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薛飛踏入大堂之時,楚家的老爺子正和一個留著山羊胡子、不知道什麼門派的武林前輩在商量大事。咱們的薛飛薛少俠向來還算是尊師重道挺講禮貌,于是乖乖站在門口也不進去打擾,只是左顧右盼地呆望。
嗯!楚老伯的眉目炯炯有神,看上去似乎是挺嚴厲的呢!不過能教出楚大哥那麼溫和的好人,楚老伯一定也是個挺好相處、很和藹的人!
一邊眯著眼觀察,薛飛一邊做出如此判定。站著站著累了,他便徑直蹲下來繼續等。蹲著蹲著腿酸了,薛飛瞅瞅那高得嚇人的門檻,干脆轉了身,一坐在門檻上。嘿,這高度正好!這下舒坦了!
把手肘支在膝蓋上,托著下巴思忖著一會見到楚老伯提親的說辭。就在薛飛默默地背誦著「生辰八字」以及「家世清白」這些關鍵要素的時候,就听內室傳來一聲暴喝,「哪里來的小表?沒家教,給我轟出去!」
薛飛根本沒反應過來,只當罵別人,自顧自地盤算著提親說辭。
「還不走?!你是哪里來的野小子?」
「野小子」這三個字瘋師父也會說。直到這時薛飛才意識到屋內人怒吼的對象是自己。于是,他轉過頭去,面向楚家老爺子,伸手指了指自己,「楚老伯,您在跟我說話?」
「廢話!」楚鐘秦憤然拂袖,「還能是誰?什麼‘老伯’,喊‘大人’!」
「哦,楚大人。」薛飛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可喊了一聲又覺得奇怪,「可是,明明‘老伯’听上去比較親切啊。‘大人、大人’的,不是小孩都能叫‘大人’,一點也不親。」
從未被一個毛頭小子如此頂撞過,楚鐘秦吹胡子瞪眼,「放肆!你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東西,我也不是沒家教的小表。」薛飛沖楚鐘秦抱了抱拳頭,咧嘴笑道,「我叫薛飛。我從小有爹娘和夫子教,現在有瘋師父和二師傅教。老伯你先前說我沒家教,這可就說錯了。」
「哼!有家教是你這般模樣?」楚鐘秦冷眼瞥來,「你爹娘師父就教你坐門檻上?成何體統!想必你師父也並非什麼好貨色!」
先前一直耐心回答的薛飛,此時听自家師父受辱,心里頭頓時不痛快。一貫笑呵呵的女圭女圭臉,此時卻皺了眉頭,「楚老伯,你這話說得真不招人待見!坐門檻上怎麼了?犯了什麼忌諱了?瘋師父教我隨心隨性無拘無束活出自個兒,二師傅教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爹娘夫子教我尊師重道尊老愛幼。你說,坐門檻這礙著哪一條了?」
「你……」
「我還沒說完,你插嘴,是你不禮貌。」薛飛打斷楚鐘秦的話,繼續往下說,「我腿酸人累,所以坐在門檻上,這是符合瘋師父的教誨;我坐門檻礙不到別人害不到別人,這是符合二師傅的教誨;一見你的面,我拱手作揖,我敬稱你為‘老伯’,這是符合爹娘夫子的教誨。倒是你,一見面就說我沒家教,還侮辱我兩位師父——我看你才是那個連‘禮儀’二字都不會寫的沒家教吧!」
「放肆!反了反了!」楚鐘秦大怒。
邊上那留著山羊胡子的江湖前輩,一見楚鐘秦發怒,立馬閃身,行動快得薛飛都沒看見他的身形如何躥來,就被那人重重地刷了一個耳刮子!
這一巴掌竟灌注三分內勁,頓時刷得薛飛嘴角冒血,差點沒讓他咬到了舌頭。薛飛以手背抹去血跡,明知武功相差懸殊,卻懼也不懼,直沖那人「嘿嘿」地笑,「哈!很好,很好!夫子說了,君子動口不動手。看來你這個小人是當定了!」
「畜生!耙這麼和方掌門說話!」
「今日不教訓教訓你,你便不知武林小輩的規矩!」
話音未落,那姓方的掌門又是一巴掌抽來。對方出手太快,薛飛雖看不清他身形,但也絕不坐以待斃,隨手從懷里掏出一塊吃了一半的烙餅,沖那人擊了過去。
烙餅能擋什麼勁頭,被那方姓掌門一掌擊碎,緊接著,一巴掌擊在薛飛胸上。薛飛被擊得向後飛了出去。好半晌直起身來,扶著牆站住,狂笑,「人家都說‘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我這次卻是烙餅打狗。可惜這半塊好餅,就這麼糟蹋掉了!」
「你!」那方掌門揚手。
薛飛反而拍了巴掌,「甚好,甚好!江湖前輩,欺負小輩,倒是很長臉!」
「畜生!還敢胡言亂語,給我跪下!」那方掌門一手壓在薛飛的肩上,想將他壓下去。
薛飛死死抓著門框,手指塞進雕花的縫兒里,死死扣住不放手,確認自個兒不被壓倒下去。他學著瘋師父的樣兒,拋去一個鄙視的白眼,「我管你掌不掌門,你是別人的掌門,不是我薛飛的掌門!我薛飛上跪天下跪地,跪爹娘跪師父,你……靠!你他媽的算哪根蔥!耙讓老子跪!」
說到最後,干脆連瘋師父的粗話一起給吼出來!薛飛狠狠吼出聲,一口吐沫吐在那方掌門臉上。
那方掌門也沒想到薛飛會出此歪招,一時躲避不及,給吐個正著。一怒之下,他揚手欲劈,眼看就要擊在薛飛天靈,忽听門外一人高聲道︰「方掌門,手下留情。」
楚青急急奔來,瞥一眼唇邊滿是血漬的薛飛,頓時心中一窒。片刻之前人還好好,怎麼現下竟被打成這樣?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怎麼也該陪他來的。
楚青心頭一抽,也來不及多問,趕緊向方掌門作揖道歉,隨即望向自家父親,「爹,此人乃是不戒劍吳子風的徒兒,替他師父以及無名劍薛無名前輩,為簽《太平約》而來。」
「哼,」那方掌門不屑冷哼,丟下薛飛,蔑視一瞥,「我道是哪里來的野雜種,原來是姓吳的野人。難怪,難怪,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
「靠!山羊胡子的老匹夫,你罵我也就算了,你敢罵我瘋師父!」薛飛不管不顧地就要沖上去和人拼命,卻被楚青一把攔住,「薛飛,不可!」
「楚大哥……咳!」一聲咳,嘔出一口血來。薛飛倔強地一抹嘴,狠狠道︰「有何不可?明明是他們罵瘋師父在先!許他們罵,就不許我罵回去了?!」
楚青不好多言,只有強拉住薛飛,然後轉身望向自家父親,「爹,吳子風與薛無名兩位前輩,劍法了得,武林正道與朝廷一直都很想勸其改邪歸正,為民辦事。難得他二人願意簽下《太平約》,就請您看在他二位的面子上,莫跟他們的徒兒計較了。」
听這話,楚鐘秦面色雖不善,但也未多說什麼。那方掌門冷哼一聲,也未再說話。
眼見父親與方掌門不再刁難,楚青剛松了一口氣,就听背後的薛飛大吼出聲︰「簽屁啊簽!咱們不簽了!你二人分明看不起我瘋師父和二師傅,還拉攏我們做什麼?瘋師父說了,咱們不做走狗,不做熱臉貼人家冷的事!大不了一個‘死’字!一起活,一起死,咱們不丟人!咳……咳咳!」
一時說得太快,氣血翻騰,薛飛猛烈地咳嗽起來。
「薛飛……」楚青听得心下大急,可又不便表露,只能再度向自家父親拱手道︰「這娃兒在山上呆慣了,不識時務,父親大人莫與他計較。」
听這一句,薛飛猛地甩開楚青的手,「是!我是不識時務!我還以為你爹是好相處的人,我還想向他提親,我還曾想喊他岳父!沒想到是這麼個蠻不講道理的家伙!你和楚姑娘那麼好,這家伙卻這樣,根本就是歹竹出好筍!」
「好啊,你小子還想染指我家芳星,」楚鐘秦氣得手抖,「你是想以《太平約》作要挾,讓我把芳星嫁給你,是不是?畜生,你別做夢了!」
「呸!什麼正道,什麼府衙,就會把人往壞了想!」薛飛跨前一步,「你們怎麼不想想人的好,竟把別人當壞人呢!這什麼狗屁《太平約》,什麼狗屁正道,媽的都是些小雞肚腸的東西!那點肚量,還不及我燙雞毛殺的那只雞!」
「你!氣煞老夫!」楚鐘秦恨恨一拍桌,那邊方姓掌門眼見此情形,揚手又出一掌。楚青趕緊去攔,卻仍是趕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見那一掌招呼在薛飛身上,直將人打飛出去。
楚青慌忙奔至屋外,將薛飛抱在懷里。就見那張一貫笑眯眯的女圭女圭臉,此時卻面若白紙。楚青心里一抽,伸手抹去薛飛唇邊的鮮血,就見他勉強地笑了笑,又漸漸垮下臉來,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楚……楚大哥……」
「我在。」
「替我告訴瘋師父,薛飛沒用,」好不容易歪了歪嘴角,勉勉強強勾勒出苦笑的弧度,薛飛望著楚青,輕輕道︰「薛飛沒用,被打了都沒法兒還手,求瘋師父不要……不要罵我。」
楚青的心口就像是給誰狠狠揪了一把,費盡氣力才「嗯」出一聲來。就見薛飛閉上了眼,臉色越發白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