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兩日後，當她親手將那瓶耗盡她兩日心血廢寢忘食煉就而成的毒藥送到華雨霞手中的時候，華雨霞卻毫無征兆地一把拔開瓶塞，將毒藥一飲而盡，連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華雨霞走得猛然，燕語吟看得一臉茫然。前前後後加在一起不過是頃刻間的事，她來不及出手制止，甚至還沒來得及思考，房門便被重重踢開。進來的是那天那個提親隊伍的帶頭鬼。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地上已經完全冰冷、甚至還冒著冷氣的尸體，繼而轉向燕語吟道︰「寒尸蠱？姑娘出手夠毒辣。」

寒尸蠱，七十二大蠱毒之一。毒性劇烈，專攻六道輪回中的地獄道者。其鬼食之鬼體俱寒，七孔流血，半柱香之內便灰飛煙滅。若人類不慎服之，頃刻斃命。其尸體將逐漸結冰，同時被封存靈魂，即靈魂無法月兌離肉身，永世不得超生。此毒時至今日尚無藥可解。由于煉制過程太過復雜，且要配合醫術與巫術兩者才得以煉制，因而年久失傳。

燕語吟的驚訝稍縱即逝。他會知道寒尸蠱一點也不需要驚訝。他的年齡說不定已經有幾百歲了。

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在听到「寒尸蠱」那三個字的時候，心底里一閃而過的欣喜。她其實是寂寞的，從出生開始。她一直是一個人舞、一個人唱、一個人看著芸芸眾生中迷途的靈魂、一個人制毒。從來沒有人知道。

所以她一直在想，她或許在等著某個人，某個騎著白馬帶她策馬奔騰的人。他或許可以教她一些別的，或許可以教她一件嘔心瀝血的事，比如愛上一個人。

「既然姑娘毒死了我家主人的新娘，煩勞姑娘和我走一趟，一起去給我家主人一個說法。」

就在燕語吟神游之際，對方已發下話來。並在話音剛落的同時，五指一揚，一陣陰風向著燕語吟撲來，她連拒絕的時間都沒有，頭一暈，便失去了知覺。

當她醒來之時，只看見四周黑壓壓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有人嗎？」她試著發問。

「嗾——」的一聲，原本烏漆抹黑的周圍突然憑空躥出數十道鬼火。借助著這些藍色的火焰，燕語吟看見了端坐在她正前方的人……不！是鬼！

一個有著慘白皮膚的鬼。

他的皮膚白得嚇人，如果仔細看，可以看到他臉上突突跳動著的黑色的血管著實恐怖。

這應該就是婚禮中的另一位主角了。燕語吟如是想著。

「你醒了。」對方毫無語調起伏地問了句。

燕語吟不語觀望。

「你毒殺了我的娘子，你可知罪？」對方又問。

「是誤殺。」燕語吟糾正道，「我本是想讓華雨霞用那藥來毒你們這些流竄人間的惡鬼的，豈料想她會自己服下此毒。」

燕語吟至今回想起來仍是不知其原因，很是困惑。

「人都已經死了，隨你怎麼說都可以。」他懶洋洋地斜瞄了燕語吟一眼，輕描淡寫地道，「既然你害我娶不到美嬌娘，不如由你代嫁。三日之後我會前往你的住處迎娶，希望你盡快籌備。」

「你休想！」燕語吟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就那麼隨意地、玩票似的決定了她的終身大事？別說是嫁給這只異類，就算是嫁給人，想讓她看得上眼的怕都還沒打娘胎里出來！

太過激動的情緒讓她忽略了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我想你弄錯了。我現在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但凡我看上的女人，無一幸免都會落入我的手中，即使你會玩巫蠱，也一樣。」對方冷冷一笑，補充道︰「順便告訴你一聲，你的那些小手段對你未來的夫婿而言，是絲毫起不了作用的。你應該知道，七十二蠱毒都只對普通的地獄道鬼族有害，對于施毒或攝毒的鬼族和擁有仙骨的鬼王，是毫無作用的。」

「你是鬼王？！」燕語吟驚呼。若真是如此，那她便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表王，六道屬鬼者，名喚鬼王，實乃仙家派遣至地獄御鬼者，一切蠱毒均不近身。因有仙骨，若不加以約束，則隨時可取人性命、亦會禍害人間。

「攝毒鬼王。」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斷送了燕語吟的一生。不，是斷送了她在人世的一生和死後的千年。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于三日後她如何嫁到攝毒鬼府的記憶一直都有些模糊。

她記得自己在上了花轎沒多久，就服毒自盡了。她應該是含恨而終的，帶著對攝毒鬼王的怨念含恨而終。回憶是相互餃接的，然而，為什麼她會覺得似乎還遺漏了什麼人、什麼事、什麼刻骨銘心的片段一樣？為什麼每每當她回想起自己死前的那一段的時候，總是會有不知名的悲傷從胸口泛出來？

不過不管忘記了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燕語吟雖然不像別的凡夫俗子一樣，認為死亡就可以讓自己逃避無法面對的問題。身為靈瞳者，她比誰都更清楚死後的世界。但她在這一世靠著自己所學的巫醫二術，鋤強扶弱，也懲罰了不少入侵人間打擾人們生活的小表以及一些恃強凌弱的紈褲子弟。她以為她死後就算成不了仙，也可以很快再世為人的。

可是，當她入了地府，他們居然——

「燕氏女語吟，你生前制毒害人，間接篡改凡人命數，此種行為罪惡滔天。現你服毒自盡，本應判你入枉死城受罰，無奈你在人世的作為實在罪孽深重，故今本王判你直接送往第九殿，入阿鼻地獄，數罪並罰，承受挖心之刑，直到因你枉死之人均得超生，你方能解月兌！」

所謂官官相護真的是一點也不假。在她受了二百年的挖心之刑的某一天，她無意中听見幾個鬼役在談論毒王妃生了一對雙胞胎。

原來，因她枉死的人早就解月兌了，她還痴痴傻傻地在地獄受罰，每天承受著非人的痛苦，還怨自己當初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寒尸蠱，害華雨霞不能轉世為人。可是現在，她的靈魂已然釋放了。那為什麼她還被關在這里，承受無止境的酷刑？

她唯一想到的理由只有︰他們報復！報復她誤殺了華雨霞。

她恨！她恨毒王，恨森羅王，恨所有鬼役，恨整個冥界！她要報仇！她一定要毀了冥界！

想到這里，燕語吟抓起抓起桌上的長生果狠狠地咬了一口。她不能泄露身份！只要她明天不被揭穿，順利成為閻羅天子的王妃，這樣他真正的命定之人便會被她所取代，冥界的劫難也擋不了，化不開，到時候，冥界的大限也將至了！

正當她因為得以報仇而情緒激昂的時候，目光忽然又暗淡了下來。

她的仇明天就可以報了，然，到時他會如何呢？如此幫她，他又會承受何種後果？難道他從不曾想過嗎？

思及此，她心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