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傲天這才收了目光,又想到夏煦卻是早他一步考慮到了,心中頗不是滋味。
夏煦卻不察他心緒,兀自沉吟︰「昨日午時冷兄得了線索,午後雲飛兄來訪,大家散後我便同你上鏢局囑他們打探消息……卻不知是否有人跟著我們?只是傲天堡分舵所在處也不是什麼秘密……據鄭鏢頭遺言,他們是二更時分遇襲,彼時雲飛兄已出城,芙衣卻還沒離開客棧……」
想著心情不禁有些凝重,嘆道︰「只希望……只希望她沒出什麼事。」
白琬珠听得此言,正要勸他寬心,卻見他神色沉靜,不似需人安慰的樣子。
這人好的想到了,壞的也想到了,似乎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做了準備接受……這樣的人,別人依賴他處何其多,他卻對別人無所求……哪怕是一句寬慰。
她不禁心生戚戚。
夏煦突問道︰「冷兄,若換了是你,能否做到這般干淨利落地殺了這二十幾人?」
冷傲天微皺眉,「鏢局的人除鄭鏢頭外功夫只是一般,不過人數較多……若是趁夜出手的話,七八分把握仍是有的。」
「一刀斃命?」
「一刀斃命。」冷傲天眉間便多些傲然。
夏煦微微一笑,「這便好了,咱們功夫雖比不上剎血魔君,仍是能抵上一時的,分頭探查時若遇險,便用你們傲天堡的響箭求援。」
冷傲天明他意思,「如今城中少了分舵的人,另一批人手又要幾日才到,你我只有親自追查此事,只是我卻不認為能查到什麼。」
「小弟並不抱希望,」夏煦嘆一聲,「便連那凶徒是否還留在城中也無法確定,只是能查得一些便是一些。」
「……為那二十幾個兄弟。」
夏煦默然,表情淡淡地垂了眸。白琬珠便覺這是他最不開心的神情。
冷傲天喝口酒,忽道︰「我突然想起,當日我們幾人起興致要出堡追查剎血魔君時,只有你一人不贊同,是否哪時你已知此事棘手了?」
夏煦笑了一笑,「天下難事何其多,卻總要去做的,我這不是仍與大家一塊來了?」
「嘿,你原先心里卻是想著陪芙衣出來胡鬧一通,便尋個機會勸咱們回去的,你當我看不出來嗎?」冷傲天哼一聲,喃喃︰「這就是為何自小到大你最少挨長輩訓的原因,真令人生氣。」
兩人于空寂大堂中相視一眼,一個冷哂,一個微笑。
白琬珠在旁看著,心里卻多了些寂寥︰卻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知交……
隨後數日,兩人果真分頭探查。夏煦總要邀上白琬珠,他不明說,她卻知他是不放心讓她獨自留在客棧。
交談卻反而少了,除了听這拘禮男子每日歉然一句︰「又要勞白姑娘隨我奔波……」大多時候都是夏煦問人話,她在一旁看著。他找的人各式各樣,除向鏢局鄰近的人家細細打听,下至街頭小販頑童,上至官府公差,他都探訪過。
白琬珠對中原習俗不甚了解,看不出什麼名堂,只是見這人與各式人等打交道皆端正有禮,卻又懂得施些錢財好處,手段甚是圓滑。她心道︰怕是只有中原才出得了這樣的人物。
在大漠,便連最有心機的回民,都要比中原人直腸子些。
他做事甚是專注,有時便似忘了身邊仍有她這人,可偶爾與人說到一半,突又回頭看她一眼。
見她轉目過來,他卻只一笑,又回身與人說話去了。
白琬珠被他弄得莫名,倒也無意深究。
畢竟有人對你柔若春風般笑上幾遭卻不是什麼壞事。
只是如夏煦所料,能得的線索確是寥寥,每日回到客棧遇上冷傲天,也是搖頭。冷傲天眉間越皺越緊,夏煦面上卻仍平和,並無餒色。
一日冷傲天道︰「我爹派來接替鏢局的人手已到了城中。」
「是嗎?卻要囑他們小心行事,暫且先不要張揚才好。」
「我自然曉得。」冷傲天頓一下,面色陰了幾分,「他們帶來消息,傲天堡其余分舵也有幾處遭了滅門,手法同出一轍。」
夏煦眉微動,卻不做聲。
「算算各處遇襲時間,應是同一人先後所為。我爹已加人手讓各分舵遷了地方,也有許多江湖正道聞訊趕去幫忙,那人今後再想下手便沒那麼容易了。」
「……遇害的人中,可有人失了內力?」
冷傲天一怔,「這我倒沒問清楚,想都是剎血魔君所為,他挑釁傲天堡的目的已達到,犯不著吸取小角色的內力。」
夏煦便不再說什麼。
「我爹還捎了一句話,要我們好自為之。」冷傲天嘆一口氣,「如今堡中人心惶惶,他是無暇顧及咱們了,我卻不敢告訴他芙衣的事,否則過雁樓非跟著亂了不可。」
夏煦心一動,「你這般說,是否有了芙衣的消息?」
冷傲天這幾日來初次露出笑意,「是,傲天堡的探子來這途中遇上他們了,也正要回城,估計明日便到。這丫頭運氣好,找著了她要找的人,平安無事。」
一旁白琬珠聞言,心里不由也輕了幾分,轉目看夏煦,卻不見太多喜色。
她微怔,暗忖︰難道還有什麼憂心事,令他連得知芙衣平安也開心不起來?
卻也許是她多想,畢竟這人平素雖是溫笑有禮,可論及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怕卻是這幾人中最甚。
心里掛了事,白琬珠就寢前如平常般到馬廄同白馬說了些話,回房後仍是睡不著。
明日那幾人回來,客棧便又熱鬧了。雖然他們所追查之事仍無眉目,可江湖上又不只他們在愁,大家平安地聚了一塊,想必也能精神些。
她卻是不能再跟著夏煦,否則溫芙衣又要懷疑她搶她柳姐姐的人了。
想到此,白琬珠微微一笑,發現自己挺想念那鬧喳喳的小泵娘。至少有她在,人人的眉間似乎都開朗許多,這便是她為何得寵的原因。
心頭突地微動,她起身下了床,悄然推門。
樓下大堂果真有微微燭火,那長袍男子就坐在正中的桌上,一人一壺,背對著她獨酌。白琬珠立在梯上,一時躊躇,不知該下去還是就此轉身。
夏煦卻在此時回過頭來,「白姑娘。」
她暗嘆一聲,立在原地笑笑,「打擾夏兄了。」
「算不上打擾,白姑娘何不下來喝上一杯?」
白琬珠聞言細看他神色,卻瞧不出他是真心相邀還是出于禮數。
同過分守禮的人打交道便有這等煩惱。
她便也不多想,走下坐了自取一個杯子。
大漠中冬日極寒,人人都要學會喝烈酒取暖。她不貪杯,可入中原以來觀察所見,也知自己喝酒架勢比起中原的女子不知要豪爽多少。
豪爽便豪爽了,想這夏煦也不是輕易被嚇著之人。
白琬珠飲盡杯中酒,眼角瞥見夏煦一雙眸子看著她,似有笑意,她卻也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杯道︰「難得見夏兄喝酒。」
夏煦微怔,斂了目光笑笑,「在下酒量不好,除有時陪江湖朋友喝上幾盞,便很少沾杯。」
「卻也有想喝酒的時候。」
夏煦不答,只為自己倒上,慢慢啜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