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案上,鳳鳥造型的獸香爐裊裊逸出輕煙,奇異的香味,令人心緒有些飄然。
月色朦朧,太監、宮女都已下去休息,就連碧兒都已去睡下了,方玉雁臥在湘妃椅內,衣裙未褪,緩慢地翻著一本書。
要說她裝病已經十來日了,不見外客,不見皇上,整日呆在永安宮內看書、喝茶、下棋、畫畫,日子可謂輕閑。
不過,算算她清閑的日子應該也沒有幾天了。
當今朝內局勢,不單是她爹一人獨大,皇上的兩個兄弟律王和懷王也各成一派,再加上一直隱而不露的皇上,真是非常之熱鬧。
新皇在登基前,行事一直沉穩低調,與人結交不多,是以登基後便顯得勢單力微,給了其他黨派坐大的時機,也造成朝廷內部黨派之爭不斷,越演越烈。
直到近年才略有好轉,想來與那兩位近臣月兌不了關系,也證明新皇羽翼漸豐,不過這股暗流顯然還沒有大到足以影響其他三派的地步,或是……隱藏得太好,而沒有被人所察覺。
而她的目的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但是如若要取得皇上與顧知軒等人的信任,並非一件易事。
所以,嫁入宮中的第一天,她便將她的目的說得清楚明白,近來更是將自己唯一的弱點,也便是倦宴暴露給他們知曉。
當然,這是一步棋,倦宴也不僅僅是讓他人牽制她的弱點,更是她的助力。
沉思間,房門由外向內被人打開,不疾不徐的動作,帶著從容與鎮定,方玉雁略偏了下頭,由臥榻上起身。
「臣妾參見皇上。」
李聿宸站在屏風旁,所定神閑地看著她,臉色正常,雖不見紅潤,但也不顯病態的蒼白;舉止有度,衣著得體,哪里像個養病的人。
「想念朕嗎?」李聿宸曖昧地調笑道。
方玉雁柳眉輕挑,「看來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錯!」特意選擇深夜來訪,連聲通報都沒有,他是已經派人去找過倦宴了還是怎樣?
「愛妃的病可好了?」未加理會她的話,李聿宸似關心地問。
「勞皇上費心,臣妾已經無事了。」
「愛妃病體初愈,怎可熬夜,如此晚了還不歇息?」李聿宸再問。
「白日里睡得久了,現在反倒清醒,便讓宮人們都退了,自在地看上一會兒書,倒是皇上勞累一天,煩心費力怎不早早歇下?」
沉沉地笑了一聲,李聿宸已到她近前,佔據方才她所臥的湘妃椅,再將人輕輕攬了過來。
她身上淡淡的百合花香傳入鼻間,李聿宸拉過她的手細細地端詳。
靠坐在他胸前,方玉雁看著面前似在考慮如何開口,又似若有所思的男人。
「據說愛妃有一個同母雙生的胞弟?」李聿宸狀似無意地道。
視線同樣落在自己一雙白皙、細膩的手上,正被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所掌握,玉雁微微恍了下神,然後輕點了點頭。
「今天听顧卿提說,也是難得的有學之人。」
「陛下過獎了,倦宴年不及弱冠,還是個孩子罷了。」
「顧卿倒是說令弟少年老成,性子沉穩可靠,乃是可造之才。」邊說著,李聿宸邊動手將她發上未卸的步搖、珠釵一樣樣拿下,看那一頭青絲緩緩披散開來。
「陛下想任用倦宴嗎?」一語點破他婉轉言語的目的,再結合她所得到的消息,方玉雁心中已猜到他意欲為何。
「朝廷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江南汛期一事不提,科舉又近,須選出合適的人選昂責,加之各地大小事情不斷,如能多一人助力,朕自然可安心一分。」
「看來陛下心中已有定案,只是不知此舉會不會引來他人的一些非議?」
「哦?愛妃所指為何?」李聿宸故作不解。
「迷惑君主,第二個蘇妲己,禍國紅顏。」
「呵呵,愛妃覺得自己是嗎?」收攏雙臂,挨近她的發,低沉慵雅的聲音傳入她耳中,「那朕是不是應該從此君王不早朝?」
渾身竄過一陣哆嗦。
雖然成親多時,人前他們也總是恩愛有加,但畢竟她是方敬安的女兒,不值得全然信任,所以即使兩人親近,方玉雁也一直覺得有所隔閡。
但人本多情,而她也只是名女子,對這個不單單屬于自己的丈夫又怎能保持無情?且在見面初時,她便不討厭這個男人,所以要喜歡上他也不會太難,所謂日久總會生情。
而且在這個男人有心時,那低醇沉綿的嗓音,穿透耳鼓,直達她心底,如一杯醇酒,沉香誘人,使人迷醉。
而她,便是那喝醉的人。
鳳眸看著眼前英挺俊逸的臉孔,方玉雁怔怔地有些出神,突然間有種他們是「真正」夫妻的感覺。
很怪異,卻又令她的心怦然跳動。
看著她的反應,李聿宸心情大好地揚起唇角,很享受她發呆的表情。要知自她嫁入宮中,兩人相對,表面上恩愛有加,但哪天不是在計較、試探,方玉雁之慧黠怎會輕易讓他佔了上風。
而且,他對她也有所顧忌,心中防備,雖然覺得方玉雁很是對他的胃口,卻又不得不防。在清楚顧知軒與方倦宴見面時所講之對話後,他突然很想知道她背後的故事,也想知道她是下了怎樣的決心,不惜以自己為棋子,只為對付自己的父親!
她令他好奇。
而如果他想知道這一切,那麼……便要接近她,得到她的信任,同時也要學著相信她。
「愛妃怎麼不回話?」貼近她的頸側,李聿宸笑問,溫熱的呼吸拂上她細致白皙的頸子。
回過神來,發現不知何時兩人離得好近,而且……她外衫是什麼褪下去的?
素來鎮定如斯的方玉雁突然有些頭皮發麻,很想退出他的懷抱。
「臣妾沒有興趣當蘇妲己。」說著,方玉雁悄悄退離一點。
「嗯?」李聿宸笑容可掬地等著她下面的話,再度將人攬了回來。
「臣妾自認沒有當狐狸精的本錢。」深吸一口氣,發現掙不開這男人的手臂,方玉雁利落地放棄,乖乖靠在他懷中。
「喔!愛妃過謙了!」
方玉雁柳眉倒豎,一雙鳳眸立時瞪了過來,「皇上這是夸獎嗎?」
「這要看愛妃如何解釋。」
「那臣妾便當稱贊收下了。」深吸一口氣,方玉雁讓自己平靜下來,這人今晚來找她就為了戲弄她不成?
「皇上今夜是來找臣妾閑聊的嗎?」心中想著,嘴上也不客氣地問出,反正再大逆不道的話她早都已經說過了,也不差這一句。
「耶,閑聊乃是促進朕對愛妃你的了解啊!」李聿宸一副你「儒子不可教」的神情道。
如果說方玉雁還不明白李聿宸來的用意和目的,那她這一顆腦袋也白長了。
深吸一口氣,今晚她已落了下風,怎能還讓他得意下去,「皇上有話不妨直說。」
對她贊賞地一笑,「江南汛期,朕有意派人前往江南坐鎮,若有事情發生可即刻處理。」李聿宸痛快地道。
「所以?」
「令弟正合適。」
「臣妾能否知道,是誰舉薦的倦宴?」這件事吃力未必能討好,還會成為眾矢之的,倒是有人可以漁翁得利,不由得在心中先將那個人罵了一通。
「顧卿。」一點也不心虛地將自己的心月復愛將賣出去。
「顧大人對倦宴真是有心了。」
呵呵,他是不是听到了咬牙切齒的聲音,李聿宸笑得愉快,笑容中有那麼點看好戲的成分存在。
「愛妃若是心疼令弟,那朕另派他人便是。」
看向笑得有些假的李聿宸,方玉雁很想一巴掌拍上去,「倦宴年紀雖小,出外試煉一下也是好事。」
明著好意,暗著試探,既然表明倦宴是她之弱點,那能否將這弱點送至他們手上,作為他們可以牽制或壓制她的籌碼是至關重要的。
一個沒有用的棋子,要之何用呢?
「哦,既是如此,那明日朕便會下旨,命令弟不日前往江南。」
輕撫了下垂在一邊的長發,方玉雁懶懶地向他投去一眼,「夜深了,臣妾想歇下了。」
一瞬間李聿宸的眼楮,深黑如墨。
方玉雁心下一跳,有點不太好的預感,果然……
「愛妃這是在趕朕走嗎?」
那雙深黑的眼楮閃過危險的閃芒,以前怎麼沒發現這男人這麼有壓迫感?方玉雁有種被騙的感覺。
「不,陛下能否回答臣妾一個問題?」玉雁否認道。
「嗯?」英眉上挑,等著听她要問什麼。
「陛下這幾日,是否有去其他妃的寢宮?」她已經「病」了這麼久,那些妃子應該有所行動吧!
笑得有些奸詐,李聿宸以一種折磨人的速度,搖了搖頭,語氣緩慢而輕柔地回道︰「江南汛期乃是大事,朕與眾卿家再三商議,才擬定一個完整的計劃,哪還有什麼時間呢。」
天!
方玉雁感到頭有些疼,「那陛下今日怎會抽空前來?」繼續忙嘛!
「計劃已定,朕是特意來與愛妃商議人選之事的。」他挑起一縷發,在指間把玩,再貼近鼻下輕輕地嗅了一下。
很想說既然來商議人選之事,那事情結束是不是可以走了?!
但,面前的人是她的夫。
且還是天下獨一無二的。
掌握他人生殺大權的人。
誰敢輕易逆他的意呢!
雖然她很想將人趕出去,還自己一片清靜。
她裝病不僅是為了避而不見方敬安,向李聿宸示誠,也是適時的內斂鋒芒。
能忍者方能成大事,內斂靜思而後動,才是智者所為。
後宮之中,陰謀陷阱,權勢之爭絕不下于暗潮洶涌的朝堂,也許比之更為凶險殘酷。在權勢地位上她高佔上風,但內宮與朝堂的聯系是何等復雜,太過鋒芒,惹來事端,平白給他人抓了把柄,增添自己的煩惱。
而且,她也想借各宮爭寵之機看看各家的本事,這種爭權奪勢的游戲,自然要有旗鼓相當的對手才好玩。
結果,這個男人看穿她的心思,一絲讓她退後的機會都不給她,非要將她推至風口浪尖,去迎接來自全後宮以及朝臣的目光不可。
「愛妃問完了嗎?朕明日還要早朝,該安寢了。」看著方玉雁嬌艷的臉上,神情由紅轉白,再轉青,李聿宸心情大好,覺得今晚一定會有個不錯的美夢。
「問完了。」
明日中午,相信滿朝文武與整個後宮便會知曉,皇上深夜不辭辛勞前往永安宮,天明才出,有多少人會稱羨,又有多少人恨不得掐死她——
方玉雁已經可以想見明日之後她的生活將會多麼豐富多彩得令她想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