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淡淡地下到客棧大堂,便有冷傲天問︰「怎麼就你下來了,芙衣那丫頭呢?」
夏煦淡笑,「她與白姑娘相談甚歡,一時半會怕是不會下來。」
冷傲天「嘿」一聲,沖婁陌道︰「听到沒,你師妹瞧來又要多一個姐姐了。」
婁陌不睬他,抱劍的手卻不覺緊了。柳青知他最寵芙衣,卻也最不喜她與旁人親近,便溫言接過話頭︰「芙衣在我們這些人中脾氣最大,偏生到哪都有人寵,當真奇怪。只是她也忒別扭了,明明挺喜歡那白姑娘的,不知為何卻對人家不理不睬的,我還道她要別扭到何時呢。現在好了,白姑娘看來已討得咱們芙衣小姐的歡心啦!」
夏煦微訝,笑問︰「原來你們早已看出芙衣有心結交白姑娘了?」
那幾人便相視而笑,冷傲天傲然道︰「我們再怎麼不濟,也不會開口邀個陌生人行事吧?一來幫芙衣丫頭遂願,二來那白琬珠袖箭確實厲害,讓她加入有益無害。這等沒有壞處的事,為何不做?」
「卻耽誤人家行程。」
冷傲天不以為意,「她不也願意?江湖上想結識我們的多得是,難得咱們都看那白琬珠順眼,是她運氣了。」
夏煦暗嘆一聲,知道再辯下去也無結果,遂轉了話題︰「冷兄,你先前說要順道繞去分舵探听,可得到什麼線索?」
「線索倒是有的……嘿,這不下來了?」
夏煦聞言回首,見溫芙衣神色輕松地自樓上下來,一手還扯著身後白琬珠的袖子。
這丫頭,喜惡當真明顯得很。
他微哂,移座為她們騰出位子。
白琬珠隨意朝眾人點個頭,見溫芙衣大方地讓了夏煦身旁的位置與她,自己則在另一側坐下,似在表示對她再無懷疑,不會介意她坐到「煦哥哥」身邊!
她心下莞爾,便也「落落大方」地入座,一旁即有人為她斟上茶水,自是那禮數周全的夏煦。
她道︰「起身晚了,方才吃了些茶點,卻又讓芙衣妹子扯下來,讓諸位久候了。」
冷傲天說︰「你們來得正好,我剛得了些剎血魔君的消息,正要同大家說。」此言一出,其余人臉上都專注了幾分。
白琬珠看在眼里,心道︰這些人雖仍少年天性,對江湖大事卻關心得很。卻讓她這江湖外的人難以理解了。
「這人行蹤詭秘,江湖上對他所知甚少,便有人想到從他那邪異功夫上追查。吸人內力的邪術中原聞所未聞,必是從異族傳進,于是各大門派都派了人到回教、苗疆以及這外族混雜的塞北探查,還真讓他們找出條線索來。據探子說,數十年前曾有一隊苦行僧人自海外入中土,也不知是哪國人,一路跋涉到塞北,只剩下幾人,卻仍孜孜宣傳他們的教義。據說這些僧人主張不食外物,只學草木自日光清風中汲取玄力,化為維持自身所需體力,並且他們不只說說而已,似乎還真有秘法可做到如此。」
言至此處,冷傲天一頓,「你們可听出什麼了?」
夏煦微微一笑,「這些人所追尋的宗義倒與佛家的慈悲勿殺生同出一源,便連齋食也省去了。只是凡俗之人哪會關心這些,讓心思不正的江湖人听來,他們的秘法卻是吸取外力增強己身內力的好方法。」
冷傲天看他半晌,不情不願道︰「倒給你猜出來了,我初听聞時,也是這般想的。這幾個苦行僧人教義太過駭人听聞,自然沒有多少人理會他們,他們卻也虔誠,一面游說一面苦修,每日都要在烈日冰水下坐上許多時辰。可有一日卻發生了一件事——他們中最為虔誠,修行最為刻苦的僧人,竟在烈日下冥坐時大叫一聲,整個人自內到外膨脹炸裂。」
桌上眾人不由「啊」一聲。
夏煦微蹙起眉,「凡事過量,必生逆果。」
「應當是如此,據說當時場景血肉橫飛,駭人得很。余下的僧人大為驚恐,都不敢再修行下去,一行人便就這麼散了,流散到異族人混居的塞北各地。此事曾傳為一時奇聞,只是如今卻沒幾人記得了。」
「這事還有後續,那幾人中有一個與死去僧人很是要好,他通些藥理,經過十幾年苦思鑽研,終于在北地山間尋到一種奇花,每日新鮮服下便能解多年來積在體內的玄力。也正因懂得藥理,他才成了同伴中活得最久的一個。」
「冷兄這消息可靠否?」
「這都是各門派探子搜集而來的,江湖上有名的藥王多年前游歷之時曾偶遇這僧人,從處受益不少,之後的事情便是藥王所說。」
席間一陣靜默,各人面上神情都有些古怪。溫芙衣看看這個,瞧瞧那個,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你們怎麼了?怎都不說話呀?」
夏煦便與冷傲天對看一眼,道︰「冷兄,你覺得如何?」
冷傲天哼一聲︰「我能想到的,你就想不到嗎?用得著來試探我。」
夏煦又是一笑,並不辯解。
溫芙衣卻惱了,「煦哥哥,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呀,我都听不懂!」瞧見婁陌與柳青也是面有猶疑,只白琬珠有些不經心地撫著茶杯上花紋,神色如常。
她問︰「白姐姐,你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嗎?」
「不明白,」白琬珠笑笑,「只是我們不明白,卻自有明白的人在。」
夏煦便也微笑,「芙衣莫惱,我和冷兄都在想一件事,只是這猜測太過大膽,不敢輕易說出來。」
「也沒什麼不敢說的,流落塞北的僧人與出身塞北的惡徒,加上那奇詭的海外秘術,這之間必月兌不了關系。想是某個有些天資的江湖人得了那秘術,給他改創出吸人內力的邪功來。只是這功夫必有缺陷,否則他加害兩個高手得了他們內力,早便把江湖掀個底朝天了,怎會突又銷聲匿跡?」
「正是,」夏煦神色有些凝重,「冷兄,你說的那奇花是否只生在塞北?」
「你問這個做什麼?難不成……」冷傲天突地恍悟,「你認為他需要這花化了吸來功力,變為自身內力?」
夏煦默了半晌,方才苦笑,「如若他是受不住那兩位前輩的渾厚內力,走火入魔了便好,怕只怕這人只是躲起來設法將它們納為自用……當然,這只是猜測。」
眾人面上都現驚懼,方才明了夏煦為何「不敢亂說」,只因他的猜測若屬實,這江湖便等于已是剎血魔君的天下,只等他化功出關。
冷傲天心想︰我倒沒想到這點,夏煦這小子……哼!
但知夏煦心思縝密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他也只悻悻然。
夏煦見席間氣氛沉重,便又笑道︰「不過若真如此,這人也只能躲在塞北,再加上這許多線索,找他也容易了些。我自個卻不相信這猜測,總覺太過巧合,不過既然沒別的線索,便順著查一查也無妨。」
「也只得如此了,」冷傲天一擺手,「我一會便叫傲天堡的人放消息出去,讓各路探子都找找這花生在哪些地方。」
「莫太過大費周折,這猜測仍未證實呢,小心反漏了別的線索。」
冷傲天便不說話了,直直看夏煦半晌,冷道︰「姓夏的,下次莫再讓我與你一道了,便就照你這般溫吞行事下去,活人都要氣死!」
眾人便笑,溫芙衣拍手道︰「就是,煦哥哥老是思前瞻後的,也只有柳姐姐受得了你這性子!」
「芙衣!」柳青急急斥她一聲,平日沉靜的面上竟現了些薄紅,卻很快又鎮定下來。
夏煦微愣,見了柳青這神色,心里突地像被一面鏡子折了光進來,通透雪亮。卻並不欣喜,只有意外,不自覺地轉頭看白琬珠一眼。
她卻也同其他人一般露了笑意,只是淡些,雖覺這些人的事好生有趣,她卻不想摻和,只遠遠淡笑看了。
夏煦心下異樣,只把那突地鑽出來的不快情緒按住了,若無其事地道︰「芙衣竟還有心情損人,你可知我們今日動用了傲天堡耳目,便等于告訴長輩咱們的下落,接下來便要瞧是我們動作快些找到剎血魔君,還是先被你們爹娘抓回去了。」
溫芙衣霎時止住了笑,苦下一張臉來。她師兄便難得出聲安慰她︰「師妹莫听他嚇人,師父他們都忙著陪一群老頭子喝茶,騰不身來抓咱們的。」一群人便又笑出聲來。
畢竟是少年天性,縱使知了有這麼一個江湖隱患在,凝重的心情仍是持不久的。
白琬珠置身于這幾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間,只覺心里也生了些豪氣出來。
眾人說說笑笑,幾杯茶的工夫便又過去了,突有一個男孩過來,「這兒有個叫夏煦的人嗎?」
幾人對看一眼,夏煦溫聲道︰「我便是,小兄弟有什麼事嗎?」
「有人讓我把這張條給你。」那孩子遞上一張紙條,一邊迫不及待地咬口另一手上的糖葫蘆,那顯是跑腿的酬勞。
夏煦接過展開,未看幾行便面露喜色,他折起紙條,隨手從桌上拿了一碟茶點給那孩子,「小兄弟,給你紙條的那人,現下可還在?他有無交待何時來找我?」
窗外突地有人長笑一聲,「夏兄弟若不冷不熱,這人是不會來找你了。可夏兄弟這般想見我,在下能不現身嗎?」
其余人皆一凜,他們武功不差,卻竟不知窗外何時藏了一人。夏煦笑道︰「雲兄總這般神龍見首不見尾,教小弟如何不想念?這兒都不是外人,兄台便進來與小弟一同喝杯茶水如何?」
白琬珠左手邊坐的是夏煦,另一邊坐著溫芙衣,夏煦「雲兄」兩字一出口,便見這紅衣姑娘猛地動了一下。白琬珠微奇看去,見她美目微張,雖力持鎮定,桌下的手卻微顫似是極為激動。
伴著一聲長笑,一人如沾水飛燕般從窗口掠進,穩穩落在席間的空座上。原來是個濃眉深目的男子,約莫三十年紀,一身塞北男子常見的粗獷裝束配上腮邊些許青髯,生添不少落拓味道。
便就坐在這一群錦衣軟帛的世家子弟中,他也不見拘窘,一雙眼只看定了夏煦,笑道︰「夏兄弟好好的江南綠水不待著,偏跑到這窮山惡水的塞北來。我近日听聞塞北十三騎被什麼四大家的年輕人擒了,便知道其中必定有你,這不,果真讓我找著了。」
「雲兄好靈的耳目,可你找小弟容易,小弟要尋你卻難,自兩年前你到莊上做客之後便再無你音信,我還道雲兄將我忘了呢。」夏煦顯是很高興見著這人,笑吟吟地為眾人介紹︰「這位是‘塞北大俠’雲飛兄。雲兄,這幾位你也該猜到了,便是傲天堡的冷兄及望月莊的柳姑娘,婁兄和芙衣你卻是早已見過的了。」他對白琬珠並無多言,只說了是「白姑娘」。
雲飛漫不經心地點頭,也不說什麼「久仰」之類的客氣話,似乎江湖上聲名鵲起的四大家年輕一輩在他眼里也不過是幾個乳臭未干的少年罷了。只見到溫芙衣時,這不羈大漢神情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
「塞北大俠」的名號,冷傲天等人也是听說過的,知此人在塞北頗有些威望,三教九流都賣他的賬。傲天堡的勢力本也遍及塞北,只是多經手些上乘生意,市井的事恐怕還不及這人熟悉。
幾人都是不輕易服人的性格,如今見了雲飛這等輕忽態度,心下更加不悅,也冷冷地點個頭。
夏煦卻與雲飛交好,也不在意席上冷淡的氣氛,徑直為他斟上一杯熱茶,「雲兄耳目這般靈通,想必也猜到我們這些人來此是為了何事吧。」
「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稱四大家聯合各大門派,要追查殺害了空大師及虛空道長的凶徒,只是幾位長老都仍還在傲天堡,夏兄弟卻到了這……」雲飛露個調侃笑容,「莫非是瞞了家中長輩,搶先來探听消息?」
「正是,」夏煦微微一笑,「不過冷兄他們卻比小弟更有野心些,不只探听消息,若合咱們幾人微薄之力能早一日擒到此人卻更好。」
一抹微光從雲飛眼中閃過,白琬珠看得分明,瞧出那是嘲諷之色。這塞北漢子也知趣,忍了笑問這幾人︰「有這心思也是好的,只是江湖上人人都在找這人,卻無幾人得些消息,諸位若沒有眉目,想擒到這人卻如大海撈針,極為不易。」
夏煦便看冷傲天,「冷兄,雲兄的名頭你也听說過,小弟與他交往數載,知他極能信得過……」
「知道了,」冷傲天冷冷道,「你想說便說吧,反正過幾日別人也都知了。」
夏煦點點頭,將方才得來的有關剎血魔君的消息以及眾人的猜測原原本本地同雲飛說了,並無隱瞞,顯是對這人極為信任。
雲飛听了,面上又驚又疑,半晌才能做聲︰「還有這等事?當真匪夷所思。」
「我們也只是亂猜,那群僧人來中土之時,雲兄尚未出生,應當沒听過此事。但既然是傲天堡得來的消息,想必可靠。」
雲飛低頭思忖,抬臉時已恢復常色,「說得也是,塞北我所不知的奇聞不知幾多,只是想不到各大門派的探子動作這般快,卻不似他們的掌門。」在座的人都不由一笑,瞧來江湖正道聚在一起辦事,其效率之慢已是出了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