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被敲門聲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蜷縮在公寓的沙發里,一室昏暗,只有電視屏幕還亮著,沙沙地播著新春節目,載歌載舞。她倒又疑惑著,昨夜發生的一切,是否真的存在過。
敲門聲仍然持續著,未央雙手支撐著身體站起來才發覺自己的雙腿已經麻木得沒有任何知覺。
才打開門,一個陌生的聲音已經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耐煩,問道︰「請問您是夏未央小姐嗎?」
未央抬起干澀腫脹的眼皮看向他,那是一個面容清俊的大男孩。
未央點點頭,干啞的咽喉,難以發音。
那男孩把一個小小的包裹遞到她面前,道︰「請您簽收。」
未央用力地吞了吞口水,艱難地開口問道︰「這是什麼?」
「您的特快專遞。」
未央道︰「我並沒有訂購任何東西。」
那男孩抬頭看了看門牌號,道︰「這單子上寫著地址就是這里,您是夏未央嗎?」
未央道︰「是的。」
「那就是了。」那男孩點點頭,遞過一張單子與一支簽字筆,「請您簽收。」
未央並沒有接過,遲疑道︰「請問是什麼東西?誰訂的?」
那男孩看了看單子上的地址,簡潔地答道︰「浙江杭州,一位姓駱的先生。至于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姓駱的先生。
駱毅。
一定是駱毅。
她眼楮一亮,忽而抓起他的手臂,仿佛溺水的人,希冀著最後一縷空氣,「是駱毅嗎?他在哪里?請你告訴我……」
男孩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奇怪地看她一眼,皺眉不耐煩地道︰「夏小姐,您冷靜一點,請您快點簽收好嗎?外面快下雨了,我還要趕著去另一個地方。」
未央接過那支筆,手在發抖,無法控制,好不容易,終于歪歪扭扭地在單子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男孩收好單子,把包裹遞給她,轉身進了電梯。
她顫抖手指著打開那個小小的包裹。
一個純黑色的絨面盒子,一串嶄新的鑰匙。
銀白色的。
她隱隱約約地,猜到了什麼。
絨面盒子下面壓著一個小小的信封,她小心翼翼地打開。
只有兩句話。
那是兩個地址。
只有兩個地址。
其中一個,是她的家。
他千里迢迢地去了杭州,替她把她的家找回來,替她把她的母親找到,卻沒有留給她只字片語。
駱毅,他怎能這樣?他怎麼可以?
罷剛蟄伏的疼痛再度侵蝕她的每一根神經,她的心,無法抑制地再度絞痛起來。
她不能接受。
她無法相信。
她木然地關好門,走回沙發上坐著,電視開始播早間新聞,她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里。女主播按部就班地開始報道,中規中矩的聲音還是一字不漏地飄進了耳里︰「國航昨晚失事的客機……至現在為止,已經證實機上103名乘客和9名機組人員全部罹難,雖然部分人的尸體還沒找到,專家估計已經與部分的飛機殘骸一同沉入深海,無法打撈……相關部門已經停止了搜救行動。」
怎麼可能?
他的聲音在風中顫抖,他說,再見。
只是再見,明明是他說的,他說再見的,而如今,他怎能這樣殘忍,連再見的機會,都不給她。
駱毅……你怎能這樣殘忍?
他真的,就這樣離開,從此,在她的生命中消失,在這個世間上消失。
在高空上,沉落在萬尺的海底里,永遠。
那天在山頂,他說,未央,請你原諒我的自私,因為我不想再放開你。
那時她並不明白,現在她終于明白,其實自私的人是她。
她無法原諒自己。
是她,一直在那些已經逐漸褪色的回憶邊緣徘徊,在已經變遷的時光中躊躇,是她懦弱,是她無法勇敢地在回憶中走出來,無法勇敢地去面對他的感情。
曾經,她以為自己,再也無法去愛上另一個人,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她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他。
他說,不要一直看往後看,偶爾也看看你身旁的我,我就在這兒。
他一直在這兒,就在她的身旁,觸手可及。
可是當她終于回眸,他卻已經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驀然回首,卻早已換了人間。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抬起頭來,走近窗邊,外面正在下雨。
她把攥在手里揉皺的信封慢慢撫平,翻轉過來,原來背面還有字,他的字跡,蒼勁有力——「未央,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原來他只希望她快樂,即使是被她那樣傷害了以後。
他跟她說再見,亦只是希望,她能夠快樂。
而她如今的快樂,只是希望能再見他。
她扶著窗欞,極力地仰起臉,在暗沉的密雲里,大滴大滴的雨點飛散而下,還會不會有人,會為她撐起那一片藍天?
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一聲一聲,震痛了她的耳膜,她機械性地拿起來看。
[駱水洛來電是否接听?]
手機屏幕上不斷地閃動著這行字,她恍惚地看著,拇指慢慢地移到接听鍵的位置,駱水洛低沉沙啞的聲音傳來︰「……未央……是我……」
忽然就斷了線。
手機那邊駱水洛听著突兀的斷線的聲音,怔了下,再撥回去,已經關機。
她嘆了口氣,慢慢地放下電話,窗外,陽光沖破厚厚的雲層,大地一片金黃,春天已經來了,上海的春天,總是比北京的春天早很多。
未央木然地看著一片漆黑的屏幕,隨手把手機擱在了窗欞上。
手機的電池經過一夜的重復撥號,已然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