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歷殷華十六年•十月•二十七——新歷,傾勝元年,京畿之外正西八十里打了一場罕見的惡仗。
雙方軍事對比︰四十萬五千對八十九萬。
這一天,所有的楓葉被血染紅,死傷人數過百萬!
殷國建國以來傷亡最重的一仗,注定被寫進歷史。
不過,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必定是寫在殷國新帝——穆鄞帝花卞芳的身上。
那一仗,任誰提起來都是驚詫不已,最後的那一幕,任何看過的人,絕對不會從腦海中抹了去︰
那一天,持續五天的戰事已經結束。
秋天的暮色中,血紅的晚霞在大漠一線漸漸消退,大旗上的字已看不清楚,一片寂靜中只能听到迎風獵獵的旗幟在黃沙中撕扯著。
黑色衣甲的騎兵、藍色的步兵已很難看出了原先的顏色,全身上下都是血跡,看不出究竟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一片如血的殘陽中,更顯得紅艷。
十萬的錚錚鐵骨硬是將那如血殘陽做了背景!宛若立在天地之中,頂了天!
對面,遠遠的可見黑色的城池,如同玩具一樣地橫在一邊做了背景,前面站立著一身暗黃色戰甲的「叛軍」,二十萬,瑟瑟發抖,戰意全無,疲憊和極度的驚恐擊垮了自己,如同等待宰割的羔羊。
兩軍陣前,一地尸體鋪就了地獄的寫照,在夕陽中燃燒著。說什麼「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眼下這征衣染血直讓人連呼吸也燒了起來!
一將功成萬骨枯是讓人驚的,卻不知更驚的,卻是適才還鮮活的血肉,現在已經冰冷!
雙方就這樣死死對峙著,既沒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沒有任何一方沖殺,戰場上的累累尸體和丟棄的戰車輜重也沒有任何一方爭奪。
戰爭還未結束?
卻其實早已結束。
那被尸骨堆起的榮耀上,立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悠然地看著什麼,又像什麼也沒有看,整個天下被這桃花媚眼看了進去,眼前的一切,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太小了。
如玉雕琢的年輕面龐寫滿了不動聲色,一點朱砂襯得漆黑的眼楮如同天狼星一樣閃耀!
輕輕撫展那被血沾染仿佛桃花盛開的前襟,細薄的唇揚起一絲輕笑,嫵媚萬分。
卻讓人不寒而栗!
滿足的笑意漾了開,仿佛面前的不是累累尸骨,而是什麼有趣的玩具!
又帶了一抹隱隱的無聊,一切畢竟已經結束了。
就算對面還站著二倍于自己的兵力,也一樣優游的神態,料定了不會再有任何的殺戮。
面前高高在上的,不是人,而是妖!禍亂了天下才得心滿意足的妖孽!只要嘴角的一絲笑意,就將天下翻了過來!
偏又是美得讓人肅然,嫵媚中帶著冷冷的肅殺,不能直視!
原來花卞芳的拉長線戰術果然讓對子迷惑了,他們理所當然地就認為這些人不過是被自己百萬雄兵沖散的,而在西面,還有一小鄙兵力且戰且退,一直沿著西河古道狹長一線向西撤退。
他們理所當然地揮師西進,去「剿滅」那理所當然的殘兵。
理所當然地忘記了「窮寇莫追」。
理所當然地忘記了「驕兵必敗」。
也理所當然地忘記了「兵不厭詐」,興沖沖地追了去。
卻渾然未覺,他們已經被那二十萬「沖散」的兵力漸漸地向西趕了去。
也渾然未覺百萬兵力已經被擠進了一條狹長的峽谷中,不得回轉。
也渾然未覺,後路已被堵死。
等到峽上驚天動地的火天雷伴隨著一陣陣慘叫響起來的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一條被困住的冗長大蛇,不得回轉了!
前面,是十萬精于沙漠作戰的騎兵和十萬對這沙漠了如指掌的西薩兵;中間,是不斷落下來的火天雷;後面,不知道情況的士兵還在繼續往里面擠。
向前進,等待著他們的是精悍的騎兵和砍人如同砍葫蘆的西薩兵,還有就是吞噬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流沙;等在中間,就是逃不月兌的炸雷和石塊;後面,則是兵力已漸漸對過來的中路軍!
眼見大勢已去,本就已經心力交瘁的對子們又發現了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一身青衫的小侍,沒有什麼盔甲,準確地說,連一絲防護也沒有,只是一襲長衫站在大漠長風中,簡直要隨風飄了去。
手里,端著一個茶托,里面放著一杯茶。
只是靜靜地站著,似乎眼前不是殺戮不是戰場,只是對弈的棋盤,那一道揮著長劍沖在最前面的身影——太子花卞芳,只是在下棋,一時棋下完了,就會端過茶喝下。
這不僅僅是做樣子,而是每次收兵的時候,果見花卞芳一掀長袍走去喝茶,悠然自得,似乎完全不在沙場上!
這和戰場完全不搭調的一幕看著莫名其妙,卻實實在在地讓那百萬雄兵食不下咽!那份淡然,連這些久經沙場的人都不舒服,為何區區一個小侍會如此風雨不動?
莫非是什麼高人?或是在輕視他們?
種種猜測卻把自己的心思攪了個亂,久了,居然生出懼意來!
花卞芳的心理戰能獲得如此的成功,他自己也有些吃驚,不過每次自己真的無意中回頭,看到那被太陽照得刺眼的大漠之中那一抹從容的綠,心也隨之放松下來,不再焦躁。
真是一個奇女子!
所以,當小桃再次端著茶來到花卞芳面前的時候,對方已經再也承受不住。
刀劍頹然落地,再也激不起一絲的戰意了。
「罷、罷、罷!終歸是你的天下,我又何苦違逆上天!」負責指揮這百萬大軍的威遠將軍將從不離手的長槍一丟,伏身便拜,「罪臣祁白參見太子殿下,吾願追隨太子殿下!請允我先領了兵去捉拿亂臣賊子,不敢說將功折罪,只是怪老夫愚鈍!」
「呵呵,祁將軍既然這樣,就允了你的請求,不過听清楚了,里面全是我殷國人,不可濫殺,最好活捉了來。」話里沒有一絲的歡喜,甚至沒有一絲的波動,不動聲色地端起茶,呷著,似乎本來,這就是他的天下,他也不過他的臣子,為臣的就該做這些事!
祁白站起來轉身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沁了一身的冷汗!便是老皇也無如此天成的威嚴!直逼得自己連眼也不敢抬一下!
當初是怎麼迷了心竅,就決定廢了真命天子去追隨一些烏合之眾呢?
偷瞥一眼那抹綠,依舊只見淺笑如春山眉黛,一絲不自在也沒有。
這個小侍,居然可以面對著真龍不動聲色,怕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敗在這樣的人手上,是斷斷算不得「委屈」的!
「眾部將!隨了老夫殺回去,將功折罪!」
而此時的皇宮之中,早已傳來祁白倒戈的消息,徹底慌亂成了一團,各自要作鳥獸散了去,卻無奈早被團團圍住,連跑也無處可去!
正沒著落,就見頂著的城門被撞攻開來,祁白帶著剩下的二十萬士兵殺氣騰騰地沖了進來,直向景德殿逼了來。
獠牙已經向著自己露了出來,嘶吼著!
「呵呵,諸位同僚,好久不見,可還安好?」滕若安一腳邁了進來居然先打起招呼來。
「……滕大人……」早已有人改了口。
「滕若安,你這逆臣居然還敢回來!祁白,還不速將這叛逆拿下?!」殿上,七位皇子恨不得活吞了眼前自在的滕若安!
祁白理都不理,只是站在滕若安身後不動。
真是跟著太子時間長了,居然學起他來了,不過,看著眾人臉上青白一陣,果然是大爽啊!
「呵呵,滕若安見過諸位殿下,」他一本正經地弓身施禮,然後這才直起身體,朗朗宣道︰「傳太子殿下喻︰本為家務事,卻不想牽連甚廣,如今家事就家中處理,著人整理內務,其他人等,也到了退朝時候了。」
「家務事」、「內務」……
如此說來,太子殿下是不打算牽連一同造反的自己進來了?如獲大赦的眾臣紛紛松了口氣,保得命在還要說什麼?看看那太子殿下如何的雄才大略,再看看這幾個不成氣候的皇子……
哎,當初只是想了不受制于花卞芳這才起亂的,結果到最後還是……
服了罷!他們,斗不過。
「諸位大人,現在京畿之外亂得很,為了諸位大人安全著想,可莫隨意出城啊!」滕若安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讓打算跑路的人又冒一身冷汗。
這是威脅!赤果果的威脅!
還是乖乖在家等著吧!說是「無關」,怎可能真的無關!模模自己的脖子,眾人不顧背後那些叫囂的皇子們,狼狽地各自回家,不安地等待著各自的命運去了。
至于這七位皇子……
「太子殿下請七位先在落養殿好好休息,一切等到收拾完了雜務,太子殿下再親自迎出幾位來……以新皇的身份。」
舊歷殷華十六年十月二十八,太子花卞芳歷經一番風波重登帝位,史稱穆鄞帝。
同一天,改號為——傾勝元年。
必于這位新皇,傳奇的故事瞬間就傳遍了朝野內外,誰也說不出究竟是傳奇成就了穆鄞帝,還是穆鄞帝成就了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