,心里有一個聲音說,逃一次又何防,以前一節課也沒有逃過不是一樣沒有考上名牌大學嘛,就逃一次,全當是給自己一個回憶吧。

「去不去?」劉洋催促問︰「如果後悔現在還來的及,才七點十分,早讀前可以趕到學校。」

「一個大男生家怎麼這樣羅嗦,去哪呀?快說!」了然仰了頭問。

「呵呵。」劉洋笑了起來︰「跟我來。」領先向前騎去,了然看見他的車簍里放著一個黑袋子,鼓囊囊的似乎放了許多東西,便好奇的問︰「你帶的什麼?」

「這個是秘密,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劉洋斜了她一眼回答。

了然冷哼了一聲︰「好神氣呀,我才不稀罕,有本事一會兒也不要告訴我,到時候求著哭著找我,我也不看。」

劉洋撲哧一聲笑了,順手從車簍里抓了一小攝雪出來,飛快的拋到了然的臉上說︰「叫你厲害!」

了然不提防,吞了一嘴,氣的哇哇大叫,劉洋早已一溜煙的跑遠了,忙用力的蹬車子追上去,口中大叫︰「劉洋,你別跑,今天非剝了你的皮不可。」沒有氣質沒有形象的在馬路上飛快追了過去。

劉洋七折八轉的一路出了市區,了然滿面狐疑的問︰「你究竟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怕了?」劉洋還是那一臉的臭德行,讓人看了狠的不得打他幾巴掌,了然冷哼了一聲不理會他,但好奇心卻全部被他提了起來。

他們轉上一條小路,因為是野外風開始大起來,細細的雪花夾著小冰塊向他們臉上打來,很快他們的眉毛上便結了許多霜。

「了然!」劉洋回過頭沖她大叫︰「你冷不冷?」

了然因為一路騎車也沒有覺的太冷,他不放心的再次回過頭來問︰「我今天特意穿了兩個外套過來,這會出汗了,要不月兌你一件穿?」

「不要!」因為風有些大,了然大聲沖他嚷。

「那好,要是冷了你可要說話,不要象上次那樣,在景湖玩了一圈,發起高燒來。」劉洋也同樣回過頭來大叫著。

「羅嗦!」了然白了他一眼。

沿路兩邊種著兩溜楊樹,挺拔的枝桿上積雪累累,隨著風雪的飄落如同千樹萬樹開了梨花。

「古人就是聰明。」劉洋從前面調轉車頭折了回來,繞著了然轉了一圈,在這冰雪堆積的路上還能這樣騎自行車,了然不得不佩服他的騎車技術真高。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你看人家這詩寫的,真是太形象了,以前小的時候背詩沒有感覺,現在才品出味來,果然形容的到位,真的還再找不到更好的詞語了。」劉洋感嘆的說。

「那是你笨!」了然偏要同他抬杠,不知道為什麼了然就是喜歡同他抬杠,似乎同他這樣斗嘴是件很有趣的事。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玉蘭開。怎麼樣?玉蘭花也一樣是白的,還比梨花好看。」了然得意的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茉莉開;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桅子開;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棉花開;哦,這個有點勉強,當然白棉花還是很白的。」了然一時間很佩服自己,竟有這樣好的才智,真恨沒有生活在千年前的大宋王朝,要不然,千古流芳的女詞人就不會是李清照自己,肯定會有一個叫孟了然的。

劉洋的眼神如同看見一個怪物,停了好半天才喘了口氣出來說︰「我現在終于知道牛是怎麼死的了?」

「我又沒有吹牛,牛死什麼?」了然惡狠狠的說。

「頂死的,被那些個愛穿牛角尖的人頂死的。」劉洋咬著牙說︰「還千樹萬樹棉花開,你家棉花樹長的象楊樹一樣種在大路兩邊!白痴!」

「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了然只差沒有撲上去咬他了,可是車技不如人,還沒有撲過去,車子一滑人已跌倒在地上,直跌的頭暈眼花。

劉洋大笑著來扶她,她卻猛的一抬頭說︰「劉洋,我忽然明白了,生死就在一瞬間,就象我剛才,跌倒的一瞬間,我甚至沒有任何感覺,就那樣一眨眼的功夫就坐在地上了,人是不是就這樣離開世界的?」

劉洋愣了愣笑的更歡了︰「這一次摔不冤,在心靈上有了更深層次的拔升。」

了然抓了把雪塞到他的衣領里,劉洋被冰的連聲慘叫,等回到神來,了然已讓在幾步外向他笑,他團了雪球就向她拋去,兩個人就你來我往的打了起來。

最後都打累了,坐在雪地里休息,劉洋走了過來,伸手向了然說︰「起來,咱們還沒有到目的地。」

「怎麼那樣遠,我實在走不動了。」了然坐在地上不起來,劉洋便一下下的拉她,後來急了,干脆繞到她的後面用力的推著她在雪地上滑了起來。

了然哈哈大笑︰「用力呀!這樣還不錯呢,你說你吧劉洋,你弄什麼自行車,就這樣推著我走,多好!」

「美死你,我就這樣推著你從熱鬧的大街上走,別人不把咱們當精神病抓起來才怪。」劉洋累的直喘粗氣︰「喂,我說你該減肥了吧,怎麼推著這樣沉呀。」

「那主要是你缺乏鍛煉!」了然順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

「不許打頭!男人頭模不得!」劉洋不滿的大叫。

兩人就這樣一路吵吵鬧鬧的重新騎上自行車向前走,了然一臉的不耐煩,直嚷嚷劉洋帶的路太遠,劉洋不住的告訴她快到了,到時候玩的高興了就會忘了路遠的。

終于前方出現一個村莊,劉洋歡喜的呼叫︰「到了。」

「就這?」了然撇了撇嘴,穿過村中一條小路,因為下雪,他們一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人。轉過幾間茅舍,眼前猛的一開闊,一方不小的水坑出現在他們眼前。

水坑四周及水坑之中長著高大的泡桐,枝條粗大的交織在水面上,沿坑一圈結著薄薄的冰層,中間大片水還沒有結冰,藍的出奇,清澈的可以看見水底虯結的樹根。

「啊!」了然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歡呼了一聲。

「如何?比景湖還有味的吧?」劉洋得意的感概。

「那里有船,劉洋那里有個小船,你會不會劃船?」了然興奮的跑到水坑一邊,很快從積雪之中拖出一只小船來。

「不就是劃船嘛,誰不會呀。」劉洋當先跳上了船,伸過手去扶了然,了然不理會他,也學他的樣子跳到船上,小船猛的打個顫,了然嚇的大叫,用力的抱住劉洋的腰,劉洋呵呵的壞笑起來。

劉洋說的一本正經,卻原來根本不會劃船,小船在水面打轉卻半步也沒有離開岸,了然的臉越來越難看。

「這個船太小了,又沒有合適的槳,我只是用了一根木棒而已,你急什麼,它總會動的。」劉洋滿頭汗的將木棒在水里來回的劃,最後干脆將外面的羽絨襖月兌掉,穿著一件緊身的小襖。

船終于動了起來,一點點的向湖中心滑去,了然站到船頭,看著身邊高大的樹木滑過,感到如同進入另一種環境之中,記憶之中曾看過一個外國電影,一個女教師到一個鄉下去生活,那里的村落就座落在水面之上,高大的不知名目的樹木浸在水中,枝葉糾結,小船無聲的從樹枝下滑過,陽光落在水上如碎金子樣光彩。

那時候了然就想,如果可以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不知道會是怎樣一種心情,而此時的水坑竟有這樣的意境,雪越下越大,風卻停了,如花朵樣的雪花一片片瑟瑟的落到水中,了然在船頭張開雙臂,仰頭閉上眼楮,感受飄飛的感覺。

停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說︰「難怪泰坦尼克號會如此的演,果然如飛翔一樣的感覺。」

劉洋在後面劃船累累的呼哧呼哧的問︰「什麼是泰坦尼克號?」

那時泰坦尼克號還沒有上演劉洋當然不知道,了然便笑著轉過頭去說︰「給你說了你也不懂,你來站在這里,讓船慢慢的漂,你感受一下。」

劉洋走了過來,學著她的模樣張開雙臂,仰頭閉著眼楮好半天,了然在旁邊問︰「如何?」

他張開眼楮,愣了半天呲牙咧嘴的說︰「我感覺,劃船這事它真不是人干的。」

了然若不是冬天真想把他推以水里喂魚,沖他嚷︰「去去去,後邊去,劃船去,你也只能做個苦力了。」

兩人在水面玩了一陣又回到岸上,在岸邊坐了一陣子,了然問︰「今天逃課的目的就是來這里嗎?」

「當然不是,這只是一個序曲。」劉洋轉頭問她︰「還有勁沒?」

「要說做別的沒有,但是要說玩,滿身是勁。」了然嘻笑的說。

「就知道你,天天頂著一臉的道貌岸然,實際上骨子里也好玩的很!」劉洋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兩人再次騎上自行車出發,這次卻是直直的回市里了,從河堤上繞過去,最後來到市體育場里,兩人將車子放好後,便直奔後面。

體育場最後有一間空房子,平常是用來給參加比賽的人臨時鍛煉用的,此時卻空無一人,劉洋領著了然走了進去,隨手著上門,空曠的訓練房里冷颼颼的。

劉洋把所有的窗戶關上,室內才有了一絲暖氣,劉洋從黑色塑料袋里拿出一個電爐子,了然驚叫了一聲,然後又見他拿出一堆做飯用的材料,還雞蛋、面條之類的,驚的嘴都合不攏了。

「如何?」劉洋笑著說︰「吃驚了吧?一會兒有更讓你吃驚的事呢?」說完拿出一個小小的盆來,從一個小袋子里拿出一把什麼來,拉開門走了出去。

了然跟到門口看著他將小盆用小木棒支在地上,在中間灑了把米,然後扯了根繩子遠遠躲在雪地里,回頭沖了然說︰「一會兒讓你喝麻雀湯。」

了然再次感到這次出逃的有趣性,本來還有那麼一點點的逃課內疚心里,這會兒全部被拋開,心想就是挨頓吵也值了。

她跑到劉洋的身邊,學著他的樣子趴在雪地上,劉洋伸手解下外面的羽絨襖蓋在她身上,她抗議著不要,劉洋按住不放說她愛動,會把小鳥嚇跑的,了然只好做罷。

沒有多久竟真的捉住一只小麻雀,了然要過來握在手中,小鳥不住的尖叫,烏溜溜的雙眼驚慌的打量著他們。

劉洋早就興奮在屋子一角找到一個插座通上電後開始燒水,了然握著小鳥一千個不忍心,左手遞右手,右手遞左手,忽然小鳥一拍翅膀,跌跌撞撞的沖天而去。

「啊!啊!」了然沖著它只是叫,劉洋幾步沖了過來,但還是晚了,小麻雀早已飛到院子里的樹上。

劉洋氣的直跺腳,回過頭來訓斥她說︰「就知道你,連個小麻雀也拿不住。只好再捉一只來,這樣的飯不知道要等什麼時候才能吃。」氣乎乎的再次去捉,但這一次就沒有那麼順利了,很久沒有麻雀上當,就是偶爾有一兩只飛落下來,也被了然來回走動的腳步嚇跑完了。

最後劉洋自己也餓的肚子咕咕之叫,只好做罷,弄了一個雞蛋面來。了然捧著熱乎乎的面條,感到這是有生以來吃過的最美的面條。

劉洋邊吃邊搖頭惋惜,要不是可以吃到美味的麻雀雞蛋面的,都是因為了然才弄的只有雞蛋面了,套用梁山好汗的一句話說,那就是︰「嘴里都淡出一個鳥來。」

「我覺的這挺好吃。」了然塞了滿嘴的面條說。劉洋哼了一聲說︰「就知道,你肯定是故意的,反正我已吃過,本來是弄來讓你嘗鮮的,你自己不吃,可不能怨我。」

劉洋忽然一拍頭說︰「還有一樣好東西,你要不要嘗點?」說著神秘的從布袋里拿出一瓶啤酒來。

「酒?」了然吃了一驚,看著劉洋得意的將它打開,弄出兩個杯子來,先給她倒了一小杯說︰「你少喝點。」然後給自己倒了一大杯。

「干杯!」他伸著杯子到了然面前,了然愣了愣,劉洋只管在她手中輕輕踫了一下,然後抿了一小口說︰「你嘗嘗,不苦的。」

這點酒對于了然來說算不了什麼,大學畢業後在外企工作,免不了各種應酬少不了喝酒,可是此時卻只是一個只有十六歲的高中生,難道真要喝,想了想仰脖子全部倒入肚子里,渾身一暖。

喝了半杯之後,了然的臉紅了起來,兩人背倚著背坐在地上,看著窗外雪花飄落,一時間沉默不語。

「劉洋,你怎麼會做飯?做的還不錯呢?」了然仰了頭問。

劉洋沒有吭聲,許久才低聲說︰「我經常自己做飯吃。」

了然心中一震,想起來他的家庭,想也不想張口說︰「如果他再打你,你就去法院告他。」

劉洋渾身一震,猛的坐了起來,回頭瞪了了然半天,了然看見他小襖下脖子後就有一塊青跡,知道他又是挨了打,想起昨天下午他就早早的離開學校了,走的時候臉色很難看。心里一軟為自己分辨說︰「你就別當英雄了,我早就看出來了,天熱的時候你打球手臂上有時有青腫的痕跡,別人都當打球弄的,我知道那是別人打的。就是現在你的脖子上也有。誰可以把你打成這樣?當然只有你爸了。」

劉洋低下頭去,半晌沒有吭聲,猛的大口喝下一口酒,從懷里模了半天,竟模出一盒煙來,費力的送到嘴邊吸著。

了然看著他沒有阻止,想象著他過的是什麼樣一種生活。他吸了幾口後,用力的在地上按滅,向後一仰四肢攤開躺在地上。

「前幾天媽媽來了。」許久,劉洋緩緩說︰「幾年沒有見她,她還是那樣漂亮,比離開我們的時候還漂亮,她想帶走我,關著門同爸爸商量了好長時間,可是我還是全部都听見了,爸爸跟她吵幾乎要同她打起來,媽媽急了就說,難怪當年兒子也支持我離開你,就這一句,爸爸沖出來要打我,媽媽死命的拉著。我就站在那里,望著爸爸一句話也不說,我心里想,就讓你打,打死了大家干淨。」

「媽媽一直哭,拉著我讓我離開這個家,我回過頭去對媽媽說,你走,你快點離開,離開這里你就可以過的好一點,我還是那句話,你走你的,全家不能都死在一棵樹上,但是我堅決不走,我要同爸爸在一起。媽媽哭的腸子都快斷了,最後哭著跑了。爸爸就沖我嚷,說我是敗家子,說我胳膊肘向外扭,為什麼不同我那沒有良心的媽一起走。」

「我不吭聲,我說,不能讓媽跟著你受罪,她不是姓劉的,但是我是你生的,是姓劉的,該留在這個家里承受一切。爸爸就死命的打我,一直打到他也哭了起來。爸爸哭了,雖然我見過他喝醉酒後哭過,可是沒有見到他這樣傷心過,哭的聲音大的整個樓都可以听見。」

「昨天,媽媽又來了,想帶我走,我死活沒有同意,媽媽最後只好塞給我一把錢,哭著走了。我就在河堤上站著,一直站著,後來坐在雪地里看過往的行人,看見別人一家三口走過,我就想,這是為了什麼,為什麼別人家好好的,我們家就要走到今天這一步。一直坐到半夜才回去,爸爸又喝醉了,倒在床上說夢話,直叫媽媽的小名。」

「我一直沒有哭的,那時候我落淚了。爸爸實際上也挺可憐,他也想過的很開心,但是他的性格天生如此,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也許他還會走成今天這樣的路,可是他真的真的希望媽媽能回來,這樣的人,是上天做的惡做劇,他天生就是要生活在痛苦之中的。」

了然將頭用力的轉著,裝著沒有看見他眼角的淚水,裝做沒有听出來他的聲音里帶著顫音,裝做她一直都認為他是堅強的,裝做這一切都是因為酒精做的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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