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还在星星点点的下着,屋顶上已有几分白了,地上的积雪经过一夜的结冻也积了少许。
七点十分,了然准时到了永新街口,远远的就看见刘洋穿了件黑色的羽绒袄在等她,肩头上白白的一片,他看见了然过来呲牙咧嘴的问:“你怎么穿这样少,今天的活动是一整天,你会被冻坏的。”
了然一愣问:“什么?一整天?你的意思,咱们要逃课一整天?”
“怎么?怕了?”刘洋斜着嘴问。
了然咬了咬牙,了然一向是爸爸妈妈的乖宝宝,象这些事情很少做过,毕业后常常回想起自己的高中的生活平淡如水,此时所有的坏基因都被调了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逃一次又何防,以前一节课也没有逃过不是一样没有考上名牌大学嘛,就逃一次,全当是给自己一个回忆吧。
“去不去?”刘洋催促问:“如果后悔现在还来的及,才七点十分,早读前可以赶到学校。”
“一个大男生家怎么这样罗嗦,去哪呀?快说!”了然仰了头问。
“呵呵。”刘洋笑了起来:“跟我来。”领先向前骑去,了然看见他的车篓里放着一个黑袋子,鼓囊囊的似乎放了许多东西,便好奇的问:“你带的什么?”
“这个是秘密,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刘洋斜了她一眼回答。
了然冷哼了一声:“好神气呀,我才不稀罕,有本事一会儿也不要告诉我,到时候求着哭着找我,我也不看。”
刘洋扑哧一声笑了,顺手从车篓里抓了一小摄雪出来,飞快的抛到了然的脸上说:“叫你厉害!”
了然不提防,吞了一嘴,气的哇哇大叫,刘洋早已一溜烟的跑远了,忙用力的蹬车子追上去,口中大叫:“刘洋,你别跑,今天非剥了你的皮不可。”没有气质没有形象的在马路上飞快追了过去。
刘洋七折八转的一路出了市区,了然满面狐疑的问:“你究竟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怕了?”刘洋还是那一脸的臭德行,让人看了狠的不得打他几巴掌,了然冷哼了一声不理会他,但好奇心却全部被他提了起来。
他们转上一条小路,因为是野外风开始大起来,细细的雪花夹着小冰块向他们脸上打来,很快他们的眉毛上便结了许多霜。
“了然!”刘洋回过头冲她大叫:“你冷不冷?”
了然因为一路骑车也没有觉的太冷,他不放心的再次回过头来问:“我今天特意穿了两个外套过来,这会出汗了,要不月兑你一件穿?”
“不要!”因为风有些大,了然大声冲他嚷。
“那好,要是冷了你可要说话,不要象上次那样,在景湖玩了一圈,发起高烧来。”刘洋也同样回过头来大叫着。
“罗嗦!”了然白了他一眼。
沿路两边种着两溜杨树,挺拔的枝杆上积雪累累,随着风雪的飘落如同千树万树开了梨花。
“古人就是聪明。”刘洋从前面调转车头折了回来,绕着了然转了一圈,在这冰雪堆积的路上还能这样骑自行车,了然不得不佩服他的骑车技术真高。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你看人家这诗写的,真是太形象了,以前小的时候背诗没有感觉,现在才品出味来,果然形容的到位,真的还再找不到更好的词语了。”刘洋感叹的说。
“那是你笨!”了然偏要同他抬杠,不知道为什么了然就是喜欢同他抬杠,似乎同他这样斗嘴是件很有趣的事。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玉兰开。怎么样?玉兰花也一样是白的,还比梨花好看。”了然得意的说。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茉莉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桅子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棉花开;哦,这个有点勉强,当然白棉花还是很白的。”了然一时间很佩服自己,竟有这样好的才智,真恨没有生活在千年前的大宋王朝,要不然,千古流芳的女词人就不会是李清照自己,肯定会有一个叫孟了然的。
刘洋的眼神如同看见一个怪物,停了好半天才喘了口气出来说:“我现在终于知道牛是怎么死的了?”
“我又没有吹牛,牛死什么?”了然恶狠狠的说。
“顶死的,被那些个爱穿牛角尖的人顶死的。”刘洋咬着牙说:“还千树万树棉花开,你家棉花树长的象杨树一样种在大路两边!白痴!”
“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了然只差没有扑上去咬他了,可是车技不如人,还没有扑过去,车子一滑人已跌倒在地上,直跌的头晕眼花。
刘洋大笑着来扶她,她却猛的一抬头说:“刘洋,我忽然明白了,生死就在一瞬间,就象我刚才,跌倒的一瞬间,我甚至没有任何感觉,就那样一眨眼的功夫就坐在地上了,人是不是就这样离开世界的?”
刘洋愣了愣笑的更欢了:“这一次摔不冤,在心灵上有了更深层次的拔升。”
了然抓了把雪塞到他的衣领里,刘洋被冰的连声惨叫,等回到神来,了然已让在几步外向他笑,他团了雪球就向她抛去,两个人就你来我往的打了起来。
最后都打累了,坐在雪地里休息,刘洋走了过来,伸手向了然说:“起来,咱们还没有到目的地。”
“怎么那样远,我实在走不动了。”了然坐在地上不起来,刘洋便一下下的拉她,后来急了,干脆绕到她的后面用力的推着她在雪地上滑了起来。
了然哈哈大笑:“用力呀!这样还不错呢,你说你吧刘洋,你弄什么自行车,就这样推着我走,多好!”
“美死你,我就这样推着你从热闹的大街上走,别人不把咱们当精神病抓起来才怪。”刘洋累的直喘粗气:“喂,我说你该减肥了吧,怎么推着这样沉呀。”
“那主要是你缺乏锻炼!”了然顺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不许打头!男人头模不得!”刘洋不满的大叫。
两人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的重新骑上自行车向前走,了然一脸的不耐烦,直嚷嚷刘洋带的路太远,刘洋不住的告诉她快到了,到时候玩的高兴了就会忘了路远的。
终于前方出现一个村庄,刘洋欢喜的呼叫:“到了。”
“就这?”了然撇了撇嘴,穿过村中一条小路,因为下雪,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转过几间茅舍,眼前猛的一开阔,一方不小的水坑出现在他们眼前。
水坑四周及水坑之中长着高大的泡桐,枝条粗大的交织在水面上,沿坑一圈结着薄薄的冰层,中间大片水还没有结冰,蓝的出奇,清澈的可以看见水底虬结的树根。
“啊!”了然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欢呼了一声。
“如何?比景湖还有味的吧?”刘洋得意的感概。
“那里有船,刘洋那里有个小船,你会不会划船?”了然兴奋的跑到水坑一边,很快从积雪之中拖出一只小船来。
“不就是划船嘛,谁不会呀。”刘洋当先跳上了船,伸过手去扶了然,了然不理会他,也学他的样子跳到船上,小船猛的打个颤,了然吓的大叫,用力的抱住刘洋的腰,刘洋呵呵的坏笑起来。
刘洋说的一本正经,却原来根本不会划船,小船在水面打转却半步也没有离开岸,了然的脸越来越难看。
“这个船太小了,又没有合适的桨,我只是用了一根木棒而已,你急什么,它总会动的。”刘洋满头汗的将木棒在水里来回的划,最后干脆将外面的羽绒袄月兑掉,穿着一件紧身的小袄。
船终于动了起来,一点点的向湖中心滑去,了然站到船头,看着身边高大的树木滑过,感到如同进入另一种环境之中,记忆之中曾看过一个外国电影,一个女教师到一个乡下去生活,那里的村落就座落在水面之上,高大的不知名目的树木浸在水中,枝叶纠结,小船无声的从树枝下滑过,阳光落在水上如碎金子样光彩。
那时候了然就想,如果可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心情,而此时的水坑竟有这样的意境,雪越下越大,风却停了,如花朵样的雪花一片片瑟瑟的落到水中,了然在船头张开双臂,仰头闭上眼睛,感受飘飞的感觉。
停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难怪泰坦尼克号会如此的演,果然如飞翔一样的感觉。”
刘洋在后面划船累累的呼哧呼哧的问:“什么是泰坦尼克号?”
那时泰坦尼克号还没有上演刘洋当然不知道,了然便笑着转过头去说:“给你说了你也不懂,你来站在这里,让船慢慢的漂,你感受一下。”
刘洋走了过来,学着她的模样张开双臂,仰头闭着眼睛好半天,了然在旁边问:“如何?”
他张开眼睛,愣了半天呲牙咧嘴的说:“我感觉,划船这事它真不是人干的。”
了然若不是冬天真想把他推以水里喂鱼,冲他嚷:“去去去,后边去,划船去,你也只能做个苦力了。”
两人在水面玩了一阵又回到岸上,在岸边坐了一阵子,了然问:“今天逃课的目的就是来这里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序曲。”刘洋转头问她:“还有劲没?”
“要说做别的没有,但是要说玩,满身是劲。”了然嘻笑的说。
“就知道你,天天顶着一脸的道貌岸然,实际上骨子里也好玩的很!”刘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两人再次骑上自行车出发,这次却是直直的回市里了,从河堤上绕过去,最后来到市体育场里,两人将车子放好后,便直奔后面。
体育场最后有一间空房子,平常是用来给参加比赛的人临时锻炼用的,此时却空无一人,刘洋领着了然走了进去,随手着上门,空旷的训练房里冷飕飕的。
刘洋把所有的窗户关上,室内才有了一丝暖气,刘洋从黑色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电炉子,了然惊叫了一声,然后又见他拿出一堆做饭用的材料,还鸡蛋、面条之类的,惊的嘴都合不拢了。
“如何?”刘洋笑着说:“吃惊了吧?一会儿有更让你吃惊的事呢?”说完拿出一个小小的盆来,从一个小袋子里拿出一把什么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了然跟到门口看着他将小盆用小木棒支在地上,在中间洒了把米,然后扯了根绳子远远躲在雪地里,回头冲了然说:“一会儿让你喝麻雀汤。”
了然再次感到这次出逃的有趣性,本来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逃课内疚心里,这会儿全部被抛开,心想就是挨顿吵也值了。
她跑到刘洋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趴在雪地上,刘洋伸手解下外面的羽绒袄盖在她身上,她抗议着不要,刘洋按住不放说她爱动,会把小鸟吓跑的,了然只好做罢。
没有多久竟真的捉住一只小麻雀,了然要过来握在手中,小鸟不住的尖叫,乌溜溜的双眼惊慌的打量着他们。
刘洋早就兴奋在屋子一角找到一个插座通上电后开始烧水,了然握着小鸟一千个不忍心,左手递右手,右手递左手,忽然小鸟一拍翅膀,跌跌撞撞的冲天而去。
“啊!啊!”了然冲着它只是叫,刘洋几步冲了过来,但还是晚了,小麻雀早已飞到院子里的树上。
刘洋气的直跺脚,回过头来训斥她说:“就知道你,连个小麻雀也拿不住。只好再捉一只来,这样的饭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吃。”气乎乎的再次去捉,但这一次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很久没有麻雀上当,就是偶尔有一两只飞落下来,也被了然来回走动的脚步吓跑完了。
最后刘洋自己也饿的肚子咕咕之叫,只好做罢,弄了一个鸡蛋面来。了然捧着热乎乎的面条,感到这是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美的面条。
刘洋边吃边摇头惋惜,要不是可以吃到美味的麻雀鸡蛋面的,都是因为了然才弄的只有鸡蛋面了,套用梁山好汗的一句话说,那就是:“嘴里都淡出一个鸟来。”
“我觉的这挺好吃。”了然塞了满嘴的面条说。刘洋哼了一声说:“就知道,你肯定是故意的,反正我已吃过,本来是弄来让你尝鲜的,你自己不吃,可不能怨我。”
刘洋忽然一拍头说:“还有一样好东西,你要不要尝点?”说着神秘的从布袋里拿出一瓶啤酒来。
“酒?”了然吃了一惊,看着刘洋得意的将它打开,弄出两个杯子来,先给她倒了一小杯说:“你少喝点。”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干杯!”他伸着杯子到了然面前,了然愣了愣,刘洋只管在她手中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小口说:“你尝尝,不苦的。”
这点酒对于了然来说算不了什么,大学毕业后在外企工作,免不了各种应酬少不了喝酒,可是此时却只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高中生,难道真要喝,想了想仰脖子全部倒入肚子里,浑身一暖。
喝了半杯之后,了然的脸红了起来,两人背倚着背坐在地上,看着窗外雪花飘落,一时间沉默不语。
“刘洋,你怎么会做饭?做的还不错呢?”了然仰了头问。
刘洋没有吭声,许久才低声说:“我经常自己做饭吃。”
了然心中一震,想起来他的家庭,想也不想张口说:“如果他再打你,你就去法院告他。”
刘洋浑身一震,猛的坐了起来,回头瞪了了然半天,了然看见他小袄下脖子后就有一块青迹,知道他又是挨了打,想起昨天下午他就早早的离开学校了,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心里一软为自己分辨说:“你就别当英雄了,我早就看出来了,天热的时候你打球手臂上有时有青肿的痕迹,别人都当打球弄的,我知道那是别人打的。就是现在你的脖子上也有。谁可以把你打成这样?当然只有你爸了。”
刘洋低下头去,半晌没有吭声,猛的大口喝下一口酒,从怀里模了半天,竟模出一盒烟来,费力的送到嘴边吸着。
了然看着他没有阻止,想象着他过的是什么样一种生活。他吸了几口后,用力的在地上按灭,向后一仰四肢摊开躺在地上。
“前几天妈妈来了。”许久,刘洋缓缓说:“几年没有见她,她还是那样漂亮,比离开我们的时候还漂亮,她想带走我,关着门同爸爸商量了好长时间,可是我还是全部都听见了,爸爸跟她吵几乎要同她打起来,妈妈急了就说,难怪当年儿子也支持我离开你,就这一句,爸爸冲出来要打我,妈妈死命的拉着。我就站在那里,望着爸爸一句话也不说,我心里想,就让你打,打死了大家干净。”
“妈妈一直哭,拉着我让我离开这个家,我回过头去对妈妈说,你走,你快点离开,离开这里你就可以过的好一点,我还是那句话,你走你的,全家不能都死在一棵树上,但是我坚决不走,我要同爸爸在一起。妈妈哭的肠子都快断了,最后哭着跑了。爸爸就冲我嚷,说我是败家子,说我胳膊肘向外扭,为什么不同我那没有良心的妈一起走。”
“我不吭声,我说,不能让妈跟着你受罪,她不是姓刘的,但是我是你生的,是姓刘的,该留在这个家里承受一切。爸爸就死命的打我,一直打到他也哭了起来。爸爸哭了,虽然我见过他喝醉酒后哭过,可是没有见到他这样伤心过,哭的声音大的整个楼都可以听见。”
“昨天,妈妈又来了,想带我走,我死活没有同意,妈妈最后只好塞给我一把钱,哭着走了。我就在河堤上站着,一直站着,后来坐在雪地里看过往的行人,看见别人一家三口走过,我就想,这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别人家好好的,我们家就要走到今天这一步。一直坐到半夜才回去,爸爸又喝醉了,倒在床上说梦话,直叫妈妈的小名。”
“我一直没有哭的,那时候我落泪了。爸爸实际上也挺可怜,他也想过的很开心,但是他的性格天生如此,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也许他还会走成今天这样的路,可是他真的真的希望妈妈能回来,这样的人,是上天做的恶做剧,他天生就是要生活在痛苦之中的。”
了然将头用力的转着,装着没有看见他眼角的泪水,装做没有听出来他的声音里带着颤音,装做她一直都认为他是坚强的,装做这一切都是因为酒精做的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