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故事,沒有意外——她很沒出息地淪陷了。
當晚從「月之砂」出來以後,魏言輕在門口的霓虹招牌下毫無預兆地一把揪過她深深熱吻,她當即雙腿虛軟地跌進他懷里,也就此跌進了他設下的溫柔陷阱,甚至沒想過要象征性地掙扎一下。
再後來,情勢大亂。魏言輕在一個月之內將她拐上了床,而她像個蠢蛋一般隨著他的步調起舞。直到某天,當他們在她家公寓樓下擁吻得難分難舍之際,夜汐恰巧出現,目睹一切,痛哭著跑開。
直到現在月樂仍免不了懷疑,當初魏言輕追求她是別有目的的。否則鮮少來她家找她的夜汐不會那麼剛好在那個時段出現,並且望見這令人心碎的一幕。
後來,妹妹自然是恨上了她,決定出國念書來逃避失戀以及她這個背叛親人的姐姐。而自小到大偏寵妹妹的父母也因此而對她生了嫌隙。為了一個魏言輕,她把自己變成了整個家族中最不受歡迎的人;然而更為糟糕的是,在夜汐出國以後,就連魏言輕也不再主動聯絡她了。
當時的月樂無法不心灰意冷。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分上,相信只要是眼楮沒瞎的人都看出來了,魏言輕只不過是利用她來拒絕夜汐的倒追而已;而且手段非常卑劣,很傷女孩子的心。
原來她對他的第一眼印象是沒錯的——她傷心地想。魏言輕果然是個絕情的壞男人,為了甩掉令他不堪其擾的倒追者,他是什麼辦法都使得出來的。
失去了「利用價值」以後,她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一段一個人的日子。好幾次在午夜夢回時分,她都難抑心底的脆弱,忍不住撥打魏言輕的電話,然而他從來不予接听。想必他在甩月兌了池家姐妹這對大麻煩以後,一定是心情輕松、夜夜好眠的吧。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後來他竟然又回來找她。
那是兩人停止聯絡近三個月後的某個夜晚,當她被惶急的敲門聲驚醒、帶著朦朧睡意跑出來開門的時候,望見了門外神色沉肅的他,還以為自己仍在做夢。他一把抱住她,沒施舍一句解釋,只仿佛壓抑太久似的,將她揉入懷中急切深吻。
那晚過後,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演變成了某種似是而非的模糊狀態。他不會再精心設計一個浪漫約會邀她共享,也不會再說些帶著甜蜜暗示的話語來逗弄她;相反的,他只會在下了班以後來到她家,默默地坐在沙發上,等著她煮些簡單的菜色喂飽他,然後在深夜一遍又一遍地和她纏綿。
對此,月樂沒有抗拒過。自與魏言輕相識之後她就習慣了跟隨,習慣了兩人之間的所有互動由他來牽頭。更何況,她明明就喜歡他的吻和他的擁抱,她不想對自己的身體那麼不誠實。
她也曾經鴕鳥心態地想過,也許,這也算是情侶間相處方式的一種?但更多時候——這是指當她腦子清醒的時候,她無法避免地開始厭惡自己,憎惡自己為何要沉溺于一段明顯缺乏真心投入的錯誤男女關系中。
魏言輕應該是不愛她的。可能只是單身太久,寂寞了想找個女人陪;或者對于她的身體還有一點習慣性的依賴。總之,他留在她身邊的理由並沒有多麼高貴;而她,也只不過是個貪求男人擁抱的軟弱家伙罷了。
而現在,上天可能是要懲罰她的懦弱,才決定丟下這樣一個大炸彈給她吧?她發現自己懷上了他的孩子——而且是在他明言分手以後;這段不健康的男女關系究竟該往何處去?今天晚上,便會有一個答案了呵……
「池月樂?」桌子對面的男人發出不耐煩的輕喚,「怎麼不吃?東西都涼了。」
月樂猛然回神︰啊,不知不覺間,憶往事也可以憶那麼久,足見她對魏言輕的怨念有多深了。她苦笑了一下,伸手按按小骯,思忖著該用什麼樣的話來做開場白比較好。
「我懷孕了,孩子是你的?」不行,這樣一記直球丟過去,非但不可能打出全中,反而會洗溝。一般的男人听到這種勁爆消息都會嚇得拔腿就跑吧?
那——「我想你,想讓你回到我身邊來?」不行不行更不行,要她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來,還不如當場拿保齡球砸死她。
「池月樂!」見她仍是傻愣愣地盯著盤子里的蛋包飯發呆,魏言輕的聲音帶上了一抹怒氣,「你在表演絕食嗎?等下子要是再昏過去,我可不管你!」
「蛋包飯冷掉了就好膩,我吃不下……」她眼色恍惚地喃喃。
他氣得不再說話了,直接端過她面前的餐盤,將自己盤子里的意大利面倒了大半過去,再推回她面前。
「吃我的。」他沉聲命令。
她仍是搖搖頭,啟唇輕喚︰「魏言輕……」
她有點不對勁兒。魏言輕放下刀叉,沒發現自己的心髒也隨著她緊皺的眉頭而偷偷地擰了一下。他問︰「你怎麼了?」
「我……有件事,覺得你應該要知道一下。」月樂緊張地手握沁涼水杯,神思不屬地開口,「先說好,我並不是給你壓力哦!你也千萬不要因此而覺得虧欠了我,或者誤以為我在向你要挾什麼的……」
「你在說什麼?」完全听不懂。魏言輕擰起眉。
「我——」她深吸一口氣,「我懷孕了。」
他愣住。
然而就是這短短一秒的怔愣令月樂慌了神,急急忙忙地迸出一連串解釋︰「我剛才說了,我只是盡一下告知義務而已,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知道,這個孩子……我打算生下來,而你——是孩子的爸爸。我並沒有要強迫你和我復合的意思,更不會拿孩子作為籌碼逼你娶我,所以——不用擔心,真的,沒有壓力!」
她急吼吼地碎聲嘮叨了一長串,再偷覷一眼他的臉色︰咦?怎麼非但沒見緩和,反而好像更怒了?
她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分上了,只差沒直接吼出「是我犯賤是我死皮賴臉單方面要生你的孩子,你不用負任何責任」了,他怎麼還是不高興呢?
女乃黃色的月亮台燈,照著魏言輕僵硬的神色。
的確,大驚嚇。
不能怪他被嚇到,他相信任何一個男人在乍然之間被前女友告知自己即將成為一個非婚生子的爸爸的時候,反應都不會比他更為冷靜一些。
但池月樂後來急急吼出的那一番話,才是令他肝火陡然往上躥的主因。
听听她說的,「告知義務」?!真是動听的外交辭令呵,看來她把一切都決定好了,今天晚上約他出來,僅是出于道義通知他這個精子提供者一聲而已。
真可笑,原本他還以為……魏言輕黯下眸色。他實在是羞于承認,在今天白天接受了她的邀約以後,他竟然曾經暗暗揣想過,池月樂突然主動找他,是不是打算和他復合。
他竟然還為這個愚蠢的念頭而心神不寧了許久。他該死的還有點竊喜,心想這個笨蛋女人終于開眼了,意識到他對她的重要性了,懂得要向他服軟了,不再脾氣死硬地第N度試圖激怒他推開他了……結果呢?池月樂永遠是池月樂,她懷了他的種竟然還迫不及待地表明立場要和他劃清界線,一迭聲地說著沒有壓力不要復合不要結婚!
她……竟然寧願做單親媽媽,也不要他。
很好,好極了。
魏言輕執起手邊的玻璃杯,抿一口檸檬水,沉聲問︰「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是……是的。」月樂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
「打算一個人生孩子?」他又問。溫淡的聲音叫人難以察覺他情緒為何。
「……嗯。」她也不想的,但是兩人分手在先,她哪有那個臉求他回來當孩子的爸爸啊?
「生下來以後呢?打算一個人把他養大,將來告訴他‘我和你爸已經分手了,沒必要因為你的存在而互相綁住對方’?」
「……」她默然不語。白痴也听得出他這話有多諷刺。
「我知道了。」魏言輕飲盡杯中水,站起身來,「既然你只是要盡一下告知義務,那好——等孩子出生以後記得通知我,我會定期來盡一下撫養義務。」說完他沒有再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邁出了「月之砂」的門檻。
門板重聲拍上。月樂欲振乏力地歪倒在座位上,雙手蒙住臉︰心里好難受啊……她又把一切搞砸了。听到她懷孕的消息,魏言輕非但沒有表示出一丁點兒的開心,反而大發雷霆拂袖而去。
他……是真的一點兒都不愛她、打心底里抗拒和她共同孕育子嗣吧?
她伸手按了按小骯,那里似乎感應到她的情緒低落,也一陣陣地發出隱痛的抽搐。人家常說Baby是愛情的結晶;果然,懷了沒有愛情的愛情結晶,是會被人討厭的啊……
「池月樂,你是真的有心要生下這個孩子嗎?」
四面雪白的牆壁,框住藥水味兒彌漫的醫院斗室。駱粉雪取下醫用手套,面露不悅之色地瞪著B超床上正手忙腳亂穿衣服的女子——
「你血液中的血紅蛋白含量已經低到一個有點夸張的程度了。再不注意調養,我會建議你拿掉這個孩子算了。」
「那可不行!」月樂連忙抱住肚子,「我已經決定要生了。」
「既然決定要生,就拿出當媽媽的覺悟來。」駱粉雪白她一眼,「從今天回家開始,拔掉網線,再也不準熬夜,垃圾食品統統扔掉,還有——」她執起墨水筆刷刷在處方單上寫了幾行,遞給她,「我幫你開了些營養品,葉酸之類的,等一下去一樓窗口拿就行了。」
「謝啦。」月樂披上外套,接過處方單時,竟一時情不自禁摟了一下駱粉雪的脖子,「粉雪姐姐,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啊喲,母性提前跑出來咯!」駱粉雪笑著回手拍拍她的圓臉蛋,接著囑咐道︰「你乖一點,快要當媽媽的人了,就不能再糊里糊涂地過日子了,知道嗎?」
月樂微笑著點點頭。粉雪姐姐年長她快三歲,經常把她當呆頭鵝小妹來念叨。
「孩子的爸爸……你仍然不打算讓他參與進來嗎?」駱粉雪遲疑了半刻,仍是決定直諫,「孕育一個小生命是一個非常辛苦漫長的過程哦,不管是出于醫生的身份還是朋友的身份,我都還是建議你——讓他陪伴你一起度過這段日子比較好……」
「粉雪——」月樂輕聲切入好友的「醫囑」,「我知道了,謝謝你。」
駱粉雪暗暗嘆了口氣。她認識池月樂也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了。一談及孩子爸爸的問題,月樂的逃避,她看得很明了;無奈的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僅僅是勸慰幾句而已。
「要不要幫你叫個車?」駱粉雪以手按住案頭的電話听筒。
月樂搖搖頭,「沒關系,我自己搭公車好了。」
從醫院出來,池月樂緩步走到路邊站台,在行道樹陰的遮蔽下,抬起脖子仰望站牌。她完全可以自己回家的,怎麼人人都認為她是個弱不禁風、手指戳一下就要倒地的沒用孕婦呢?就連昨天晚上,當她在「月之砂」發完了呆而起身打算回家時,竟也被酒保奮力攔住,說是有人囑托他一定要幫她叫到了計程車才準她走,真是古怪的熱心腸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