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屋漏偏逢連夜雨，成好事都要一波三折。

所以呢，我們的定向運動社在結束集訓趕赴比賽地點的過程中，也是經歷了種種考驗。先是我們的女王搞錯了飛機起飛的時間，一堆人還聊天打屁慢悠悠地晃呢，多虧我們細心的副社長看了一眼機票，這才知道女王整整多說了半個小時。一群人緊趕慢趕，這才狼狽地爬上了飛機。緊接著，報到過後，才剛剛拿到號碼牌，我們平時精明得不得了，就怕少佔了便宜的宜筠小姐，就很干脆地丟了，也是求爺爺告女乃女乃了好久，才有求到了備用品。

基于以上原因，我們的女王掐指一算，決定提前去看場地。那時候，還沒輪到他們這個項目熟悉場地，其他項目的比賽都還沒有結束，到處都是準備的運動員，他們也沒什麼作為，于是干脆就各自隨便活動了！

「嘿嘿……」璐妃眼明手快，趁著人還沒散開之前，勇猛地抓住她的猛男同學，「嘿嘿……」

「嘿什麼……」晟赫輕敲了下她的額頭，「傻笑什麼？」

「我這是高興啊！我怎麼覺得有好久都沒見到你了呢！」雖然好像是天天在一起，但事實上能說上話的機會真的很少。所以，這些話她說得一本正經。

「天天都混在一起訓練，還說什麼好久沒見！」他給了她一個白眼，然後忽然想起集訓的那天晚上，韓老師對她說的話。他一直都想找她問個清楚，其實他也搞不清自己的想法，他想問什麼呢？這根本就不關他的事，但就是覺得心里面有個事，有點別扭！

「嗯，嗯，那天晚上……」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不太自在地轉開眼，就在這不經意的一瞥中，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然後整個人都僵住了。

「怎麼了？」璐妃注意到他的僵持，順著他的視線忘過去，一個背上有號碼牌的和人說笑的男孩子。璐妃認得他，他是省里面非常有名的馬拉松選手，多次在大賽里獲獎，好像也就是大學生，潛力無限，很多電台和雜志都采訪過他。算是省里面響當當的人物。

他恰巧也在這時回頭，所以，很清楚地看到了他們。他看到他們的時候，也淡淡地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但很快地隱了去。掛上微笑，向他們走過來。

「嗨……晟赫，你怎麼也來了？」他看上去很友善，還對她笑了笑，「你來這干什麼？不會是專門來給我加油吧？有點可惜，我已經賽完了！這是你朋友嗎？不給我介紹一下？」

璐妃覺得這個人有點怪怪的，他明明知道晟赫不會是來看他的，還要那麼說，似乎是故意的。但晟赫這邊更怪，傻傻地站著，也不知道說句話。她偷偷地在背後捶了他一拳，他這才如夢方醒似的說道︰「我是跟著學校的隊伍來參加比賽的，就是上次說的那個定向越野，這是我的隊友，」他非常拘謹地說完這段話，然後轉向她，「這、這是我哥哥！」

扮哥？

他又在發呆了！明明宜筠嘮嘮叨叨地在跟他說這些什麼，但他似乎什麼也沒听進去，一徑地發愣。

好像，自從那天踫到他哥哥以後，他就常常這樣了，吃飯的時候也是、訓練的時候也是，真是奇怪！她仔細想過了，那天他和他哥哥也沒有說什麼啊！無非就是最近怎麼樣啦，注意身體啦，好好加油啦之類的，很平常的對話，惟一的，就是他哥哥好像說了一句什麼，「你還真听爸爸的就玩起這個定向運動啦？」她當時覺得這話有點怪，但現在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啊……

「哎……干什麼，有人對你們家猛男有企圖，不爽了？」

她正想著，濤濤猛地從背後拍了她一下，一臉戲謔，她給了他一個大白眼，「無聊！」

濤濤揚了揚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懶懶地說︰「哎，你覺不覺得他這兩天有點怪怪的？」

「咦，你也感覺到了？」璐妃有點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濤濤這個大BT除非是他看上眼的人，想是詩詩和她，否則他是連一眼也不多看的。

「我倒是沒感覺啦，不過，我剛剛去看完統計的成績，哈……你……」

濤濤話還沒說完，就見女王手里拿著單子，像馬雅女戰神一樣，一路狂奔而來，所到之處卷起一地垃圾。她一下子沖到晟赫面前，推開宜筠，一把拉起他的領子，怒吼道︰「李晟赫！你到底想給我干什麼？你給我自己看看！後天就正式比賽了，你還敢給我拉點，一個不夠還給我來一雙，我提醒你多少次了，前一段教你的都喂狗啦！你腦子里天天都在給我想什麼呢……」

女王的怒吼震耳欲聾，而璐妃眼里看到的，只有晟赫那略帶迷茫的目光。那一刻，她心好痛！

這天晚上，璐妃從住宿的旅館出來，想去外面的小超市買個水，結果在路上踫到買好東西出來的晟赫。她當機立斷，當下決定水也不買，直接拉了他一路走，也搞不清東南西北，就一路瞎撞，直到看到一個小鮑園，她拉他進去，在兒童樂園那里找了個能坐的地方，坐了下來。

「你、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她氣勢如虹，質問道。

「我拉點的事嗎？」他看起來有些沮喪，幾乎所有人都罵過一遍了，他現在是萬人唾棄，「我剛開始沒有听清楚副社長的分配，所以……」

「誰說這個啦！」她大手一揮，不耐煩道，「我是說你哥哥，你和他是不是……要不然你這兩天為什麼老心不在焉？！」

她看到他在她提到他哥哥的時候，身子明顯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地便低下了頭，周身散發出拒絕的味道，什麼也不說。

靠！璐妃在心里比中指，氣死人！

「怎麼，不肯說，你是不是非要我像小說里一樣來個真心話大告白，才肯交換秘密？！」璐妃哼了一聲，然後揚起惡魔一樣的笑容，「沒關系！你想的話，我無所謂啊！」

晟赫听了這話，全身忍不住一陣冷顫，她無所謂，他有所謂啊！一般小說里，真心話一告白，接下來就是互訴衷腸，再下來就是直奔主題——家里的那張床！老實說，他不太想啊！

「我不……」他抬起頭，拒絕的話就在舌尖，可他看到了她眼中認認真真的關切，他心里「咯　」一下，這話，就又咽了下去。

「不說話就是同意？要我先說？」她聳聳肩，臉上的表情變了一下，然後忽然地又揚起微笑，「我最大的秘密啊，嗯，嗯……我好像跟你說我，我對定向的執著是一種魔障。嘿嘿……我知道我的方向感差得要死，天生就不是這塊料，但是，我還想努力地試試看，我不想永遠地站在原地等待別人的救援。我小叔跟我說那天你看到我去樹林，就跟你說了我爸爸的事情。唔，這就是我執著的原因，雖然他們都說不是我的錯，是忽然下大雨使山頂滑坡才造成事故的，但我想，如果不是我自己迷路，他們也不會出來找我，那麼就算是滑坡，他也不會死吧！所以，我忘了是哪一年了，我在電視上看到有人介紹定向運動。那時我就想，我要學這個，我要參加這項運動。我想要努力學會辨別方向，學會在野外生存。而且這個城市剛剛開始興起這項運動，我小叔他們測繪隊又參加了很多路線的開發，他知道我喜歡，就參加了第一批的訓練，後來就來XX大當教練了！就是這樣！這是我的第一個秘密！」

她說完，揮了一下手，像是要揮去煩惱的樣子，然後笑著繼續說道︰「嘿嘿……下面我要說的是，我有時候很恐懼和人交往！喂……」她看到他驚訝的表情，然後推了他一把，「你那是什麼表情，我不是開玩笑的！別看我平時嘻嘻哈哈的，我心里面……一直，一直在滴血啊！」

「算了吧你！」他看著她藏不住笑意的臉龐，努力不想把氣氛搞得太沉重。

「嘿嘿……沒有那麼嚴重啦！但是，有一段時間是這樣的。尤其是我爸爸剛死的那段日子，我和我爸爸的感情，其實是沒什麼感情。他常常跟著測繪隊到處跑，我媽媽又死得早，我幾乎是跟著小叔長大的，比起來我倒是更喜歡這個懶洋洋嗜吃甜食的小叔。所以他死的時候，我常常在想，他會不會恨我，就算是父女，如果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就又是另為一回事了！他會不會怨恨，他那時還很年輕！還有，那些掛著同情面具來吊唁的親戚，他們心里都在想什麼，再悲傷的背後，會不會有著責怪和同樣的怨恨？有一段時間，我就快把自己搞瘋了，對每一個人，我都不停地猜想，揣測他們心里都在想些什麼，是不是真的和表面看上去的那樣。我很疲倦，後來變得有些害怕和人接觸！」說到這里的時候，璐妃的情緒一下又亢奮起來，揮動雙手，狠狠地說，「有時候真想把人的腦袋割開看看，看看里面都裝了什麼！看看他們都是怎麼想的！我是真的這麼想過！」

晟赫努力忍住嘴角的抽搐，明明是感傷的氣氛，硬生生地被這個血腥的BT想法抹去了不少。

「後來啊！我跟我小叔說，他就告訴我，既然你不能讓所有人都把心掏出來給你看，但你可以選擇坦率地對待別人，不掩飾、真真實實地告訴別人你的想法，這樣，也許有和你同樣問題的人，就可以減少一個苦惱！我一想，也是啊！既然我為它所苦，就別讓這個問題再去禍害別人了！嘿嘿……我告訴你哦！你也許覺得我很怪，纏著你啊、賴著你，但我只是把我心里想的付諸行動，那都是我真實的想法！」她又轉頭對他嘿嘿笑了一身，滿臉奸詐，「我說完了！懊你了！要是你不老實地說的話，我，哼哼……」

他想笑，在這個應該很感性的時刻，他卻像放聲大笑。沒錯，她的很多行為在世俗的眼里都太直接又太直率了些，但听她這樣說，他竟然會有一點羨慕她的感覺。能勇敢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的人，絕對值得敬佩。

于是，他想了又想，最後決定，他要對她說，他有這樣的沖動！

「嗯，嗯……該怎麼說！」他還是一樣地感到不知所措，努力地試了幾次，他終于說了出來，「我很害怕我的爸爸和哥哥！不是敬畏，是害怕！我爸爸是田徑教練，從小就訓練我和哥哥跑步，他很嚴厲。而我哥哥，他非常的厲害，不管做什麼、學什麼都何以很快地做好！他是我爸爸的驕傲，也一直是我學習的目標！直到我也開始參加公開的比賽，那時候我哥哥已經很有名氣了，每個人都拿他來跟我比。我感覺到很大的壓力。後來有一天，我終于忍不住了，一股腦地對我爸爸說了我的想法，我的壓力，以及，唔……我想有一天要超過哥哥。再後來，直到有一次我和哥哥在一個場地里比賽，賽前我跟他打招呼，他笑了一下，然後很傲慢地對我說，‘我告訴過你的！你……永遠也贏不過我！如果說每個人的面前都有一座無法逾越的山的話，我就是你眼前的那座山！’如果說這些話只是讓我震驚的話，那後來，那天因為驚訝，我輸得很慘，事後，我父親憤怒地對我咆哮，‘還想跟你哥哥比，看看你的成績，你配嗎？！’那時我的感覺是，是……難堪，被人赤果果地凌辱的難堪！從那以後，每次我看到他們，我哥和我爸，我都會感到不安，我很怕他們。然後，也從那時起，我、我變得不太懂得如何跟人說話，不會，也不太願意！」

「所以你就放棄跑步了？」她看他狠狠地吸氣，停頓了下來，就問道。

「算是原因之一！」他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麼，話一旦說出口，就像水塘有了缺口，里面的東西都會源源不絕流出來，「再來就是，我很看重成敗！或者說我很好強，我非常討厭輸，只要是比賽，就想要贏。可是，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一輩子也贏不了我哥哥。我非常沮喪，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然後又不甘心，很想證明自己，所以更厭惡、或是說害怕失敗。然後一切都變得更糟糕，越是贏得比賽，壓力就越大。我非常疲倦，非常，我覺得我不能再承受了，我會瘋掉！所以就放棄了田徑！」

一口氣說完這些，他忽然覺得松了一大口氣，甚至有一種暢快淋灕的感覺，「那天我看到我哥，我忽然發現我對他的恐懼感一點也沒變。就算我放棄了田徑，換了一項運動，那種感覺還在。我想，那可能還是我對勝負的執著造成的，就像你說的，那是魔障。」

「嗯，嗯，該怎麼說呢，其實我覺得，對勝利的執著很好啊！如果沒有勝的，那比賽就不用比了。但是呢……也許我們不應該把輸贏僅僅看作是比賽的名次。比如我，如果我能自己走下來，那就是最大最大的勝利！其實每一個參加定向運動的人，都是在找尋目標，我們的任務就是尋找，有的時候只是一個打卡點，有的時候，其實是你心里面最深處想要尋找的東西。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也許應該去為勝利找一個更廣闊的目標，不僅僅只是輸或是贏！而是你心里面的渴望！」

他听到她這麼說，笑了，真不愧是一家人，「你知道嗎？那天你叔叔跟我說了同樣的話！」

「真的嗎？」她一臉驚訝又有些得意的表情，「是不是很有幫助？」

「哈……完全沒有！」他看著她立刻垮下來的小臉蛋，一下子笑了出來，決定不再逗她，「不是！是我自己還沒有想明白！還沒有找大那個目標！」

「哈……算啦！」璐妃很阿沙力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不管怎麼樣，把話說出來的感覺，不錯吧！」

他笑了一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她︰「不參加團體賽，你這次不比賽，放棄了？」

「怎麼可能！我這次報名參加業余組的比賽了，都是老婆婆、老爺爺，我就不信我還不如他們，還有啊……」她說到這里，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笑容一下子沒了，「那個……我忽然想起來，你是因為介意上次落點輸掉比賽的事情才留下來的，要是這次贏了，你不會就離開定向社了吧？你應該還是喜歡定向的，你會留下吧？」

會？不會？離開？留下？這個夜晚，就這樣又給他出了一道難解的題。

第十章為了勝利

到了正式比賽的那一天，所有的問題都還在他的腦子里，沒有找出合適的答案。

所以，在此刻面對他的隊友時，他的腦子里還是亂糟糟的一團。

女王在他們進準備區之前，和他們一個個地說話，到他這里，她惡狠狠地說︰「再敢落點，小心我打斷你的腿！」然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著說了句，「相信自己，加油！」

出乎他的意料，就連驕傲的杜尚霖也主動地走過來，看了他幾眼，然後揚著眉說道︰「表現好點！你可是跟我打平過的人，別丟了我的人！」

可是，當他拿到地圖的時候，腦子里還是變成了一片空白！他倒是還記得集訓的時候，女王曾經說過，拿到地圖腦子里一片空白是由四點原因造成的︰其一，害怕會迷路；其二，害怕被後面的人追上；其三，心理素質問題；其四，當天的身體狀況。

只不過，就算想起了這些，他還是無法把精力集中起來，很多問題都在腦子里盤旋，鬧哄哄的！就連品濯副社長再分配路線的時候，也是叫了他兩次他才听進去。

他知道，他實在是太糟糕了！進入起跑區的時候，他沒注意就踫到了人，而這個人就是杜尚霖，他回過頭，上上下下地把他掃了一遍，然後臉上露出那種很不屑的目光，「緊張怯場是嗎？告訴你，這個隊里有我，就足以得到勝利！你這個喪家犬，要是膽怯，就努力地跟在我後面吧！」

他看著杜尚霖的目光，自尊心被刺痛了。他一下子像是如夢初醒，腦子里也清亮了起來。

「別介意！」品濯走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行的！好好想想你平時學到的、看到的，加油！」

濤濤則是遠遠地跟他們打了個手勢，加油啊！

等到前面的隊伍出發兩分鐘後，他們也出發了！

晟赫想著品濯的話，平時看到的，他平時都看到了什麼……

璐妃的笑臉，女王的怒吼，杜尚霖的傲慢還有品濯安撫的神態，還有，還有……還有很多，這些面孔很自然地，都蹦進了他的腦子里。他想著，然後一步一步地做著爭取的步驟。

然後，到了最後，腦子里就什麼也沒有了，他很累，很累。終點線，他眼里只看得到這個，他一直用力地向那里跑著！勝利，他要贏，他只想到這個字！

他們四個人在終點前匯合，然後一起打下最後一個點，再然後，比賽結束了！

交回卡片，他知道所有人都圍了過來，但他沒有多余力氣說話，他全神貫注地等著，等著……

直到女王回來，帶著笑容，對他們伸出大拇指！然後是響亮的歡呼聲，晟赫徑直走到她的面前，「我沒有在落點，對吧！」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好！」

這一刻，他才從心底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抬起頭，遠遠地看到璐妃在對他笑，大家都在笑，品濯學長、志銘學長，還有馮嚴君，甚至是杜尚霖的臉上都有隱隱的笑意。每一個人的笑臉，都是那麼美麗。

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一陣酸酸的滋味，他們的笑臉，讓他感覺到了由衷的快樂和幸福的感覺。就算很多事情沒有答案，那又怎樣？！他知道，他可以在這個社團里，和這些人一起，慢慢地尋找。

在這一次的比賽中，他們拿到了團體第三，順利地進入了全國的決賽。

雖然，並不是第一，可是誰又在乎呢？他們已經在這里，通過他們最愛的定向運動，尋找到了快樂！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