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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奴 第四章 情萌(2)

似乎感覺到她的敵意,阿蘿詫異地抬頭看向她。

子查赫德皺眉,雙腳仿佛有自我意識似的,先青麗娜一步來到了阿蘿的身邊,隔開了兩個女人。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只知道,只有這樣他才不會覺得不安。

被搶白了的特蘭圖並沒注意到帳內詭異的氣氛,他的自尊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因此他的臉色看上去有點發白。

「那我去了……」他微顯失措地含糊咕噥了一聲,轉身狼狽地打算離開。

「等一下!」狠狠瞪了眼子查赫德背後的阿蘿,青麗娜轉眼間又是笑靨如花,「去便去吧,有什麼大不了。」她的心思轉變之快,讓人難以適應。

特蘭圖卻是喜出望外,當下興奮地告別子查赫德,在青麗娜的陪伴下離開了子查赫德的大帳。

草根燃燒的 啪聲在突然安靜下來的大帳內顯得格外清晰。阿蘿看了眼還沒冒熱氣的水,而後疑惑地望向方才莫名其妙突然靠近自己的子查赫德,茫然不覺自己幸運地躲過了青麗娜的怒氣。

子查赫德回望她漆黑晶亮的雙瞳,無意為她解惑。

「在帳中不必蒙臉。」他說,然後出其不意地伸手扯下阿蘿的披巾。面對她可怖的臉,他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阿蘿驚惶地垂下頭,任黑緞般的長發滑落,遮住了自己不欲示人的臉。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的心湖開始出現波動。

「會嚇到人。」她別開臉,低聲解釋。

視線無法離開她烏黑光澤的發,子查赫德在火堆旁的墊子上跪坐下,「地爾圖人沒有那麼膽小。」他微覺不悅。如果一張臉就能將他們地爾圖人嚇到,地爾圖人也不可能在草原上擁有現時這樣的地位。

阿蘿不再說話,目光怔怔地看著火苗承托下的水罐。他不要她遮,她便不遮,也沒什麼要緊的。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管這些閑雜的小事,按理,這並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你的臉是被誰毀的?」子查赫德突然問,這個問題已困惑了他太久。對于別人的私事,他一向不大理會,但不知為何,阿蘿卻像一塊磁石一樣吸引著他,讓他不由自主想去探究曾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阿蘿聞言渾身一震,臉上漸漸失去血色,嘴唇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

她怎能告訴他,這恐怖的殘痕是她自己刻上去的;她怎能告訴他,為了逃避注定的宿命,她付出了多麼慘痛的代價。

僵硬地搖了搖頭,她沒有說話。

不知是不是錯覺,子查赫德發現,本就單薄瘦弱的阿蘿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更加弱不禁風了。

「水沸了。」他道。壺中升騰的熱氣打破了逐漸變得凝窒的氣氛。

看著阿蘿微顯忙亂地將茶葉放入壺中,子查赫德察覺自己竟然再次升起將她擁入懷中的沖動。但是他知道如果他真的這樣做的話,他恐怕會在事後懊惱許久。控制住自己的,他專注地看著阿蘿在茶水中放入羊女乃和糖,然後將火熄滅,用余熱讓茶和糖女乃的味道融合在一起。

不是第一次他注意到,阿蘿擁有一雙罕見的縴長秀美的手以及不經意間便會泄露出的不符合她身份的優雅動作。即便是斟茶遞杯這樣極不惹人注意的行為,在她做來亦是一件令人賞心悅目的事。

接過阿蘿雙手奉上的茶,他突然感到一絲從未有過的滿足。說不上為什麼,他很喜歡看她專心致志為他煮茶的樣子。

「青麗娜可能很快就會離開,」他說,「你……如果覺得孤單的話,我可以再要一個女奴來。」他本打算讓她自己選擇是隨著青麗娜離去,還是留下,不想話到嘴邊立即變了個樣。說出來後,他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想給她選擇的機會。

阿蘿早已不再奢望自由,聞言並不意外。

「我不怕孤單。」她輕聲道。當孤單變成習慣後,她已無意再去掙月兌它。

听到她幾近認命的回答,子查赫德的心仿佛被什麼刺了下,恍惚中似乎在痛,卻隱隱約約地,並不是那麼實在。

他突然生起氣來,咕嘟咕嘟一大口將碗中仍很燙的茶一口喝盡,然後將碗遞給一旁神態恭謹的阿蘿,「還要。」他的聲音微冷,他不喜歡自己的情緒因為一個女人而出現不受控制的波動,那會讓他無所適從。

阿蘿順從地為他斟滿茶,心中卻為他突如其來的怒氣感到詫異不已。然後,她突兀地開口問了一個本不該她問的問題。

「大人是不是舍不得青麗娜小姐?」她問,雖然從未發現兩人有過任何曖昧,但那樣出色而美麗的女子,是男人都應該舍不得吧。可是,她想到柃木,然後又想到自己,突然覺得一絲落寞。無論是以前擁有絕色姿容的秋晨無戀,還是現在地位卑賤、樣貌可憎的阿蘿,在他的心中都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也許她不該有這種想法,但是她沒有辦法不去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在意他的心思。

沒想到一向似乎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阿蘿會關心他的感受,子查赫德一怔,心情在瞬間莫名地好了起來,「看著我說話。」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語氣溫和地命令。

阿蘿滯了滯,然後依言緩緩轉過頭來。她本該習慣的,但是在這一刻,她竟然有些害怕,害怕他看到自己的臉。在他面前,她竟然自卑起來!

也許是她的眼楮過于美麗,也許是她的神態過于嫻雅,又或者是她的清冷像冰魄一樣吸引人,總之,子查赫德發現自己似乎再也無法體會到初見她容貌時候的震駭,看著她,他像對著一泓冷寒而神秘的湖水,無端地被吸引著。

「我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他回答阿蘿開始的猜測,雙眸不由自主緊攫著她充滿誘惑的水眸,「冰城的女人秋晨無戀,她的美麗……」說到這里他突然頓住,仿佛在想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阿蘿僵住,幾乎要屏住呼吸。她沒想過他還記得,更沒想到那一次他竟然將她看入了眼。

「除了容貌,也不過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沒想到子查赫德語氣一轉,批評的言辭月兌口而出。

阿蘿一愣,然後覺得哭笑不得,原來無論是一年前,還是現在,他對她的看法都沒變過。

「也許……她們只是受容貌之累也不一定。」她試著為美麗的女子辯解,容貌是受父母之賜,難道她們就要因此而承受偏見嗎?

子查赫德看到她認真的表情,笑了起來,「那倒不一定,」他說,「幾乎所有女子都視美麗為最珍貴的財產,怎能說受容貌之累呢?」

「最珍貴的……」阿蘿略感茫然,一個女人最珍貴的究竟是什麼?一年來她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是美麗?是尊嚴?是貞潔?是心?還是自由?

無論是什麼,她似乎都沒有了,她唯一擁有的就是佔據殘軀的生命。這個每個活著的生物都擁有的東西,在失去人生最重要的東西之後,還有什麼用?

特蘭圖的歸來,像是在莫赫部族中間刮起了一股颶風,將表面的平靜破壞殆盡。所有人都知道了特蘭圖對青麗娜的愛慕之情,所有人都以為青麗娜是子查赫德的女人,因此在兩兄弟權位之爭的基礎上,又多了一項女人之爭。

沒有人為這事做出任何解釋。特蘭圖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沒有想到應該有所解釋。子查赫德卻沒想過要解釋,懂他的人用不著他解釋,不懂他的人解釋也沒用,如果他做任何事都要向人解釋的話,豈不是要累死。

「我要帶啞奴走。」在特蘭圖充滿私心的游說下,青麗娜不勝其煩,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無望在短時間內擄獲子查赫德的心,于是決定暫時離開子查赫德的大帳,搬到一個獨立的帳篷居住。但是走之前她如此要求。

阿蘿一震,不由自主地看向子查赫德。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心中突然升起的不舍來自何因。

「她本來就是你的……」特蘭圖毫不猶豫地回應,在他心中,只要青麗娜肯搬離他大哥的帳篷,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設法給她弄來,何況是一個一直服侍她的卑微的女奴。

「不行。」沒等特蘭圖說完,子查赫德冷然打斷了他,「阿蘿是我的女奴,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帶走她。」沒有看阿蘿,子查赫德沒有任何商量余地地道。在這一刻,他不再隨青麗娜一起喚阿蘿為啞奴。同時也表明了他的決心,不管阿蘿願不願意,他都不會讓她走。

「大哥?」特蘭圖有些不解,不明白從來不要奴隸的大哥為什麼突然和一個女人爭起戰奴來了。

阿蘿聞言輕輕松了口氣,一絲澀意浮上眼眶,她緩緩低下了頭。

青麗娜俏臉在瞬間板了起來,她沒想到子查赫德竟然真的會和她爭阿蘿,「啞奴是當初莫赫大人留下來服侍本小姐的,大人難道忘了?」

子查赫德微微一笑,看了眼低垂著頭等待別人為她決定命運的阿蘿,一絲憐意浮上心頭,「當初你是我的客人,現在你是特蘭圖的客人,讓他的奴隸來服侍你吧。」他的確有點過河拆橋的意味,但他不認為青麗娜有任何資格可以將阿蘿從他身邊帶走,阿蘿是他的。

他毫不客氣的話語讓青麗娜的面子有些掛不住,特蘭圖雖然訝異于子查赫德的態度,卻沒法深究,只能趕緊打圓場,「是啊,小姐現在是我特蘭圖的客人,自然是由我的奴隸服侍你。你不必擔心,我的奴隸一點也不會比大哥的差。」

青麗娜並沒有因他的話而有些些好過,她秀美的眉皺了起來,顯示出她正處在情緒非常惡劣的情況下。

「你竟然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奴隸得罪我?」她冷冷地質疑,語氣中充滿了諷刺,「莫赫大人,一直傳聞說你是一個理智而善于分清利害的人,現在看來是傳言不實了。」她的話並非沒有道理,因為撇開她冠絕草原的美麗,她還是奇柯族的三大軍事領袖之一,得罪她,無疑是跟整個奇柯族交惡,這對一個正處在蓬勃發展的族群是很不利的。

特蘭圖見兩人鬧僵,頗有些不知所措。一個是他最尊敬的大哥,一個是他最愛的女人,他幫誰都不好。

子查赫德對于青麗娜的怒氣並不以為意,唇角含著淺笑,道︰「不勞小姐費心,特蘭圖,還不帶著你的貴客去參觀你為她精心布置的營帳。」

特蘭圖被點醒,趕緊道︰「對,對,那處離這里尚有一段距離,麗娜小姐,我們該走了。到那里你看還需要什麼,我會讓人立即置備。」他真不明白大哥為什麼會為一個丑奴惹美麗的青麗娜生氣,但他一向尊重大哥的決定,何況大哥還給他創造了這麼好的機會接近心上人,他還有什麼可說的。

青麗娜不再多言,櫻唇緊抿,冷冷一哼,轉身離開了子查赫德的大帳。特蘭圖略帶歉意地看了眼兄長,而後匆匆跟了去。

一直沒有發出聲音的阿蘿緩緩抬起頭,她以為沒有人會像阿婆那樣待她了,她甚至不知道子查赫德莫赫為什麼要為她和青麗娜鬧翻。她身上早沒有可值得人貪圖的東西,可是這個男人卻一直在維護她,或許不是有意,但已足以讓她心生感激。在贊美和驚艷的目光不再的時候,這樣的維護更讓人難以忽略。

子查赫德被她情緒乍現的澄淨黑眸看得心中怦然,不由露齒一笑,神色間竟然帶有一絲罕見的靦腆。干咳一聲,他第一次為自己的行為試圖做出解釋。

「你很會煮茶……」他含糊地道,然後發現這個理由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服,所以倏地住口,有些不自在地望向別處。

不想他為難,阿蘿善解人意地輕輕嗯了一聲,然後轉身取餅水罐,掀帳走了出去。他若喜歡喝她煮的茶,那她以後在為他煮茶時更上心一些吧。

看著仍在晃動的帳門,子查赫德發了會兒怔,突然笑了起來,他知道阿蘿沒有怪他留她下來。而更重要的是,他以後可以常常看到她為他專心煮茶的景致。他知道這是一個很怪的癖好,但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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