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主人,苏大将军端坐在书房,手握狼毫,疾笔而书。
苏染推门而入,苏大将军怒上眉间,谁人进他的书房敢这样贸然闯入!
案女相见,苏染勾唇是抹讽笑,苏勤眉峰微动,却是怒极而笑。
上下打量了一眼苏染,苏勤讽刺地道:“苏少将军这身打扮真是有失身份得很。”放下狼毫笔,端起茶碗,靠坐于太师椅中,视线不离苏染那双漆黑的眼眸。
自倒了杯茶,对视一眼过后,苏染再不看他,语调轻适地道:“我已辞官‘嫁’人,有道是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苏大将军想管管别人的家务事吗?”
苏勤眉峰微动,不动声色地续道:“亲生女儿嫁了户穷苦人家,为父只是略表心疼罢了。”
“我大婚时却不见你,你怎知我嫁了户怎样的人家?!”悠然地反问,苏染一笑。
苏勤脸色一变,语气不由一顿。
顷刻间,分不清苏染这句话是真是假。
自她离府,离开这个家,她便不再是苏家人。
一仗功成。
苏染西北一战,换来的不仅是扬名天下,还有摆月兑这个家,摆月兑他的掌握。
苏勤瞬间眯细了黑眸,鹰般瞪视着苏染。
任何妄图摆月兑或逃离他的人,下场通常只有一个。
苏染之所以没死,是因为她知道的事情还不够多,她还有利用的价值,重要的是她太过引人注目,杀了她未免会惹火上身。
冷冷地笑,“爹亲何时有空到我夫家府上喝上一杯水酒,相信夫婿他不是小气得连一杯酒也舍不出的人。”
苏勤一怔,此时竟真的分不清苏染话中有几分真假。
他虽一直派人监视着苏染,但难保她不会在暗处搞什么名堂,不会……真的在他毫不察觉下嫁了人。
“不知苏大将军找我回府是为何事?”苏染问,将苏勤的神情收入眼中。
“久未相见,为父欲接你回府住上几日。”苏勤决断地道,看也未看苏染一眼。
冷冷一笑,真是打的好一副如意算盘,“只怕这个决定苏大将军下得过早了。”想软禁她,也要看留不留得住她。
苏勤眼眸微眯,感受到一股寒意。
苏染是他的女儿,对于她的脾性他自然十分了解,如苏染这般坚韧镇定,无什么可在乎的人,一旦动怒,做起事来便没什么禁忌,实是如毒蛇猛兽般狠厉。
此时书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苏染回府的总管家苏暮敲了两下门,扬声道:“老爷,门外有人自称是大小姐的夫婿,来接大小姐回府。”尾声轻飘,咽下那份不确定。
苏勤眉峰一动,冷眼死死地盯着苏染略扬起的细致眉目。
“既然夫君亲自前来,留府小住之事,爹亲不妨问过夫君的意思,毕竟出嫁从夫嘛。”苏染笑道,展眉起身向外走去。
心下好奇,在府门外等候她的夫君是何模样?又是何人?
苏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藏青的帷幕,边缀流苏,并非何等精致奢华的模样,停在府外却外分惹人注目。
车外两旁七名护卫,清一色藏蓝的劲穿衣衫,身材高大,尤以那为首之人最甚,虎背熊腰,气势万均。
有百姓已认出这辆马车,不禁心下暗自猜测,车中的主人为何会出现在苏府门前。
站在马车右侧的壮汉见由府门内缓步而出的两道人影,提步上前,恭敬地向苏染抱拳一揖,“夫人,三爷来接您回府。”
眸色微动,苏染神色未变,停下脚步,朝马车中的人轻声道:“夫君来得正巧,爹亲欲留我们小住几日,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车中人未语先笑,沉悦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轻缓地道:“染,如此说还是不愿与我回去吗?”语带无奈,又似宠溺,仿似正闹着别扭的一对夫妻。
苏染微怔,瞬间回过神来。
只她一怔的瞬间,车上的人已掀了车帘,踏下车来。
已有人放好脚凳,供他下车。
白衣如雪,滚银边的袖口,清雅又显三分奢华,长带束发,丰神如玉。
一双黑漆的眼,深邃无波,深黑得似可映出眼前的人心。
无碍地踏下车来,步履轻缓地走至苏染面前。
轻扬唇角,笑意浮现,十二分的俊美出尘。
“你若再不与我回去,二姐便要命我在你的小院外站至你肯归家为止,你可忍心?”这声问得柔情无限,恍若真实一般。苏染眼也不眨看着站在阶前的人,只觉与两日前相比,他的脸色好似透出丝病态的苍白,口上却仍轻适地问:“你可真会站在院外等我?”
“我不是已经来了。”黑漆无彩的眸瞳对上苏染流光轻动的眼眸,好似一对有情人般两相对视。
苏染轻轻勾起唇,“那便回去吧。”
第二次相见又如何,不管他的出现是有心的安排,还是无意的巧合,苏染都被挑起了那颗沉静许久的好奇心。
牵过苏染的手,不是一双细致柔软的手,掌上有薄薄的细茧。
紧握了一下掌中的女性手掌,楼公子微微一笑,“夫妻小别,便不在岳父府上叨扰,改天另请岳父至府上喝上一杯水酒,在此便先行告辞了。”
楼公子侧身说道,无神的眼眸所对的位置正是细眯着一双老眼打量他的苏勤。
他的手有些凉,手掌干燥,将她的手包在掌中,依稀有种别样的感觉升起,苏染微敛下头,唇角微微挑起。
单看打扮便知来人身份不俗,苏勤心下正暗自猜测,便听来人淡淡地对他开口告辞。
“你是何人?何时娶了小女,竟连聘礼也未下,真是不成体统。”苏勤厉声道。
楼公子轻笑一声,“敝姓莫,名怀惜,岳父大人若想要得聘礼,不妨至锦寒山庄走上一趟,告辞。”
语毕,轻牵着苏染的手返身上了马车,一行人扬长而去。
苏勤怒上眉稍,想他乃朝廷重臣,何人敢对他如此说话。
锦寒山庄,莫怀惜?!
隐隐觉得此名甚是熟悉,苏勤老眼一眯,心头突突跳了两下。
软禁苏染不成,只怕后续之事也要生变。
苏勤老脸浮起抹深沉的颜色,盯着那远去的马车,微微有些出神,眼中狠色渐现。
马车内中却不似外表那般平凡无奇,可称得上奢华的很,一方舒适的五色锦缎卧榻上,莫怀惜背靠着车板,脸上是抹浅笑,正眨也不眨地“看着”苏染。
苏然蓦然轻笑了下,淡听莫怀惜问道:“苏姑娘,可要喝杯茶?”
“天下能让阁下亲手倒上杯茶的人,只怕寥寥,便劳烦莫公子了。”语声轻缓客气,却不减其中的揶揄之意。
翻手拉开车中的一处暗格,拿出一套甚是精致的茶具,动作顺畅地倒水沏茶。
“能与苏姑娘做对权宜夫妻,这杯茶也倒得。”莫怀惜笑道。
宋朝制下,女子莫不非常重视名节,可惜苏染过了二八年华仍是未嫁之身,那些徒有的名节名声已然不放在心上,是以对莫怀惜称他们是夫妻一事也不甚在意。
“承莫公子看重。”苏染回道,“或说是承蒙楼公子看重?”
苏勤对江湖中人素来轻视,是以即使锦寒山庄为江湖第一大庄,历年来又能人辈出,他却是从未收入眼中。
苏染却知汴京城中立足一方的锦寒山庄,莫怀惜正是锦寒山庄三公子,却不想竟也是望月台的主人楼公子。
早年她虽在外征战,每每回京却可听到些消息,汴京城中发生过几件棘手的事件,最终都颇圆满地解决掉,明里虽说事件是由府衙或贤王府解决,暗里百姓却道是另有人在,莫府三公子的名号不胫而走。
“姓楼,或是姓莫不过都是一介名号,呼其名未必便是唤其人。”莫怀惜单手支额,淡淡地道。
苏染飒然一笑,眸中三分明艳之色,浅啜上一口杯中茶,“此事与莫公子并无关系,莫公子既已提醒过,又何必来锳这浑水?”
极黑的眼眸转向苏染,“苏姑娘早年戎马疆场,铁骑长刀,英姿震慑边关,难道……当真便可弃了那时的自己,若真如此,又何必与苏大将军作对?”当真无心,今日这趟回苏府倒显得多余了。
还真是个犀利的人,苏染笑了下。
“不过是日子过的有几分无趣罢了。”闲适了一年多,苏染确是有些寂寞,即使不为重上疆场,单是与老头子作作对,倒也可以略打发下时间。
“苏姑娘可会下棋?”莫怀惜问,复靠回卧榻上。
“通晓一二。”
轻呵出口气,莫怀惜微笑,“那便与在下摆上一盘,陪苏姑娘打发打发时光如何?”
安然地抿了口茶,“那便请莫公子到我的小院中暂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