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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螺為誰春 第十章 難離

阮淨月被收押的第三天,阮清明抵達落北城。房以沫垂手立在一旁,看著阮清明因為日夜兼程而磨破的鞋尖。她何時見過阮清明這樣慌張?而這慌張,到底是因為被收押的淨月,還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她幾乎一眼便已看清。

丙然。

「听說,那龍斯還沒有死?」阮清明的眼楮狠狠地盯住房以沫。

她點點頭,「是,沒有死。」

阮清明嘆息,「房小姐,我要的是龍家的把柄,這下倒好,你為咱們阮家招來了大災禍。我早就知道淨月一定會壞了我的大事。」這下,怕不是連阮家的前程都斷送了!最怕的是,非但前程被斷送,連命亦是保不住了。那龍旗是何許人,平日里總是明察暗訪,說不定早就等不及將他置于死地。

她不語,緊緊抿著唇。阮家生死,與她何干?

阮清明坐在椅上,看著她開口,「房小姐,你該知道我這一次來是為了什麼吧?你是個聰明人,應該不必我教你。」

她抬眼,與他對視,發現了那再明顯不過的殺機。是殺一個,還是兩個都殺?

阮清明低聲絮語,「這些年阮某待你不薄,我就是看重你是個聰明人。我看得出,你恨老二。可你該恨的便只是老二,咱們阮家可從未虧待過你。」就算他曾經不管不問老二對她的拳打腳踢,她都不該把這罪責推到阮家頭上。畢竟,她不過是一個買來的下人。

「是,」她垂下頭,「你對以沫的恩情,以沫一刻也不曾或忘。」

那是——什麼意思?

她低聲開口,「大人,你要以沫做什麼,以沫就做什麼。」

他輕輕吐出口氣,卻仍是放不下心,試探地問著,「房小姐,你離開京城這些時日,夫人日日問我,你何時回去?也許,等你幫咱們平定了這此處的風波,咱們就可以回到京城,一家和樂。」

夫人?她看向阮清明,發現了一閃而逝的凶狠。他是故意讓她看到那陰狠的眼神嗎?他何須這樣費盡心機地威嚇她?她不過是一介弱女子,一個下人,為何他偏要認定她可以救阮家?他不過想找一個人,找一個好理由除掉阮永明,而且不必髒了他自己的手。

她,的確是唯一一個合適的人選。人人都知道她恨阮永明,阮永明死在她手里,誰也不會懷疑到他這個大哥!也許,他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原本,該落在這個下場是他,孰料,阮永明竟是走在他的前面了。

阮清明起身,負手在後,「房小姐,倘若這一次阮家渡過難關,阮某一定會為令尊令堂尋一處清幽之地重新安葬,斷不會像老二一樣讓房老板房夫人那樣隨意地葬在亂崗,忍受著落北城的鄙夷。」

真該謝謝他的良苦用心啊。可是,一想到這樣的良苦用心不過是欺騙她為他除去他的弟弟,她就想到那一次次的鞭笞。他明明在看,卻從不阻止,甚至于,跑來阻止的夫人還惹來了他的訓斥。她真想告訴淨月,他說她與別個下賤女子不一樣,不過是忌憚于她,而不是高看她一眼。他只是想看她什麼時候會出手殺了阮永明。他那麼多次的旁敲側擊,連她自己都驚訝,怎會忍住沒有殺了阮永明?大概就是不想看得他如願以償,她偏要留著阮永明,偏要守著阮淨月,偏要讓他不得安寧。

「房小姐,去備些薄禮,我要去探望六公子。」阮清明開口。

「不如,」她輕輕開了口,「讓我去吧。大人何等尊貴,怎好紆尊降貴去龍家?再說,大人若是去了,他日龍旗咬住不放,便又是一道麻煩。」

阮清明眼中露出笑意,「房小姐,你說的極是。阮某確實不該去,可是,若是房小姐去了,這一切的事情便只得麻煩房小姐了。」

她亦是笑起,「這個大人不必擔心。以沫受了阮家這許多的恩惠,本就是要還的。」

這話讓阮清明臉上的笑意冷了些,「房小姐,太——見外了。咱們都是——一家人。」

她卻是笑得開懷,「能夠為大人做事,以沫已經覺得對大人感激不盡。大人只管等我的好消息。他日阮家渡過難關,以沫也好對夫人有個交代。」

听到她提及夫人,他臉色好看了些許,眼神中卻仍是滿月復狐疑,「房小姐,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她卷起唇角,「大人真是高看以沫。以沫哪來的才智全身而退?不過是,一命抵一命。這樣,即使到了地府,以沫也有顏面見爹娘了。以沫還要謝謝大人成全,否則,以沫的大仇怕是永遠也報不了了。」

阮清明看著她憤恨的側面,全身忍不住瑟縮了下,為什麼他總覺得惴惴不安,就好像——風雨欲來?

僕人來報,說房以沫前來探病。龍四爺幾乎想要立刻沖出去問她一問,是不是非要老六死了她才可以放過老六?她明明知道老六死心眼,老六對她一往情深,卻偏要這樣沒頭沒腦地來了。他早該知道,當老六同意了與金家的婚事,他便已經在打著與她有關的主意了。

如今,老六危在旦夕,她居然還敢來?

龍落看著床幔後的人影,「六哥,你要見她嗎?」

床幔後的人輕輕嘆息,忍不住輕咳了聲,「我吩咐丫頭煎的藥來了嗎?」

龍落看著濃黑的藥湯,「你先喝了藥湯,我要她隨後進來。」何必那麼逞強?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嗎?

龍落迎在門口,看著門外的她蒼白的臉色,悄悄啟唇說道,「以沫姐姐,你不該來。」

她苦笑,「龍落,如果是你,你會不來嗎?」

龍落蹙眉,「既然當初已經走了,為何還要來?反正,你已經舍下六哥,你已經舍掉那滿腔的深情了。」

她緊緊握著手中的竹籃,「讓我看看他,行嗎?」

龍落看她一眼,別開頭去,「以沫姐姐,你來這里是為了探望六哥,還是為了你傾盡全力也要去做的事?」

她垂下頭,抿著唇。該怎麼回答呢?倘若不是因為她,他又怎會惹上這樣大的禍患?

內室有人揚聲說道,「七妹,你和以沫怎麼還不進來?」那聲音帶著虛弱,卻是含著笑的。

當真非要這樣費盡心機,只為滿足她的一己之私嗎?

龍落忍不住輕斥道,「六哥,我還不是不要打擾了你們。」說完,人已走開。她實在看不得六哥自己糟踐自己,更看不得兩人拼命隱藏起訴不盡的悲涼。

內室的龍斯輕笑起來,「還是七妹懂事,以沫,還不快些進來?」

她緊握住竹籃的手生生地疼,怕什麼呢?他不是好好地在說話嗎?

「以沫,」床幔被挽起,他只著中衣,衣裳不整地隨意躺在榻上,手中翻看著一本古籍,「你怎麼等了這許久才來看我?」

她直直地盯住他良久,動也不動。

他復又開口,「怎麼不說話?被我這幅美人羅帳圖迷魂了嗎?」

她硬生生開了口,「誰會迷上你?淨月果然說的沒錯,你不但是個窮酸書生,還是個風流鬼呢。」

他聞言恣意地笑起來,「以沫,快給我看看你給我拿了什麼好東西?」

她緩步上前,嗅到這滿屋子的藥香,那香味過于濃郁,濃郁到她幾乎以為那就是迷惑人心的毒藥了。

他看著竹籃,「還不打開給我瞧瞧?」

「是阮清明要我拿來送你的,」她掀開竹籃上遮蓋的紅綾,「听說這些都是上好的藥材,用來強身健體是最好不過。」

他看她,「還是以沫對我好,這樣關心我的身子?」

明明是與往常一樣欠揍的流氣,卻忽然讓她心口一陣酸楚。

她冷不丁問起,「你是練了什麼不得了的神功嗎?從那樣高的地方摔下來,竟沒有摔死你!」

他抿唇,眨著眼楮,「以沫,不要告訴旁人,我悄悄學了武功,如今已經是一等一的高手了。這一次不過是我的苦肉計,你——是不是為我哭得死去活來?」

她垂下頭,緊咬著唇,「誰、誰為你死去活來?」心口的酸楚更甚,她忍不住捂住心口,那樣的刺痛為何來得這樣洶涌?

他丟開書本,伸手撫向她的手,「還說沒有為我死去活來?你明明是心疼我了。我一瞧你就知道你準是流淚到天明。我是不是真的嚇到你了?」

「沒有。」她別開頭,有一滴淚飛速落下。那樣冰冷的手指,差一點讓她僵在當場,他卻還說這只是一場苦肉計?

「以沫,」他看著她的臉,「靠到我身邊來,我真是要好好地看看你,看看這為我心疼的以沫。」

本是一句調笑的話,她卻是真的听了進去。她向前走了幾步,沒有坐到床畔,反倒是跪坐下來,將臉頰靠在他右手的掌心。

他臉上的笑差一點被疼痛吞沒,卻仍是咬牙問道,「以沫,地上涼。」

她的聲音近乎低喃,「龍斯,是我連累了你啊。」

他故意假裝听不分明,「以沫,你的臉燙到我的手,我的心跳得緊,都听不見你在說些什麼了。」

「龍斯,」她閉上眼,緊握住他的手,「你這些話對多少個女人說過?是不是連自己都記不清了?」

他也閉上眼,「是了,我對多少女人說過呢?怕是得有幾千幾百個,卻只有一個這樣乖乖地順我的心,自己送上門來。」

她的臉頰摩挲著他的掌心,給他冰冷的手指染上溫度,「怎麼會信你呢?是不是我太傻了?」

他的手撫模著她的頭發,「我的以沫怎會傻呢?我的以沫是我此生僅見最是聰慧的女子。」

我的以沫嗎?該有多久沒有听他這樣說起?該有多久不曾知道自己多麼渴望被他說起?該有多久不曾憶起自己有過那麼多的寵愛與歡喜?

許是不敢去憶起吧!就連夢中也不敢憶起,怕一覺醒來,那回憶的疼痛令她再也無法假裝,再也無法無動于衷。

靜默許久,她輕聲開口,「龍斯,為我報仇吧,讓他們受更多的罪,讓他們把欠下的債全部還回來,讓他們全都輸在你手里。」

「好,」他輕聲應著,「我要我的以沫笑,我要我的以沫有求必應,我要我的以沫與阮家再無關系。」

她抬眼看他,看他滿臉的汗珠,「龍斯,好好地活著。」

他點頭,笑著撫模她的臉,「我拼盡全力也要活著,只為我的以沫。」

房以沫再回到「香園」時,阮淨月已經被阮清明接了回來。他坐在一旁,面色枯黃,好似一瞬間從一個孩童變成了一個老人,那麼滄桑。

她撫著他的手,輕輕開口,「淨月別怕,沒事了。」

阮淨月抬頭看她,「以沫,你去為我求情了嗎?」

她沒有回答,將他小小的身子擁入懷中,「淨月,你害怕了吧?」

他緊緊抱住她,委屈地扁著唇,「是,我害怕了,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沒有開口,只是撫模著他的背,擁著他單薄的身子。

忽然,他惡狠狠地問起,「以沫,叔父是不是故意要我鑄下大錯?」

「你——」她愣在當場。

他抬眼看她,眼里滿腔怒火,「就在我受牢獄之災的時候,叔父竟然去尋歡作樂。叔父是故意的吧?」

她看著他,垂下頭,「許是你叔父也有自己的苦衷——」

「哼!」他小小的臉上竟泛起詭異的笑,「我早就知道叔父有了壞心思。以沫,你早該同我講,叔父打你不過是看你對我好。」

她的眼看向阮清明的屋子,是他這麼告訴淨月的吧?除去了阮永明,下一個他要除去的,是不是,是不是——

「房小姐,」阮清明的聲音突地響起,驚到了她,「天色已晚,怎麼還不去歇息?」

她趕忙起了身,恭敬地垂著頭,「是,以沫這就要回房去了。」

阮清明直視她,「真是謝謝房小姐對咱們淨月的關心了。倘若不是房小姐,淨月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呢?」

阮淨月聞言開口,「爹,是不是要打賞以沫?」

「好啊,」阮清明看她,「房小姐想要什麼呢?」

她咬著牙,手指在袖中緊緊握著,「以沫不過是個下人,能夠幫上大人是以沫的福分。」

阮清明點頭,「以沫,你說那龍斯氣色甚好?」

她趕忙應道,「是。龍家也听說大人親臨落北城,龍斯還說要來親自探望大人呢。」

阮清明笑,「這敢情好?想來咱們與龍家也算得上交情匪淺,的確是該走動走動。」

她垂著頭,不懂他的意思。

「房小姐,」阮清明雙眼眯起,「我思來想去,你到底是用什麼方法得以見到龍斯?又讓龍斯听了你的求情呢?」

「大概,」她蹙眉,「只是因為大人的官威——」

「古人說得好,」阮清明忽然打住她的話,「英雄難過美人關。房小姐,龍斯是不是英雄阮某不甚明了,可是,你卻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呢。」

阮淨月听著兩人的對話,輕輕扯了阮清明的衣袖,「爹,以沫不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嗎?」

阮清明聞言仍是笑,「淨月,那不過是你叔父與你開的玩笑罷了。你小小孩童怎好耽誤了房小姐的終身?再說,房小姐的美貌又豈是你能獨佔?放眼整個落北城,誰能跟龍斯比高下?誰又能跟龍斯搶女人呢?」

阮淨月看向她,「以沫,那龍斯當真看上了你嗎?」

她看向阮清明,「能得龍斯垂青,對大人也是好事一樁吧?」

阮清明眼中閃著冷冽的光,「既然淨月犯了這樣的大錯,龍斯都可以不計較,房小姐,這龍斯對你可真是情有獨鐘啊。」

她抿唇不語,卻感覺一股寒氣襲滿全身。

「房小姐,龍斯這樣看重你,你怎好不回報他的一往情深呢?」阮清明的聲音含著笑意,「不如,就讓我做個主,將你許給龍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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