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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寒衣 第二章

蘇府的主人,蘇大將軍端坐在書房,手握狼毫,疾筆而書。

蘇染推門而入,蘇大將軍怒上眉間,誰人進他的書房敢這樣貿然闖入!

案女相見,蘇染勾唇是抹諷笑,蘇勤眉峰微動,卻是怒極而笑。

上下打量了一眼蘇染,蘇勤諷刺地道︰「蘇少將軍這身打扮真是有失身份得很。」放下狼毫筆,端起茶碗,靠坐于太師椅中,視線不離蘇染那雙漆黑的眼眸。

自倒了杯茶,對視一眼過後,蘇染再不看他,語調輕適地道︰「我已辭官‘嫁’人,有道是嫁出門的女兒,潑出門的水,蘇大將軍想管管別人的家務事嗎?」

蘇勤眉峰微動,不動聲色地續道︰「親生女兒嫁了戶窮苦人家,為父只是略表心疼罷了。」

「我大婚時卻不見你,你怎知我嫁了戶怎樣的人家?!」悠然地反問,蘇染一笑。

蘇勤臉色一變,語氣不由一頓。

頃刻間,分不清蘇染這句話是真是假。

自她離府,離開這個家,她便不再是蘇家人。

一仗功成。

蘇染西北一戰,換來的不僅是揚名天下,還有擺月兌這個家,擺月兌他的掌握。

蘇勤瞬間眯細了黑眸,鷹般瞪視著蘇染。

任何妄圖擺月兌或逃離他的人,下場通常只有一個。

蘇染之所以沒死,是因為她知道的事情還不夠多,她還有利用的價值,重要的是她太過引人注目,殺了她未免會惹火上身。

冷冷地笑,「爹親何時有空到我夫家府上喝上一杯水酒,相信夫婿他不是小氣得連一杯酒也舍不出的人。」

蘇勤一怔,此時竟真的分不清蘇染話中有幾分真假。

他雖一直派人監視著蘇染,但難保她不會在暗處搞什麼名堂,不會……真的在他毫不察覺下嫁了人。

「不知蘇大將軍找我回府是為何事?」蘇染問,將蘇勤的神情收入眼中。

「久未相見,為父欲接你回府住上幾日。」蘇勤決斷地道,看也未看蘇染一眼。

冷冷一笑,真是打的好一副如意算盤,「只怕這個決定蘇大將軍下得過早了。」想軟禁她,也要看留不留得住她。

蘇勤眼眸微眯,感受到一股寒意。

蘇染是他的女兒,對于她的脾性他自然十分了解,如蘇染這般堅韌鎮定,無什麼可在乎的人,一旦動怒,做起事來便沒什麼禁忌,實是如毒蛇猛獸般狠厲。

此時書房外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引蘇染回府的總管家蘇暮敲了兩下門,揚聲道︰「老爺,門外有人自稱是大小姐的夫婿,來接大小姐回府。」尾聲輕飄,咽下那份不確定。

蘇勤眉峰一動,冷眼死死地盯著蘇染略揚起的細致眉目。

「既然夫君親自前來,留府小住之事,爹親不妨問過夫君的意思,畢竟出嫁從夫嘛。」蘇染笑道,展眉起身向外走去。

心下好奇,在府門外等候她的夫君是何模樣?又是何人?

蘇府門外停著一輛馬車,藏青的帷幕,邊綴流蘇,並非何等精致奢華的模樣,停在府外卻外分惹人注目。

車外兩旁七名護衛,清一色藏藍的勁穿衣衫,身材高大,尤以那為首之人最甚,虎背熊腰,氣勢萬均。

有百姓已認出這輛馬車,不禁心下暗自猜測,車中的主人為何會出現在蘇府門前。

站在馬車右側的壯漢見由府門內緩步而出的兩道人影,提步上前,恭敬地向蘇染抱拳一揖,「夫人,三爺來接您回府。」

眸色微動,蘇染神色未變,停下腳步,朝馬車中的人輕聲道︰「夫君來得正巧,爹親欲留我們小住幾日,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車中人未語先笑,沉悅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輕緩地道︰「染,如此說還是不願與我回去嗎?」語帶無奈,又似寵溺,仿似正鬧著別扭的一對夫妻。

蘇染微怔,瞬間回過神來。

只她一怔的瞬間,車上的人已掀了車簾,踏下車來。

已有人放好腳凳,供他下車。

白衣如雪,滾銀邊的袖口,清雅又顯三分奢華,長帶束發,豐神如玉。

一雙黑漆的眼,深邃無波,深黑得似可映出眼前的人心。

無礙地踏下車來,步履輕緩地走至蘇染面前。

輕揚唇角,笑意浮現,十二分的俊美出塵。

「你若再不與我回去,二姐便要命我在你的小院外站至你肯歸家為止,你可忍心?」這聲問得柔情無限,恍若真實一般。蘇染眼也不眨看著站在階前的人,只覺與兩日前相比,他的臉色好似透出絲病態的蒼白,口上卻仍輕適地問︰「你可真會站在院外等我?」

「我不是已經來了。」黑漆無彩的眸瞳對上蘇染流光輕動的眼眸,好似一對有情人般兩相對視。

蘇染輕輕勾起唇,「那便回去吧。」

第二次相見又如何,不管他的出現是有心的安排,還是無意的巧合,蘇染都被挑起了那顆沉靜許久的好奇心。

牽過蘇染的手,不是一雙細致柔軟的手,掌上有薄薄的細繭。

緊握了一下掌中的女性手掌,樓公子微微一笑,「夫妻小別,便不在岳父府上叨擾,改天另請岳父至府上喝上一杯水酒,在此便先行告辭了。」

樓公子側身說道,無神的眼眸所對的位置正是細眯著一雙老眼打量他的蘇勤。

他的手有些涼,手掌干燥,將她的手包在掌中,依稀有種別樣的感覺升起,蘇染微斂下頭,唇角微微挑起。

單看打扮便知來人身份不俗,蘇勤心下正暗自猜測,便听來人淡淡地對他開口告辭。

「你是何人?何時娶了小女,竟連聘禮也未下,真是不成體統。」蘇勤厲聲道。

樓公子輕笑一聲,「敝姓莫,名懷惜,岳父大人若想要得聘禮,不妨至錦寒山莊走上一趟,告辭。」

語畢,輕牽著蘇染的手返身上了馬車,一行人揚長而去。

蘇勤怒上眉稍,想他乃朝廷重臣,何人敢對他如此說話。

錦寒山莊,莫懷惜?!

隱隱覺得此名甚是熟悉,蘇勤老眼一眯,心頭突突跳了兩下。

軟禁蘇染不成,只怕後續之事也要生變。

蘇勤老臉浮起抹深沉的顏色,盯著那遠去的馬車,微微有些出神,眼中狠色漸現。

馬車內中卻不似外表那般平凡無奇,可稱得上奢華的很,一方舒適的五色錦緞臥榻上,莫懷惜背靠著車板,臉上是抹淺笑,正眨也不眨地「看著」蘇染。

蘇然驀然輕笑了下,淡听莫懷惜問道︰「蘇姑娘,可要喝杯茶?」

「天下能讓閣下親手倒上杯茶的人,只怕寥寥,便勞煩莫公子了。」語聲輕緩客氣,卻不減其中的揶揄之意。

翻手拉開車中的一處暗格,拿出一套甚是精致的茶具,動作順暢地倒水沏茶。

「能與蘇姑娘做對權宜夫妻,這杯茶也倒得。」莫懷惜笑道。

宋朝制下,女子莫不非常重視名節,可惜蘇染過了二八年華仍是未嫁之身,那些徒有的名節名聲已然不放在心上,是以對莫懷惜稱他們是夫妻一事也不甚在意。

「承莫公子看重。」蘇染回道,「或說是承蒙樓公子看重?」

蘇勤對江湖中人素來輕視,是以即使錦寒山莊為江湖第一大莊,歷年來又能人輩出,他卻是從未收入眼中。

蘇染卻知汴京城中立足一方的錦寒山莊,莫懷惜正是錦寒山莊三公子,卻不想竟也是望月台的主人樓公子。

早年她雖在外征戰,每每回京卻可听到些消息,汴京城中發生過幾件棘手的事件,最終都頗圓滿地解決掉,明里雖說事件是由府衙或賢王府解決,暗里百姓卻道是另有人在,莫府三公子的名號不脛而走。

「姓樓,或是姓莫不過都是一介名號,呼其名未必便是喚其人。」莫懷惜單手支額,淡淡地道。

蘇染颯然一笑,眸中三分明艷之色,淺啜上一口杯中茶,「此事與莫公子並無關系,莫公子既已提醒過,又何必來這渾水?」

極黑的眼眸轉向蘇染,「蘇姑娘早年戎馬疆場,鐵騎長刀,英姿震懾邊關,難道……當真便可棄了那時的自己,若真如此,又何必與蘇大將軍作對?」當真無心,今日這趟回蘇府倒顯得多余了。

還真是個犀利的人,蘇染笑了下。

「不過是日子過的有幾分無趣罷了。」閑適了一年多,蘇染確是有些寂寞,即使不為重上疆場,單是與老頭子作作對,倒也可以略打發下時間。

「蘇姑娘可會下棋?」莫懷惜問,復靠回臥榻上。

「通曉一二。」

輕呵出口氣,莫懷惜微笑,「那便與在下擺上一盤,陪蘇姑娘打發打發時光如何?」

安然地抿了口茶,「那便請莫公子到我的小院中暫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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