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臨。
碧水山莊燈火通明。
主臥室內,靜謐如深谷,叫人心生寒意。
陳昊坐在雲若的床前,雙手緊緊握住床上人兒的手。他的嘴角噙著笑意,望著她,眼中一貫的溫柔。
天下第一文公子,本來就是一位溫柔至極的人。
但是此時,他的溫柔卻令人心生詫異。
因為他的妻子,或者說他愛著的人,正躺在床上,已經沒了呼吸。
按理說,他應該傷心,應該悲痛,應該斷腸,但是,他沒有。非但沒有,他還在笑。他的笑容,寧靜安詳。
所以,當桑又蘭看到他的時候,亦是滿月復疑惑。
可是,她不知道。這便是男人最深的感情了。
因為,他已經把這個女人,當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只要自己還在,他的愛便不會消失。所以,陳昊笑得如此安寧。
因為他並沒有失去,他的愛情,他的若兒,與他同在。
桑又蘭並不理解這種感清,所以她望著他,眉目中突然多了絲絲柔情。她輕輕走近陳昊。溫柔地開口︰「弟妹的事,叔叔還請節哀。我已經令人設了靈堂,叔叔還是讓弟妹早日入棺,以求安寧。」
陳昊不看她,只是望著雲若如沉睡般的面頰,淡淡地說道︰「蘭兒,辛苦你了。我還想請你做一件事。」
只一句「蘭兒」,便令桑又蘭頓時喜笑顏開。雲若的死,竟然成全了她和陳昊。她應該感謝她的,所以,她溫柔並且歡喜說道︰「你盡避說。」
陳昊緩緩道︰「以我之名,向武林之交以及親屬發函,請他們來為若兒送行。」
如此興師動眾,只是為了要向所有人宣告雲若的身份。
桑又蘭眼中有一絲不快,卻是極其短暫的一瞬。人已死了,她何必計較。
于是她柔聲對陳昊說道︰「你放心,我現在就去準備。今夜就能完成。」
陳昊點了點頭,緩緩閉上雙眼。
桑又蘭不說什麼,轉身要走,卻見一名青衫男子快步沖了進來。
他一進門便大聲說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卻叫陳昊微微愣住。
他說︰「春兒。」
春兒。
只是一個人名。只是一個丫頭的名字。
但是陳昊卻愣住了。
他轉過頭,望著夕蕭。眼中不僅是驚訝,還有傷痛。
他當然不會為春兒痛。這個世上,能讓他心疼的,只有雲若。
他當然猜到,夕蕭這兩個字的含義。
春兒,雲若視她若姐妹的人,便是一切陰謀的制造者。
桑又蘭望著夕蕭,蹙起了秀眉。此人的話令陳昊變了臉色,他自己卻嬉笑著,令人不禁想象他話中的真偽。
她會這麼想是相當正常的。因為她根本就不了解夕蕭。
他越不正經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就越真實。
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規定,說真話的時候一定要嚴肅。
有些人說謊的時候,一樣很嚴肅。嚴肅到沒有人會懷疑他說的是假話。可是有些人,天生一副不正經的模樣,所以真話到了他的嘴里,也變成了謊話。
因此,真和假,善與惡,只有自己的心才能去辨別。
夕蕭嘻嘻望著桑又蘭眼中的疑惑,向她解釋。
他說的話,他做的事,本來不會向任何人解釋,但這次,他卻破例了。
他對她說︰「我在小雲家的書房里,找到了一本蕭艷紅親筆所書的四毒教名單。春兒乃是梅花堂堂主,她最擅長的便是梅花印。師兄,你還記得嗎?」
陳昊當然記得。高玲瓏的侍女便是死在這梅花印之下。
夕蕭又是嘻嘻一笑,繼續道︰「昨夜,春兒央陳總管送她去雲府,因為她要找蕭艷紅救雲若。我們並沒有人告訴她小雲的狀況,可是她卻知道了,而且,她相當清楚應該怎麼去解毒。你可覺得奇怪?」
這次,他問的是桑又蘭。其實,他也不是要問她。一個人在說話的時候,總希望有人在認真听,與他產生共鳴。
桑又蘭蹙著眉,思索了一番,緩緩道︰「你是說,弟妹的毒,是春兒下的?」
夕蕭揚了揚眉道︰「當然是她。」
桑又蘭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夕蕭嘆了口氣,道︰「女人的嫉妒心啊。」
桑又蘭也緩緩嘆了口氣,這份嫉妒她是了解的,因為曾經,她也陷得很深。
陳昊突然開口道︰「那份名單呢?」
夕蕭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他。
陳昊接過冊子,又快速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打開冊子,與紙上的字進行對比。
丙然一樣。
「欲救此女,速回。」
丙然母女連心。原來蕭艷紅一直在暗中保護著自己的女兒。
陳昊緩緩嘆了口氣,他望著夕蕭道︰「春兒人呢?」
夕蕭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外突然闖進一個家丁來,他語氣急促地報告︰「春兒死了。」
聞言,桑又蘭倒吸一口涼氣,她急忙問家丁︰「怎麼死的?」
家丁答道︰「投湖自盡。」
桑又蘭道︰「何以見得?」
家丁奉上一紙書信,「這是在春兒房內發現的書信。」
桑又蘭接過,立即遞給了陳昊。
夕蕭立即湊過去。
書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沒有絲毫筆鋒可言。陳昊蹙著眉,細細看著。信上寫道︰「二少爺,原諒我。原本以為我殺了小姐,便可以很快樂地和你在一起。但是,我錯了。小姐死了,我也難安。唯有以死謝罪。春兒字。」
夕蕭嘆了口氣,女人啊,女人。
陳昊緩緩合上信紙。他轉過身,慢慢朝雲若走去。
他只說了一句話︰「我想靜一靜。」
桑又蘭心疼地望著他。
一個男人,如果因為他的愛而失去了自己的愛人,那麼,他的痛,比直接殺了他來得還要深,還要烈。
于是她輕輕退了出去。
夕蕭卻沒有動。非但沒動,他還坐了下來。
他的笑容明媚而且歡快。他望著陳昊說道︰「你覺得她會上當?」
陳昊也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桌邊坐下,眉間一派自信︰「她已經相信了,不是嗎?」
夕蕭聳聳肩,撇了撇嘴。這的確是事實。
他又問道︰「萬一她不親自去寫那些帖子,怎麼辦?」
陳昊微笑地搖了搖頭,說道︰「一晚要完成二百五十六份信函,你覺得她會不會親自去寫?」
夕蕭點點頭。自然會了。為了完成心愛之人的任務,必定傾盡全力。他相信這個道理。
只是,他又繼續問道︰「只要我們有了她的筆跡,便可知一切了?」
陳昊嘴角的笑意更加溫柔,「蕭艷紅既然決定隱姓埋名,又豈會放著四毒教的人在身邊?還有,如果當時殺害高玲瓏的人當真是蕭艷紅,那麼她便不應該留下這張字條。」
陳昊緩緩攤開手中的信紙,幾個字赫然映入眼簾︰「欲救此女,速回。」
他笑著,繼續說道︰「天底下,哪有母親舍得自己的女兒日日承受失魂之痛。如果蕭艷紅那晚當真在若兒的房內,必定會為她解毒。這分明便是凶手自導自演的一出戲。只可惜,唱戲的人,聰明過頭了。」
夕蕭嘻嘻笑了起來,「這就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所以,你讓我去查蕭艷紅的仇家?」
陳昊道︰「不錯。給若兒下蠱,便是為了留下這張字條。這個人的目的,不是若兒,而是蕭艷紅。因為這個人知道,攝魂引的解法,只有一種。」
便是代中蠱者去死。
蕭艷紅果然毫不猶豫,所以陳昊更加證實了心中的猜測。只是他想不明白,高家莊那個侍女口中的「字」,究竟是什麼?
他嘆了口氣,望向窗外。
夜,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