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還沒等片刻,明黃衣飾在門角處一閃,皇帝已經來了。眾人急忙上前行參拜之禮,皇帝揮了下手,示意眾人平身,然後才笑笑地攜了皇後的手落座,看著景梃與景珂開口︰「你們兩個找朕與皇後到底為了何事?」
景梃看了景珂一眼,對他笑了一笑,景珂這才上前行禮,隨即開口︰「求父皇與母後為兒臣做主,成全兒臣。」
「這是為了何事?」見他說得慎重,皇帝與皇後頓時被嚇了一跳,連忙開口詢問。
景梃笑笑地開口︰「雩王看中了許威將軍家的大小姐,希望皇兄皇嫂成全呢。」
「果真?」皇帝與皇後驚喜地看向景珂。
近兩年為了景珂納妃之事,他們沒少操心,可這個孩子卻總是推托掉了,難得他這次如此主動……
「許將軍家的千金?」皇帝皺起了眉,看向景梃後開口,「是怎樣的女子?」
「若說相貌,許將軍家的兩位小姐均是上上之選,更難得許夫人細心教,大女兒瑤光一手琵琶令人驚嘆,而小女兒飛瓊則于詩詞上頗有天分。」景梃笑眯眯地開口,連連點頭。
「瑤光、飛瓊……」皇後為之沉吟,「果然好名字,珂兒,你喜歡的,是瑤光?」
「如果皇叔沒有認錯的話,便是瑤光小姐。」景珂含笑開口,想及那日驚鴻一瞥,頓時悠然神往。
「珂兒平時甚少要求,而且這兩年為了納妃一事,沒少讓我們操心,如今既然是他主動提出來的,想來這許家的千金必有過人之處,」皇帝景桐轉頭吩咐,「皇後,既如此的話,你便召她們進宮一見。若是果然不錯,你便替珂兒做主吧。」
「臣妾遵命。」皇後點了點頭,隨即看向景珂,「皇兒,這事母後替你記下了,你放心吧。」
「多謝父皇母後成全!」景珂大聲地開口,只覺得心里仿佛要開出花來似的歡喜。
這日下了朝後,許威便急急忙忙地朝家里趕。
「爹回來了?」瑤光與飛瓊正在前廳陪著母親,見了他連忙站起身迎接。
許威見她們姐妹兩個都在,一個淡紅廣袖衫裙,上面細細地繡著牡丹菱霄芙蓉紋,靨態流姿;一個卻是淺綠色如意雲紋小錦廣袖衣裙,亭亭玉立。心下甚是喜歡,隨即看了夫人一眼,坐下後這才拈起胡子開口︰「瑤光,飛瓊,你們準備一下,明日隨為父一起進宮,皇後娘娘要召見你們姐妹兩個。」
飛瓊頓時驚喜地開口︰「爹,你說皇後娘娘想要見我們姐妹?」
「是啊。」許威點了點頭。
「老爺,這卻是為何?」許夫人疑惑地把視線投給了自家夫君。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但是想來,」許威笑著開口,「夫人,我們的女兒恐怕在家待不了多長時間了。」
瑤光的手頓時一抖,「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許威抬頭看她,「想來是為了雩王大婚之事吧。」
飛瓊頓時再度驚喜地開口︰「爹說的是真的?那麼說我們若是進宮的話會見到雩王對不對?」
「沒錯。」許威點了點頭,雖說侯門一入深似海,但是能夠嫁做王妃,卻也不是什麼壞事。何況瓊兒平素甚為喜愛雩王文采,若是能夠結成良緣,倒也不是壞事。
只是……
看一眼瑤光,他忍不住長嘆一聲。
論起長幼,只怕瑤光若不終身有托,飛瓊的婚事便會有些問題。
飛瓊卻兀自歡喜,心下又是緊張又是激動。
許夫人想到之前她們姐妹二人抽的簽文,心下不由忐忑,身旁的瑤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開口︰「娘,你怎麼了?」
許夫人微微皺眉,看了她姐妹片刻,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
瑤光見母親不說話,便對她輕聲開口︰「娘也知道飛瓊喜歡雩王詩詞,若不讓她進宮一見,她一定會常常掛念此事,這樣對妹妹也不好。何況爹也只是這麼一說,娘雖然總覺得自家女兒好,但是皇後娘娘也未必覺得我們有何過人之處。究竟如何,還要等皇後娘娘聖裁,若是娘擔心女兒們,瑤光和飛瓊小心便是。」
但是許夫人卻依舊擔憂無比,瑤光只好示意她看向興高采烈的妹妹。
飛瓊果然沒有注意到她們在說話,只是滿面歡喜地在房內走來走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夫人無奈嘆氣,隨即看向她,「瑤光,娘只希望你們姐妹兩個好好的。」
「娘,听聞雩王為人甚好,若是妹妹當真入選,蒙皇後娘娘青眼相待,也是一段佳話。娘又不是不知道妹妹的心事。」瑤光含笑低聲開口同她私語。
「你這丫頭,被你妹妹听到她又要鬧你了。」許夫人忍不住嗔怪地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但是卻突然又皺起了眉,「但是瑤光你呢?」
「娘,」瑤光微微含羞,「女兒的事,娘日後肯定第一個知道。」
許夫人見她面色流霞,想到之前瑤光突然興起而奏的《有所思》,心下又是另一重擔憂,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瑤光……」
一旁的許將軍此時開口︰「你們姐妹二人準備準備吧,明天就要進宮了,今天好好休息。」
「是。」瑤光和飛瓊連忙開口,「若是沒事,我們就先回房了。」
「去吧。」許威笑著揮了揮手,看著她們姐妹二人離開,這才轉臉,卻看到許夫人面上含憂,「夫人有心事?」
「我只是不知道,這對瑤光和飛瓊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罷了。」許夫人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作為母親,她只希望瑤光和飛瓊一生平安喜樂就好。
許府後院,瑤光剛剛同飛瓊回房,還沒坐下,卻突然取了衣服似要外出。
「姐姐,你去哪里?」飛瓊急急地喊住了她。
「我要出去一趟。」瑤光回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囑咐,「若是母親問起,妹妹盡量幫我。」
「不行啊,若是娘問起來,我怎麼跟她說?」飛瓊連忙搖頭。
「就說我到外面隨便走一走。」瑤光心下著急,不欲多說,披了斗篷便要出門。
「你不帶著碧瑚一起出去嗎?」飛瓊跟在身後問她。
猶豫了一下,為免母親擔心,她終是點一點頭,「好吧,碧瑚跟我一起出去好了。」
不知道大哥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她得趕緊告訴他這事。
她似乎等不了那麼久了……
出得門來,晴絲微微一閃。她抬頭,快步朝城東迎賓樓方向趕去,碧瑚跟在身後也不多問,只是隨著她一起匆匆行路。
天氣照舊晴好,心里卻開始覺得燥熱,仿佛有什麼壓在心底,讓人煩躁難安。記得以前,也有這麼一次,也是這種時候,天氣意外的晴好,她在書房里等著師傅來上課,抱著琵琶有一聲沒一聲地彈著《有所思》。因為師傅常常會一個人彈這首曲子,她听了喜歡,所以就纏著師傅教了她。
不知道等了多久,突然有丫頭倉皇地跑過來,師傅故去了。
那是她第一個師傅,眼角眉梢都藏著愁意,十指縴縴,總不愛笑。但是對她,卻是極好的,只是總見她病著,膚色本就白,臉色更是蒼白勝雪,幾乎連一絲血色都沒有似的。衣服又常常穿得素淨,靜得仿佛根本就察覺不到有她這個人似的。
偶爾听過府內的人只言片語︰「……罪臣之女……抄家……夫婿被連累而亡……」
如今想來,卻明白了是什麼。
那樣含愁的師傅,後來便再也見不到了。
而《有所思》,她也就很少彈了。
越想越是慌亂,幾乎連路都走不好似的,碧瑚在身旁扶了她一下,擔憂地開口︰「小姐。」
瑤光頓時悚然一驚。
她在怕什麼?
心下明明已經有了推托之詞,她又何必擔憂慌張成這個樣子?
抬眼看,卻已經近了迎賓樓,連忙走進去詢問︰「有一位姓楚的公子,住在天字二號房的,現在在嗎?」
掌櫃的卻搖了搖頭,「楚公子現在不在。」
頓時心下又是一急,臉色也微微變了,「知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楚公子昨天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一旁伺候茶水的小二突然插了一句嘴。
她頓時愣住,看著那小二也不說話,一旁的碧瑚忙推了她一把,「小姐。」
這才醒悟過來,低聲跟那掌櫃開口︰「我能不能到房里等他一會兒?」
「行。」掌櫃的前些日子見過她,所以便點了點頭,喊過那小二帶她過去了。
抬腳上樓,發上金簪上垂著的細細金質串珠流蘇輕微相撞,傳到心底便是一陣微顫。直到進到房里,這才微微地放下心來。
幾乎還能察覺到他的氣息,但是房間內卻是清冷的。碧瑚走過去開了窗子,這才有些微暖意明亮照進來。
「小姐,你在等誰?」碧瑚回頭看了她一眼,疑惑地開口。
「碧瑚,」她頓了一頓,「若是夫人問起來,不要說。」
碧瑚疑惑地看著她,卻還是點了點頭,陪著她在房間里等待。
日光慢慢地移動,爬過窗欞,落在床上,漸漸卻又朝一邊繼續移去,將屋中倒影拉得更斜更長。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終于沒有了耐心。
他去了哪里?
「小姐,不等了?」碧瑚跟在她身後出了房門,疑惑地開口。
「嗯,」她點一點頭,下樓找到了那掌櫃,「若是楚公子回來,麻煩掌櫃的跟他說一聲,就說我有急事找他。」
看著她打賞過來的銀子,掌櫃的立即笑眯眯地點頭,「一定一定,姑娘請慢走。」
微微嘆一口氣,她抬腳出了迎賓樓。
日光下有微微一瞬的昏眩,明明那麼熱鬧的街道,于她來看,卻仿佛突然之間變得冷清無比,與她毫不相干。
此時皇帝景桐卻在尚書房里,為著國事皺起了眉頭。
原本南朝北朝隔河而立,但是江南此處卻不僅僅只南朝一國,更有數個割據小柄分據江南,實力上較北國本就弱上不少。再加上北朝民風剽悍,開國皇帝更早早掃蕩了原本割據江北的藩王,統一了北方,到如今百年之內,除了極少數外族藩王尚在負隅頑抗,江北基本上已經分屬北朝。如今北朝國力強悍,更是不斷揮兵,似有越過江險南渡之意,如今更是囂張到派了使者前來求見。
「豈有此理,居然要我們求和?!」太子景玨憤怒地開口,將那使者交上來的帛書憤然丟至一旁。
「若是我們不盡快答復的話,只怕北朝皇帝當真要揮軍渡江,屆時大起干戈,我們該如何是好?」皇帝皺眉不已。
「父皇何必擔憂,區區一個使者就如此囂張,我們更應該趁此機會給他們好看,讓他們不敢小覷我們南朝才是!」景玨長袖一拂,面上現出一抹狠厲之色。
一旁的瑾王景梃卻搖頭開口︰「太子所言稍欠思量,若是我們給那使者顏色,他憤而回國,必然懷恨在心,只怕要添油加醋,惹那北朝世宗皇帝生氣,到時候干戈一起,苦的可全是百姓。」
太子挑眉冷笑,「皇叔未免太過婦人之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為國盡忠,乃是他們的本分。若是當真起了戰事,正好是他們報效國家的時候。」
瑾王景梃皺眉開口︰「太子未免把百姓性命看得太輕了一點,更何況,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若是太子一意孤行,北朝皇帝定然以為太子連這些禮節都不知道,恥笑于我們南朝。」
「皇叔這話是什麼意思?」太子冷冷地眯起了眼楮,「怪不得北朝皇帝不把我們堂堂南朝一國放在眼中,若不是有皇叔這種人,只怕……」
他冷哼一聲,一副頗為輕視的樣子。
瑾王景梃尚未說話,一旁的皇帝卻已經大怒,「不要說了,你這逆子,已經打了北朝使者一掌,如今還在這里放肆。他既是來使,就代表了北朝皇帝,如果我們對他不利,就等于得罪了北朝皇帝,正好給了他們借口出兵,到時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你皇叔說得有理,你這逆子居然還不听說?!」
太子更是憤憤,「出兵就出兵好了,有什麼了不起!我們既有精兵又有天險阻隔,就由兒臣領兵出擊,只要君民一心,定然將他們殺個落花流水,怕什麼怕?」
皇帝憤然拍案,「逆子,你是成心要氣死朕是不是?自小你就好勇斗武,到現在還不讓父皇省心,與其讓你以後登基敗壞祖宗基業,我倒不如將帝位傳于你皇叔算了!」
景梃听他那麼一說之後,頓時跪拜下去,「皇上萬萬不可這麼說!」
一旁的太子同樣面色大變,心下頓時一凜,目光掃向跪拜一旁的景梃,眸間頓時襲過狠厲之色。
皇帝卻沒有再理他們,反而取下御筆疾書。片刻之後已經收筆,隨即將寫好的東西丟在太子面前,「自己想想清楚吧,為什麼我要這麼做?」
太子遲疑地撿起丟在地上的帛書,略略看了兩眼後頓時大驚失色,「父皇,你要割讓十四個州給北朝,並且自去帝號?這種奇恥大辱,怎麼可以……」
「我為什麼要受這種奇恥大辱,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皇帝冷冷開口,「退下吧!」
也不再看他們,只听得身後傳來衣服摩擦時簌簌的聲音,然後便是輕輕的腳步聲,又過了片刻,卻听得身後景梃的聲音︰「皇兄……」
「五弟,你也退下吧。」他淡淡地開口,手扶御座,看著書房內掛著的一幅畫卷出神。
景梃無奈之下,也只好輕聲退了出去。
餅了許久,皇帝才動了一動,長長嘆了口氣。
書房梁上,淡青的一角衣擺輕輕一動,悄無聲息地換了個位置。
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皇帝心下一驚,連忙開口︰「誰?」
「父皇,是兒臣。」卻是一個極清潤的聲音,隨即來人推門走了進來。
皇帝聞聲轉身心下歡喜,「珂兒?你來得正好。」
「父皇有事找兒臣?」雩王景珂疑惑地開口。
皇帝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只是與珂兒說話,才不會那麼累。」
景珂猶豫了一下開口︰「兒臣剛才遇到了皇叔,听說父皇……」
皇帝卻打斷了他的話︰「不論听到了什麼,都不要說了。」
「父皇……」景珂無奈地開口,卻看到皇帝再次揮手制止他,只好閉口不語。
餅了許久之後,皇帝終于長嘆了一聲,仿佛在自言自語︰「你大哥怎麼就不明白,皇帝又豈是如此好當的呢?他如此強硬,只怕江北的人,已經開始提防了……」
書房梁上,淡青的身影突然微微一震,仿佛為了他的話而微微地吃了一驚。
景珂無奈地微嘆一聲,看向父親的目光夾雜了些許敬佩和茫然。
誰說成帝不擅國事,其實所有的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父皇,若是不稱皇帝的話,那要怎麼稱呼?」想了一想,他再次開口。
皇帝嘆了一口氣,看著房內案幾上層疊的折子,慢慢開口︰「便稱南朝國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