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人間——

當她還是一名歌舞伎的時候，她其實還有另一個身份，她是一個靈瞳者。

靈瞳，即可見蒼生萬物于原形，六道屬鬼者，在其眼下無所遁形。俗稱——陰陽眼。

她可以看見凡人所不能見的一切，甚至是凡人所敬畏懼怕的死者的靈魂，在她眼中，不過是走錯結界的路人。

他們中的大多數是不會害人的，所謂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他們之所以留連人間，不是還有未曾了卻的心願，就是還有放不下的親人。很少有死後回來復仇的厲鬼，因為這些厲鬼的怨氣太重，通常都在還沒來得及下手報復之前，便被地府來的使者給捉了回去。

但是那一日，她卻看到了一群足以改變她命盤長達千年的厲鬼。

那一日艷陽高照，家家戶戶都趁著這個好天氣盡可能快地跑到集市去趕集。也正因為這麼熱鬧，所以有更多的人看到了那隊浩浩蕩蕩的提親隊伍。

「這是誰家的閨女那麼好的福氣？這些個聘禮怕是有一百來箱了吧？」

「哪家的少爺出手那麼闊綽？我們這個小鎮還有那麼有錢的大戶人家？」

「怕是城里頭來的大戶人家吧……你們快看！停下了，停下了！」

「停在華家酒館門口了！」

「華老爺子的兩個女兒都是我們鎮上的極品美人兒，不知道是大姑娘有福還是二姑娘有福了！」

「攤上個這麼有財的親家，就是讓華老爺子把兩個女兒都送給人家，他也樂意吧！」

街上湊熱鬧上前圍觀的人聞言都笑成了一團。

沉默不語的只有人群一隅的燕語吟。

提親隊伍的領隊男子是一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男人，從外表上看約莫十八九歲的樣子，但他那雙眼，卻像飽經風霜似的，沒有一絲一毫人類的情感。他抬手輕輕扣了扣華家大門上的獸門環。不一會兒，從里頭出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伙子。不知道他是被眼前這個略長他幾歲的男子駭人的神情給嚇到了，還是被那麼大的排場傍震住了，居然連一句話都沒問，關了門就往府里頭奔。

緊接著從府里出來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為首的男子一番，又朝他身後的那一百多個箱子看了一眼，吞了口口水，硬著頭皮問道︰「敢問公子扣門所謂何事？」

「華老爺好差的記性，」那男子眼里盡是不屑地道，「我家主人三日前已經以書信告知貴府，要擇日迎娶貴府的二小姐華雨霞，今日便是依約前來行下聘之禮。怎麼？這麼大的事華老爺一個轉身就已經忘得一干二淨了？」

「沒有、沒有。」華老爺趕緊擺手迎合地笑道，「原來是閻公子派來的客人，失敬失敬！里邊請！」

「不必了！」來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露出一個笑容，就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駕輕就熟地重復著重復了千百遍的台詞︰「這一百箱聘禮請貴府點收，其中一箱里有我家主人為令千金準備的喜服，三日後的這個時辰，我會代替我家主人迎娶令千金。」

說完，他比了個手勢，一群人紛紛將聘禮抬入華府後便井然有序地跟隨他離開。

就在大家都大嘆華家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能攀上這麼個出手闊綽的女婿的時候，燕語吟眼尖地捕捉到了華老爺在大門靠攏時無奈的長嘆和華夫人眼角來不及抹去的淚光。

是夜，一名黑衣女子跳上了華府的圍牆。在飛岩走壁模索了一陣後，終于找到了主屋的位置，她立馬停下了腳步蹲子，挖開一塊屋瓦，窺探著屋里的情形。

「唉！」又是一聲長嘆自華老爺的嘴里傳出。

「嘆嘆嘆，你就只會嘆氣！嘆氣有什麼用？能換回女兒終身的幸福嗎？都是你不好！我也不知道當初瞎了什麼眼了，竟會嫁給你這麼個窩囊廢！如果不是嫁給你，女兒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華夫人明顯激動的揚高了音調，雙眼紅腫，看來自早晨到現在她的眼淚沒停過。

「你就只會數落我的不是，女兒被他看上，你以為是我願意的嗎？這種事情踫上誰，誰會不窩囊！還不是只能牙齒打落了往肚里咽！」華老爺激動地一拍桌角，桌上的油燈應了他的憤怒而瑟瑟地抖動著。

她就覺得奇怪，別人嫁女兒都是興高采烈的，可偏偏華家嫁女兒給人的感覺是愁眉不展的。更何況他們的親家看來地位顯赫，來頭不小。

看來今晚潛入華府打探情況是來對了！再靠近一些，燕語吟希望把華家二老的談話內容听得更清楚些。

「老爺啊，我不是怪你！我是擔心啊！你說，正常人家的姑娘家，誰會嫁給一只鬼！咱們華家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了，攤上這麼個女婿……」話音未落，華夫人已泣不成聲地哭倒在華老爺懷里。

一听到「嫁給一只鬼」這句話，華老爺的身子明顯哆嗦了一下，一時間竟無語凝涕，兩老抱頭痛哭。

嫁給一只鬼？！

丙然沒錯！屋脊上的燕語吟坐起身子，將瓦片放回原處，嘴角噙起一抹得意的笑。

今天前來華府提親的一行人，鬼氣極重。尤其是帶頭的那個男人，他做鬼的道行很明顯比他身後的那一群傀儡要深得多。看樣子，她這回是踫到狠角色了！

迅速起身，她往府中的另一間屋子望去。如果她猜得沒錯，那間屋子應該是二小姐的閨房。

一陣疾風伴隨著燕語吟的到來，讓原本就不太明亮的屋子又多了一抹黑暗。

「你是誰？」出乎意料的，這位華家二小姐沒有太多的驚訝，反而是有些好奇來者何人。

「我是來幫你的，二小姐。」燕語吟黑布遮掩下的嘴唇微啟。

「幫我？」華雨霞輕笑一聲，「你能幫我什麼？一個連以真面目見人都做不到的人，如何能夠讓人信服別人可以得到她的幫助？」

她當初就是太傻了，傻傻地以為她心中的大俠是位真英雄，卻在看見他的真面目之後墮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燕語吟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輕輕抬手把面罩摘了下來。

華雨霞因眼前這副艷麗的容顏微怔，但很快就恢復了一慣的冷漠，「卿本佳人，為何夜闖華府，擾人清夢？」

燕語吟朝她微笑。這位二小姐，明明長著一張姣好的臉，卻偏偏渾身散發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氣，白白糟蹋了這似水的年華。

華雨霞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別開目光道︰「小姐貴姓？」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大小姐，自是不會識得眼前這個名響京師的舞伎的，這也是燕語吟肯破例在這種特殊時刻摘下面罩的原因。

「你不必管我是誰，我剛才就說過，我是來幫你的。我能幫你不用嫁給前來提親的那只鬼。」

話音剛落，燕語吟今晚第一次看見華雨霞臉上有了冷漠以外的表情。

她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驚，瞪著一雙眼楮看向她︰「你怎麼知道？」

「因我是靈瞳者。」燕語吟毫不隱瞞地道，「而且，我還是名巫醫。我會制能殺鬼的毒藥。現在只有我，才能夠救你。」

華雨霞驚恐地看著她。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讓她措手不及。

燕語吟看著逐漸由深變淺的夜空，急切地說︰「你听著，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天一亮，就只有兩日了，兩日之後便是你上花轎之時。而我煉制這次的毒藥，怕最短也需要耗費兩日。我問你，你敢不敢對你的未來夫婿下毒？」

華雨霞混沌的目光因為這句話而有了焦距，不知為何，在沉默片刻後，她竟然流下了一行清淚。

就在天空泛起第一輪魚肚白的時候，她微微點了點頭，道了聲︰「敢。」

燕語吟的眼中閃出一抹贊許的神色，然後趁天還未全亮前，翻身出了華府。

是她多心了嗎？在她躍上屋頂的那一剎那，似乎從窗口看見了華雨霞攤在地上無聲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