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這回事啊,就像感冒一樣,是人人都會得的,也是人人都會好起來的。」
大年初五的上午,跟著爺爺去校長家拜完年,出來就遇到了原來學校的舍友新芳。于是兩邊各自告別自己的家長,在大街上晃蕩著。
街道上滿是鞭炮留下的紅紙屑,散發著淡淡的硝煙味,嶄新的味道。
「……而且只有第一次最難受,以後慢慢就產生抗體啦。」
「那是你,」曉安白了死黨一眼,「有新的暗戀對象了嗎?」
「有啊!昨天去我姑姑家拜年,看到我表哥的一個朋友了!他好帥!」
「離我遠一點吧,蕩婦。」
「請我吃冰淇淋吧,帥哥。」
兩人各咬著一只甜筒在大街上坐了下來,死黨捅捅她,「有沒有照片?」
「什麼照片?」
「讓你失戀的人啊!」
「沒。」
「真差勁,肯定長得不怎麼的。」
曉安真想承認這一點,可惜,她喃喃道︰「沒什麼,也就比李俊基漂亮一點吧。」
「什麼?!」死黨跳起來,「手機快拿來!我就不信你沒存他的私照!」然而手機里確實沒有,曉安由著她亂翻,甜筒咬到最後一點點,正準備扔出去,耳邊響起非常非常耳熟的聲音——
「好。如果現在周曉安同學去洗澡,我就當她還了一千塊。」
像是突然被人踹了一腳,而且還準確無誤地踹在臉上,曉安一把把手機拿回來。
「哇,」對方意猶未盡,「聲音真好听啊!」蹭過來一點,「而且,怎麼這麼曖昧啊,他管你洗澡什麼事?還一千塊?你欠他很多錢嗎?他很有錢嗎?我靠,你竟然遇得上這樣的極品……」
「極個鬼,」在她?嗦完之前,曉安用甜筒堵住她的嘴,「我走了!」
「就回去啊,我才叫趙琳朱丹她們出來呢——」
但曉安已經邁著長腿上了公交車,遠遠地把她拋在了後面,公交車搖晃著繼續前進,車廂里所看到的大多是喜氣洋洋的臉,曉安把外套的拉鏈一直拉到下巴,帽子罩到頭上來。
戴上耳塞。
找到錄音菜單。
播放。
「好。如果現在周曉安同學去洗澡,我就當她還了一千塊。」
熱鬧的車廂里,她的世界寂靜,只有這句話,反反復復,響在耳畔。
他的聲音帶著魔力,把她帶到那一天。他要她陪他買衣服,要她挖藕,然後送她衣服,然後一起去赴宴,然後一起跳舞,然後,他說︰「我們做朋友吧?」
風從車窗吹進來,臉上涼涼地刺痛起來,她知道自己哭了,但是沒有理會。
這樣一刻,即使這輛車爆炸了也無所謂,她只想听听他的聲音。
重復一遍又一遍,他說話時淺淺微笑的神情也在面前反復回放。
車子停在了終點站,司機提醒最後排的乘客,曉安站了起來,手指按下左鍵。選擇。刪除。
耳邊一片寂靜。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外面天空是淡藍的顏色,一朵雲也沒有,陽光很好。
很好。
開學的時候,班主任看到曉安,兩眼發亮,熱情無比,搞得曉安受寵若驚。後來新芳解釋︰「你不在,去年運動會我們班的排名是年級第五。」
曉安一拍胸膛,「厚,今年等我來雪恥。」
但是明道那邊的比賽就要失約了,為此宋呈林流著淚打了電話過來,「周曉安,把你拖進足球社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他已經可以預見明道的球隊在省賽里會出什麼樣的丑。
「好啦好啦,下輩子我賠償你。」曉安安慰他。
在學校遇見方亮的時候,借踢球教訓了他一頓,搞得方亮向陸上夫訴苦,陸上夫打來電話吼了她半天,然後問她什麼時候去武術學校,因為「他的功力又更上一層樓了」。
「我十歲就有你那水平啦,」曉安很不忍心打擊他,「五年之後再找我吧。」
爺爺辭去了在周家的所有職務,專心打理學校,栽培桃李。開學不久後二姐結婚,全家能回來的就回來幫忙,周家是前所未有的熱鬧。為這個曉安甘願天天騎自行車趕十幾里地回家睡,第二天天沒亮又早起。
女家親戚的酒席結束後,就是男方的酒席。二姐夫家就在鎮上,離曉安學校不遠,這天她不用一下課就拎起書包一路狂奔了,而且她是伴娘,怎麼樣也得好好打扮一下。宿舍里幾個女孩子一起挑起造型師的重擔。
「伴娘應該穿粉的!」
「哎,耳環,耳環。」
「她沒耳洞。」
「用夾的,你不是有一對夾的?」
「頭發太短了……盤不起來。」
「戴發箍好啦。」
「要戴花嗎?」
「——死也不戴!」
這是曉安吼出來的,但下一秒她又被按回鏡子前,「記住,你今天是伴娘,不是伴郎!」新芳叉著腰,大義凜然,「你不想人家當你是小舅子吧?!」
最終出現在鏡子里的形象,讓曉安頓時失去了人生方向。被推出門的時候十分悵然若失,「你們確定我姐到時認得出我?」
「放心,化成灰也認得!」
于是曉安含血出門,在離酒店十米遠的一家櫥窗玻璃里最後一遍看見自己的影子,靈魂終于嚎叫著爆發了,三下五除二摘了瓖著粉紅色草莓的發箍和耳環,正掏出紙巾準備擦掉唇膏的時候,整個人頓住。
流淌在血管里的周家之血以及多年來受的訓練不是蓋的,宛如野獸般靈敏的神經讓她在零點零一秒鐘里迅速回身,跟後面的人打了個照面。
相隔不到五米的距離,如果是平時一定可以早點發現。
沒有如果。一切已成現實。她保持著紙巾送到嘴邊的僵硬,一動也不能動。
周子殷。
竟然是周子殷。
站在初春的風里,穿一件深藍色長款外套,扣子沒有扣,露出淡色的格子圍巾,雙手插在口袋里,長發束在腦後,一兩縷飄散在風中。
也許只要一眨眼,他整個人也會在空中飄散。
叔叔從酒店門口熱鬧的人群里迎出來,「少爺,這邊。曉安,快進去,你姐姐都出來迎賓了!」
豈止迎賓了,鞭炮都放起來了,巨大的噪音中,周子殷被叔叔帶進酒店,而曉安,蕩到姐姐身後,腳好像一直踩在棉花上,沒有著力處。飄飄忽忽的。忽然很用力掐了一下自己,靠,痛死了!
姐夫留意到小姨子的舉動,「怎麼了?」
「沒什麼,」曉安揉著自己的臉,喃喃地說,「大概是見鬼了……」
二姐的高跟鞋往後一錯,正落在曉安腳上,「說什麼呢?」
那實在是一場非常熱鬧的婚禮,是這些天來的熱鬧里,最高的一個高潮。
曉安是最愛熱鬧的,但今晚她只能乖乖坐在桌上。
本來作為一個伴娘,她的任務就是陪著新娘走來走去敬酒、倒酒以及頂兩杯酒,但是叔叔和媽媽一致把她從新娘身邊拉了回來,因為「只有你跟周少爺熟」。誰也不知道他們倆是怎麼個「熟法」,唯一的知情者爺爺,正被男方家里的幾位老祖宗拉著灌酒,估計很快就要當眾來一套醉拳。
周子殷始終不說話,對任何人的招呼和目光,只報之以淺笑——當然這笑容已經足夠了,滿座的女客都笑眯了眼,每上一道菜,就把盤子轉到他面前。
曉安坐在他身邊,身體無比地僵硬,每一條神經都錯了位,不知道該做什麼好。不,不,她知道該做什麼,那就是一把把他拖到一邊,吼一聲︰「你跑到這里來干什麼?」
上天啊請借她一顆虎膽,再不然就讓恐怖者襲擊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