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老地方,兩人先月兌了厚外套,半小時後月兌毛衣,最後只剩襯衫,卻都是滿頭大汗,陸上夫喘吁吁,「夠不夠?」
「夠一半。」曉安同樣扶著膝蓋大喘氣,「先請我吃飯。」
「西岸的鐵板牛排飯,怎麼樣?」
她一豎大拇指,「夠義氣!」進了餐廳,道,「給我雙份。」
「嚇,你懷孕啦?」
「滾,我餓了四十個小時。」
陸上夫眼楮直了,「看來事情不小。」
「沒什麼,」曉安癱在沙發上,「我告白被拒絕了。」
「切,」陸上夫翻白眼,「這算鳥事!」
「其實我知道一說出來,他就會拒絕的。」
「那就是你笨了,干嗎要說?」
「我忍不住。」曉安說著,眼眶里有什麼東西在打轉,一拍桌面,「我要酒!」
「我靠,」陸上夫罵,「我最煩和失戀的女人一起待著。」
「我靠!」曉安比他更大聲,「我壓根就沒戀起來!」
「暗戀也是戀,知道不?」他忽然湊近一點,「是你老板?」
曉安的表情回答了他。
「不敢相信你真喜歡那種娘娘腔。」他大聲叫侍者,「來,給我上最好的酒,我要給哥們兒慶祝一下,你這叫近了鬼門關被擋了回來,知道不?」
「慢著,錢包拿出來!」
「放心,以你的酒量,還不足以榨干我。」
曉安嗤之以鼻,「我不會相信一個有前科的人。」
不過她確實沒喝多少,汗水也許比酒和眼淚都慣用,流了一下午的汗,她已經不再需要酒了。
出來的時候陸上夫又問︰「夠不夠?」
曉安想了想,「還差一點點,再去踢一場吧!」
「這個寒假我在上武術學校,要不來過過招?」
「是嗎?」曉安來勁了,「那我不妨指點你兩下。」
周曉安其實是個男生。
陸上夫喘息著對自己下了結論︰「我沒見過發泄方式這麼男生的女生。」
「可惜,」同樣累得癱在地上的曉安說,「我不是。」
頭頂上有星辰和路燈,劇烈運動之後大腦昏眩,幻象層疊出現。他問她是不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說等她自己想清楚……其實他已經說得很明白,可是她竟然就是沒明白過來。
陸上夫還在那邊說著什麼,她沒听清,慢慢兩個人都緩過氣來,曉安道︰「太爛了。」
「我靠,我們校長一個勁夸我是個武學奇才。」
「那就是你們校長太爛了。」
其實不可否認,只在這個寒假去練一下就能有這種程度的陸上夫確實不賴,但是這架勢太簡單太簡單太簡單,簡單到她不用眼楮也能搞定他的地步。她問︰「你們學校在哪兒?」
在市郊。時間還早,幾幢樓里都亮著燈光,陸上夫找到女生宿舍打了個招呼,安置好曉安的行李,然後帶著曉安在學校里逛。學校的規模不多,武術學校的生源本來就比普通學校來得少,現在又放假了,只有一部分假期來上課的學生。逛到一半的時候遇到蘇剛,他在這里當教練,看到陸上夫鼻青臉腫的樣子,立刻問︰「跟誰比了?」
在新一屆學生里,陸上夫可是少有的好手。
曉安指了指自己,「我。」
「咦,」蘇剛來興趣了,「要不我們來試試?」
「明天吧,」陸上夫攔住他,「她累了。」
蘇剛也沒有勉強,不過第二天清早就在操場等著了。跟陸上夫過招的時候,感覺還不太明白——畢竟他學的時間短,多半還是自己習慣的動手架勢——但蘇剛不同,有招有式,有門有道,兩人比了半天,周圍已經圍了一圈學生。
他們像是在拆招。
終于兩個人都忍不住了,「你會周家拳?」
——「廢話我是周家人。」
——「我們校長教的。」
「靠!」
校長室里,曉安終于明白爺爺多年的積蓄以及她被預支的工資用在了什麼地方,「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你怎麼跑過去啦?」電話里爺爺的聲音傳來,「待著別走,我就來。」
幣上電話曉安的眼楮有點點濕。
學校的名字叫做「龍安」。
周大龍的龍,周曉安的安。
創立于十七年前,和她同年。
她還記得媽媽曾經嘆息她出生時爺爺都沒回來看看,孫女到底是孫女,爺爺肯定盼著生個孫子。原來不是,原來他在忙在這個。
再見到爺爺時反而默然,說不出什麼話。
爺爺也一改往常一見她就吼的習慣,爺孫倆靜靜地走在這個以他們名字命名的學校里,冬天的風很冷,但心里暖暖的。
「我幫你辭職了。」爺爺說。
「嗯。」
「快過年了,咱們一起回家吧。」
「嗯。」
「正月我到你們趙校長那里去一下,把你的學籍轉回去。」
「嗯。」
「曉安,」爺爺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孫女,歷經了六七十年風霜世事的眼楮看透了一切,「我不該帶你到這里來。爺爺,對不住你了。」
「說什麼吶,」曉安抬頭去看冬天稀薄的太陽,「沒事,我就當出來玩了一趟。」
這半年,對她來說也許就像一趟旅行。以前沒見過的,現在見過了;以前沒經歷過的,現在經歷過了;而現在,旅程結束了。
懊回家了。
她仰天吸進一口冷氣,伸開胳膊,「喂,怎麼想起辦學校的?」
「因為你們幾個都不爭氣,我得自己出來找幾個好徒弟,把一身本事傳下去。祖宗傳到我手里,我到傳到你手里,傳了多少年了啊,只是現如今的世道,年輕人都忙著學電腦學英語,到了你那輩,不知道還傳不傳得下去……」說起這個爺爺的臉上不是沒有感傷的,「我總得把它傳下去,武術不僅是咱們家的寶,也是中國的寶啊……」
「吶,等你死了,這地方留給我吧!」
爺爺的惆悵立刻被攪到九天這外,毫不客氣地踹了她一腳,「你個不孝的東西!」還要再來第二下,曉安已經遠遠地跑開了,翻過身向他拉了個鬼臉。
一切仿佛都沒變。這還是他的孫女,筋骨特別好,學功夫特別快,特別像男孩。
但他知道,在小孫女的生命里,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他又一次嘆了口氣,第二天,買好火車票,祖孫倆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