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天氣,告知著夏天的來臨。明晃晃的炎炎烈日總讓人感覺有些頭腦發暈。
所幸,還有不定時的雷雨,雖然讓空氣里彌漫上又悶又濕的氣味,但總比烈日的暴曬來得好些。
相較于眾人的汗流夾背,竹床上的白袍男子卻是一身清爽,神情從容安詳。對屋內吵翻天的爭論仿若未聞,眼簾半垂著,似在打盹。
「……公子,不知您對大伙的提議,意下如何?」滔滔不絕的一大段講完,立即有江湖人士在旁小心翼翼地詢問著。
話音才落,就听第二個人隨即附和道︰「公子,我看您就不用再考慮了吧?慕容小姐可是江湖上公認的大美人兒吶!雖然明月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及南樓,可也有三分威信……」頓了頓,小聲地又繼續暗示道︰「再說,慕容莊主可就只有這一個女兒……」
「是啊,公子,您就應了吧……」一時之間,響應之聲此起彼伏。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白袍男子還未有所反應,破空的一記怒吼,便讓屋內頓時陷入短暫的安靜。
圓滾滾的身子奮力撞開了人群,春生怒氣沖沖地將藥碗往床頭用力一放,瞪了眼遠處竹椅上正笑得一臉幸災樂禍的某人,轉回的視線冷冷掃向人群之中,怒道︰「慕容莊主,公子可是自個兒醒過來的!你今天帶了這麼多人來,想做什麼?」
「春生,你誤會了。」慕容信在人群中老神在在地捋了捋胡須,親切朝他笑著,「承蒙各位大俠抬愛,提議老夫讓小女與公子結成秦晉之好……呵呵,公子乃一代人才,老夫雖萬般希望能結成這門婚事,但……倘若小女與公子無緣,老夫也不會強求。」
哼,說得倒好听!明明就是來逼婚的……
春生眯眼望著站在慕容信身後滿臉緋紅的慕容絕音,奇怪地發現她的目光竟一直流連在遠處……咦?谷長空是什麼時候來的?微又轉眸,發覺到慕容信唇邊篤定的笑,他不爽地冷哼道︰「慕容莊主,你若只是提親,又何必帶了慕容小姐來?」分明就是看中公子心軟,不忍慕容絕音當眾求婚被拒,最終肯定會無奈點頭應允嘛!這老狐狸!
抬眼又再看向遠處,狠瞪那左閃右躲的目光……這笨蛋,連句話也不敢說,當真是要把公子拱手讓人嗎?
「呵呵,春生,咱們是江湖人,可沒那麼多繁文縟節。再者,小女也並非尋常柔弱女子,公子若不願,也絕不會強逼。」
春生瞪著眼,「你,你分明就是……」才想把話說開,卻忽覺右手被什麼輕觸,他疑惑地回首,見著床上的白袍男子正緩緩睜開了眸,朝他微微笑著。
「春生,慕容莊主與各位大俠皆是好意,咱們該要心領。」清冷的聲音淡淡撫過耳際,猶如清泉靜流,奇異地降下這一室悶熱。
滿室的目光頓時凝聚到他身上,殷淮自在笑著,俊眸微轉,卻是一一掠過眾人,最後直勾勾地望向遠處,溫暖笑道︰「清歌,夏風雖然解暑,卻也偏悶,你身子不好,就別在窗前久坐了……你過來坐吧。」
「……」屋內迅速靜為一潭死水,連丁點波瀾也不再揚起。驚詫的目光,一瞬間極有默契地從左及右,聚集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咬著牙,她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暗地里偷偷瞟向一旁的谷長空,毫不意外地瞧見他嘴角竟真揚著涼涼的笑……果然,同門之誼是狗屁啊!
眼珠斜斜地抬眸望去,殷淮那雙黑眸明明平靜無波,半點沒有令人遐思的神采,卻偏偏,硬是讓她紅了頰。輕咳一聲,她不太情願地慢慢朝他走去。
房里靜得能听見繡花針落地的聲音。她尋思著,等會兒要怎麼解釋她和殷淮的關系?
筆意慢吞吞地前進,答案還沒想好,當然要能拖就拖……最好,這些人能當她是透明,連問都別問。
只可惜,在與慕容絕音擦肩而過時,那向來嬌媚的聲音忍著怒氣,直接打破了她剛才的美夢,「公子,你與清歌姑娘這是?」
狀似無心的一問,恰如笑里刀,綿中刺,落地有聲到令她差點滑倒。屋內的氣流靜止不動了,江湖大俠們個個豎起了耳朵,生怕錯過一丁點兒好戲。
清歌溫吞的腳步未停,卻也忍不住回頭瞧了慕容絕音一眼……還好還好,不是在戰場上與美人兒相見,此姝殺人不見血,若當真兵戎相對,她恐怕必死無疑啊。
模了模鼻,她鎮定地在殷淮身邊坐下,抬眼瞧見了滿滿一屋的長耳兔……掩嘴偷咳了幾聲,她有意無意的躲到了春生圓圓的身後,努力憋著笑。
炳哈!慕容大小姐這問題問得好啊!誰惹的麻煩誰去收拾,她倒要看看殷淮這下要怎麼收拾這爛攤子。
瞧她笑得一臉開懷,俊目內涌上淡淡笑意,殷淮平靜地開口道︰「我與清歌……」
「公子!」仿佛猜到他接下去的話,慕容信不等他說完,便憤憤不平道︰「公子可知清歌姑娘真正的身份?」
「清歌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兒。」
「哼,公子,你可別被這妖女給騙了。」慕容信抬起的手直指清歌,「她就是長明教那位前任教主,最得意的徒弟!」
此言一出,滿室嘩然。
眉梢微不可見地一揚,殷淮似笑非笑地看著清歌滿臉無所謂的笑,朝著慕容信清聲道︰「慕容莊主,你有何證據?」
慕容信冷笑一聲,道︰「公子年紀雖輕,但十二年前,聞家莊慘遭長明教滅門一事,公子總該听過吧?」
「……莊主想說什麼?」
「相信今日在坐的各位大俠們都知道,老夫與聞莊主雖談不上深交,卻也算得上是知己。當年聞家莊遭遇危難之際,曾飛鴿傳書向明月山莊求助。只可惜,當老夫趕去之時,聞家莊已經血流成河……幸而當時長明教並未走遠,老夫怒急攻心,連忙提劍追了上去……公子,你知道老夫後來瞧見了誰嗎?」
「必然是長明教的那位教主了。」他淡淡應著。
慕容信哼了兩聲,才繼續又道︰「不錯,就是他。當時他手里還牽著一個小女孩,兩個人站在陰影里,雖看不清他們相貌,但他們說話,老夫卻也能听進一些……那教主,在教那小女孩殺人!那麼小的孩子,臉上居然能有那麼漠然的神情,老夫這一輩子都不會忘……」
「慕容莊主。」殷淮驀然出聲將他打斷,清冷笑著,「這和清歌有什麼關系?」
「公子,你真要老夫明說?當年那孩子,老夫的確沒看清相貌,但一個人的神情,卻是不管怎麼長大,都變不了的。」慕容信抬眼看向清歌,瞧她也要笑不笑地看著自己,眉心不覺一皺,他有些厭惡地道︰「清歌姑娘那日站在議事閣陰影中的神情,簡直就和當年那小女孩一模一樣了……」瞧見殷淮似乎想說什麼,想也沒想的,他立即打斷道︰「再說,我莊里還有個丫頭,能證明清歌姑娘並非霧山村百姓。」哼,這下他連人證都有了,就不信揭不了這個清歌的老底!
「是……嗎?」殷淮眨了眨眼,緩緩笑了,「慕容莊主,當日可是你親口告訴我,詳細調查過清歌的身份,並且確定她並非江湖中人啊……」
「啊,那,那是……老夫……搞錯了。」冷汗已緩緩在他眉間滑下。
「搞錯了?那還真不好辦吶……連莊主您都能搞錯的事,又何況區區一個丫頭呢?況且,口說無憑,總要親眼見了,才能當真啊。」
「那,依公子之意……」
「在下倒有一物,能證明清歌身份。」優美的唇角揚起,露出溫雅笑意。
「是嗎?希望公子的這件證據,要能說服今日在坐的各位大俠們才好。」久未出聲的慕容絕音冷冷開了口,抬眼瞪向清歌,卻發現春生早就有意無意地擋住了她大半身形……怎麼,連春生,也要這麼護著她?
殷淮點了點頭,微笑著緩緩摘下頸間溫潤的白玉,放手掌心里,徐徐伸向眾人,「這玉,想必各位都認識吧?」
「啊!這……這是楚二爺的玉佩啊!」有人眼尖,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輕輕又點了點頭,「這玉佩,原是一對。還有一塊,滄南留給了他親生妹妹。」轉眸瞧見某人正漫不經心地偷睡打盹,唇角微揚,他故意緩下語調,一個字一個字地柔聲道︰「滄南臨終前,將這‘無風’轉托給我,同時,還有……」
滿意地瞄見某人霎時僵住的笑臉,他微笑著垂眸,望著手心的白玉,暖著聲,清晰道︰「他妹妹。」
「嘶……」抽氣聲頓時不絕于耳。
有人不死心,顫聲問著︰「公,公子,您說的可是真的?那你不是,不是……」早就定了親?
他笑著,伸手握住清歌僵硬的手腕,輕輕挽起她衣袖的一截,露出了那塊漆黑的墨玉。緩緩看向眾人,他笑得分外優雅,「這墨玉名喚‘不雨’,相信,它足以證明清歌的身份了吧?」
明明是悶熱的夏天,卻硬是有股冷風鑽進,無情地吹過眾位江湖大俠以及慕容信父女。
只有那悅耳的清冷笑音,很和諧地融入這冷風里,「各位大俠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但我既已收下滄南的玉佩,清歌,就是殷淮此生唯一的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