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言輕扔下手機,抄起茶幾上的煙盒,起身走到露台上,在夜風里點燃了香煙。深吸一口,仍是止不住胸中的煩躁。
方皓朗此刻在干什麼?和池月樂在一起?他說要送她回家,他說要帶她上醫院看一看……他該死的想對池月樂做什麼?想追她?老板和秘書的萬年老梗濫情劇碼,他有沒有那麼愛演?池月樂又有什麼好?人又不算漂亮,個性也悶蛋似的討厭得很。方皓朗怎會看上她?
不知不覺間,灼燙感襲上了指尖。他低聲呼痛,抖落煙灰,這才發現自己已失神太久。
是呵,池月樂有什麼好?為什麼明明是他主動提的分手,如今卻又……該死的放不下?
夜色漸沉,春天的晚上仍是透著陣陣寒意。他覺得冷了,一手按熄煙頭,懷著一腔隱怒轉身進房。
浴室里傳來陣陣流水聲,池夜汐瞪住沙發絨布抱枕上橫放的手機,原本漂亮紅潤的臉蛋像漿上一層石灰,漸漸轉為無血色的白。
原來,姐姐和魏言輕還在一起。方才在電話里,她不會錯認那道低啞如砂石的男性嗓音。
原來,她走避美國兩年,只是更加速了他們的結合而已。
原來她的眼淚和心碎,在姐姐眼里都不算什麼。一向什麼都讓著她的姐姐,這次卻搶走她喜歡的男人,還對她撒謊。
一陣淚意涌上眼眶,池夜汐抓過一張面紙,覆住眼瞼。她討厭哭泣,哭泣是弱者的行為,還會把她美美的眼妝弄花。
這時浴室里水聲歇止,她連忙伸手撈起姐姐的手機,刪除魏言輕打來的通話記錄。
「夜汐,我洗好了,換你。」月樂踩著拖鞋從浴室里走出來,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長發,出浴後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我剛才好像听到手機響了。有人找我嗎?」
「沒有,是我拿你手機調鬧鐘啦,明天想早起出門去晨跑。」池夜汐甜甜一笑,避開了姐姐詢問的目光,起身去冰箱里翻找了瓶果汁出來喝。
「哦。」月樂點點頭,環顧四周,眼神有些恍惚。
「夜汐,我出去一下哦,去趟超市。」她抓起外套披在肩上,沖妹妹擠出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
池夜汐立刻站起身,「我陪你去啊!」
「不用了!」月樂有些慌張地截斷她的話,「我只是出去買個冰淇淋而已,突然想吃冷飲了。」
「哦。那幫我也買一個唄。」池夜汐點點頭。
「好。」
月樂逃出大門,背靠在走廊牆面上,才終于出了一口大氣。她並非有意要對妹妹撒謊,而是……想到了等一下要做的事,她的臉色愈加蒼白了。
池月樂默默地將一支女圭女圭雪糕放在超市的結賬櫃台上。
收銀員將它拿起,過紅外線掃描,然後不可避免地——將目光停留在被壓在雪糕下的貨物上。
——那是一支驗孕棒。
月樂漲紅了臉,嘴閉緊如蚌殼一言不發,以煎熬的心態等待收銀員替她結賬。她不知道別的女人在買這東西時會不會這麼尷尬,唯有將目光不住地到處亂瞟,避免和收銀員對視。
倒是對方完全是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在她臨走時還笑著沖她眨了眨眼,「現在這個階段吃冷飲恐怕不太好哦!」
月樂將購物袋用力抱緊,落荒而逃。
回到家門口,先將驗孕棒小心翼翼藏入里襟口袋,才敢放心敲門。
「來了來了!」夜汐穿著熱褲,露著兩條健美的長腿跑來應門。見到月樂手中雪糕,興奮地接過來,拆去包裝舌忝了一大口,才想起來問︰「姐,你自己不吃啊?」
「回來的路上吃掉了。」月樂換好拖鞋走進門來,坐到沙發上看電視。
夜汐頗為滿足地舌忝著女圭女圭頭雪糕的巧克力尖角,突然狀似不經意地冒了一句︰「姐,什麼時候介紹你男朋友給我認識?」
月樂一怔,隨即笑了出來,「拜托,我這麼宅,哪來的男朋友啊?」
「真的沒有嗎?」夜汐跑過來鬧她,「那那天的‘草莓’是怎麼回事啊?」
「都說了是蚊子啊!」
「你真當我三歲小孩子啊?」
「哈哈。」月樂回以很沒誠意的傻笑,將目光調回電視屏。那里正在播放一出輕喜劇電影,于是她笑得更歡了。
一個小時以後,夜汐先頂不住了,「姐,我困死了,想睡了啦,你回自己房間看嘛!」她伸腿踹了仍舊團坐在沙發上抱肚憨笑的月樂一腳。
月樂不情不願地站起身,邊走邊嘀咕著︰「可是我房間里又沒電視機……」她倏然轉了個方向朝浴室走去,「算了,去上大號。」
「姐,講話文雅一點不會死。」
不顧妹妹在外頭碎碎念,月樂關上浴室的門,從里頭反鎖了,然後從衣襟內掏出驗孕棒,拆去外包裝,放在水斗上。
她閉上眼楮,深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握做出祈禱的姿勢。平日里雖然不信佛也不信耶穌,但在這當兒口,她仍是臨時抱佛腳地將她所知道的中西方諸神的名諱都默念了一遍。
罷才就是在洗澡洗到一半的時候,她恍然驚覺︰自己的「好朋友」似乎已經遲了大半個月沒有來了。再聯想到近日時常發作的頭暈、想吐、氣虛……她沒在浴室中當場表演昏倒,委實要算心髒堅強。
而現在——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到了。
如果沒中,那麼她改天可能要去醫院掛個婦科看看月事不調;如果中了……如果中了……她心情微妙地嘆了口氣︰如果中了,則意味著她肚子里有了魏言輕的孩子——這該是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哪。
月樂將驗孕棒拿到馬桶旁邊,依照上面的指示「操作」,然後洗干淨了手,呆立浴室中央,靜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後答案揭曉。
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以後,她以壯士斷腕般的決心,猛地抓起驗孕棒放到眼前——
加號。
丙然,臨時抱佛腳是行不通的啊……佛祖沒在保佑她,耶穌沒听見她的禱告。
月樂雙肩一垂,似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雙腿虛軟地蹲坐地面。
下一步,該怎麼辦?
「你們說,像我這樣的女人……有可能勝任單身媽媽的角色嗎?」
周末的午後,氛圍溫馨、回蕩著低柔樂曲聲的「陽寶咖啡店」內,當池月樂以蚊子哼哼般的音量說出這句話時,坐在她對面的藍芽衣和陽寶旎都愣住了。
「什麼?」陽寶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池月樂,你怎麼了?搞出人命來了?和哪個男人?我怎麼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一串連珠炮似的發問打得月樂有些招架不住,漲紅了臉連連搖頭,「不、不是的,我只是突然異想天開,隨便問問而已啦。」
「這種事哪能隨便問問啊?」年紀最小的藍芽衣細聲細氣地插口,「做單身媽媽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呢,你看陽寶——」
「就是啊,你看我!」陽寶旎戳戳自己的胸口,「——又要開咖啡店,又要顧小孩,連和男人約會都嫌沒時間!生孩子不過是爽一下累十個月然後痛到你想死而已,你以為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就輕松了嗎?錯,災難才剛剛開始,之後的十八年才是最漫長最累人的好不好?我也是當了媽才知道,小孩子很難養哎!」她搖晃著擦了大紅色指甲油的縴縴玉指,給出最終結論︰「月樂你——絕對不行!」
這斬釘截鐵的最後四個字令月樂有些不服氣,忍不住反駁道︰「陽寶你也不算是什麼太負責任的媽媽啊,小暖不是照樣被教育得很好?」小暖是陽寶旎的女兒,今年七歲了,父不詳。月樂來店里坐時見過幾次,那小丫頭生得白女敕可愛,個性也十分乖巧懂事,和她那個亂來的母親全然不像是一路人。
「哈,那是老娘命好,恰巧生出了基因突變的乖娃而已!」對于好友「不負責任」的指控,陽寶旎毫不介意地咧嘴一笑,「池月樂小姐,你記好,真的對自己負責任的女人——就不會讓自己變成單身媽媽了。當然,老公翹辮子的除外。」
唔,這話雖毒,但听著還真有那麼點道理。綁著高高萵苣發型的藍芽衣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陽寶旎的觀點,但又忍不住追加問題︰「陽寶,我听說你先生也是……」
「對啊,他早就死透透了,重新投胎都已經投了好幾次了吧。」陽寶旎說著低頭輕抿了口杯中的紅棗茶,美艷動人的臉龐上是灑月兌到有些沒心沒肺的笑容。
「對不起。」藍芽衣連忙低頭道歉。她們幾人最初在網絡上結識時,陽寶旎便宣稱自己的丈夫死于八年前的一場嚴重事故,而小暖是遺月復子。這段叫人傷心的往事,芽衣一直就不太敢真的向陽寶旎求證,卻沒想到這位長了她五歲的姐姐講起來是毫不忌諱。呃……感覺反而怪怪的呢。
「沒事啦!」陽寶旎一揮手,「不說我了。池月樂,說說看你又是腦子里哪根筋抽住了,竟然想到要當單身媽媽?你有合適的交配對象可以幫你達成這個願望嗎?」
交、交配對象?!藍芽衣害羞地漲紅了臉。陽寶旎到底曾為人妻,講話就是葷腥不忌呵。
月樂尷尬地扁了扁嘴,「沒有啦。我只是在亂想,反正我將來八成也是嫁不出去了,不如——現在國外不是很流行那個什麼精子銀行的嗎?听說在那里可以獲得優秀父體提供的……」
「月樂,別說了——」藍芽衣听不下去了,「我們還在喝茶呢。」她垂眸呆呆睇著杯底沉落的透明蒟蒻粒。吼……心理障礙了這下子。
「就算父體再優秀又有什麼用?」陽寶旎倒是覺得這話題的尺度沒什麼,只是難以苟同月樂的觀點而已,「就算你生下的是貝克漢姆的Baby,難道它就不會生病、不會受傷、不會整夜不睡地哭鬧了?所以我說,小孩子嘛就是一個字——麻煩!」
「呃……是兩個字。」芽衣怯怯舉手糾正。
「哎,都一樣啦!一個字那就是‘煩’!我說月樂,你連給自己做頓飯都嫌麻煩,怎麼可能一個人把小孩子養大啊?」
呃……那倒是。陽寶姐姐批評得對,她既宅且懶,和成為一個好媽媽所需要具備的條件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月樂沮喪地皺起臉容︰她也知道自己不行、不適任,但是眼下的情況,似乎容不得她說不行吧……
抬起眼來,呆呆望著桌子對面的兩位好友︰陽寶旎自己已經有個小拖油瓶要養了,還要應付一大群狂蜂浪蝶的追求;芽衣比她還沒用,暗戀一個男人多年卻沒勇氣告白,至今還在原地踏步;而今天缺席的那位駱粉雪醫師呢?她唯一的嗜好可能就是參加相親宴把自己推銷出去了吧。
看來那些鄙視網蟲的「正常人類」說得沒錯呢,通過網路而結識的她們,各有各的問題所在。相形之下,懷了前男友的孩子而不知如何是好的她……也許,還不算是最為悲劇的一個?
月樂沉沉地嘆了口氣︰改天還是再約粉雪仔細地替自己檢查一次身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