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清茂關在房間里做了什麼,連一絲響動都沒有發出,不到半個小時他就出來了,囑咐老阿媽繼續守在門口別讓人進去。然後他一個人空手下樓朝外面走去,這一走就是四五個小時。
傍晚時分,他神色憔悴地回來了,讓女主人煮了一碗羊女乃端進裔重幽的房間。
老阿媽盡職地守在門口沒有讓人進去,雖然她因為疲累睡著了。听到紛亂的腳步聲她立刻清醒,迷迷糊糊地說著︰「誰都不準進去。」
「阿媽,我給姑娘端羊女乃來。」女主人輕聲說。
「老阿媽,可以了,現在她大概醒了吧。」清茂去扶老阿媽。
「哦。」老阿媽站起來,捶捶酸痛的腰,說,「我先看看姑娘醒沒有。」她推開門第一個走進去。
裔重幽仍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已經沒有那麼潮紅。
「你好點沒?」清茂走到床前,把手搭在她的脈搏上,很隨意地問。
大家看到那雙緊閉的雙目睜開了,咖啡色的眼珠在眼眶里轉動了幾下,仿佛在努力適應光線。然後大家听見虛弱卻清晰的聲音。
「我好餓。」
女主人趕緊給她喂羊女乃,男主人吁了一口氣,老阿媽咧開嘴笑了。
裔重幽終于有了意識。
臥床兩天,裔重幽又可以下床走動,除了臉色不太好,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但是她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暈倒。老阿媽神神秘秘地問她是不是闖進了枯樹灘,她努力去想,記憶一片空白。
清茂倒是沒有追問她,只說了一句︰「今後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他的語氣好似她給大家添了很大麻煩似的,令裔重幽十分不悅。
「你還不是一個人四處亂跑,憑什麼管我?」她仰著脖子,翻個白眼給他看。
「我跟你不一樣!」清茂被這番不識好歹的話激得心浮氣躁,如果不是他在,很難想象她現在會是什麼樣。
「當然不一樣了,你又不是女人。」裔重幽繼續翻白眼,端著一碗羊女乃喝得很起勁。不知怎的她很想看他被氣到吐血的樣子,覺得很好玩。听說是他救了她,可惜她沒印象,所以也不會有感恩之心。說起來還得怪他,要不是那天他令她想起不愉快的事,她就不會出去亂走,自然也不會莫名其妙地昏倒。
「行,我說不過你。」清茂覺得和她胡攪蠻纏下去沒有意義,自動敗退回房間。
裔重幽目送他出去才發現,桌子上多了個陶瓶,瓶中插著一束盛放的格桑花。不言而喻,肯定是他采來的,心中不禁有些歡喜。她突然想起,昏迷之前最後看到的就是一束格桑花。她究竟去過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這段屬于空白的記憶,越去回想越感覺驚恐,一股寒意浸透了她的背心,使她不敢再去想。裔重幽肯定,她忘記的,一定是一段可怕的遭遇。清茂似乎知道些什麼,回味他剛才的話語,越發覺得他很詭異。等她養好體力,再去挖真相,現在睡覺最重要。
所謂真相,掩藏得越深越勾起人探索的。清茂緘默不語,老阿媽諱深莫測,男主人和女主人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裔重幽只能得知當時她病得很重,他們差點將她送走,最後是清茂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救了她。
為了知道事情的真相,她跑去天天纏著清茂問東問西,雖然問不出結果來,逗得他發狂也是樂事一樁。裔重幽很好奇,清茂這麼年輕就有一身好醫術,怎麼看他都不像個濟世救人的醫生,比較像那種咄咄逼人的律師多一些。他的穿著打扮行為舉止,像城市里的人,為什麼每年夏天要跑到山溝里來,看他也不像受了打擊想避世的樣子。
越好奇就越有探索的,從早上起裔重幽就自動黏住清茂,他去哪兒她就跟到哪兒,連他上廁所她也站在外面,清茂恨不得念個咒語讓她消失。
「喂,你以為不理我就行了,告訴我吧告訴我吧……」裔重幽念起讓清茂頭疼的咒語。
清茂郁悶地啃著土豆,看她死纏爛打的樣子,還是失魂的時候比較可愛,至少不會制造噪音。他早知道會惹來麻煩,沒想到這個麻煩這麼燙手,甩都甩不掉。
「拜托你安靜一點,讓我吃完早飯。」他的袖子被她扯住,啃個土豆都很吃力。
「不行,一會兒你又要出去,一天都找不著人。」裔重幽不放手。
「你最好死心,我怕你沒有勇氣知道真相。」這是善意的勸告。
「耶,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我怕的東西。」裔重幽大言不慚。
「真的嗎?」清茂詭笑,「那你晚上別叫我,一個人去上廁所好了。」
「那個不算。」裔重幽臉紅了,她可沒勇氣和一頭熊或者更凶猛的野獸搏斗,要逞強也不是拿命去拼。
「別煩我,你玩膩了早點回你的世界,這里不適合你。」清茂趁她不注意,一個閃身跑掉了。
好奸詐,不過裔重幽不會放棄的,白白失掉一段記憶,雖然回想起來心有余悸,但是她不想自己的人生有任何缺失。
「小泵娘,你問他是問不出什麼的,不如來問我。」老阿媽不知什麼時候牽著一頭犛牛出現在裔重幽身邊,笑得滿臉褶子。
「不用了,您肯定又要說我冒犯了他們。」裔重幽嘆口氣,她第一天就問過老阿媽,完全听不懂說什麼,現在再問也是白費工夫。
「我今天想起來了,你要不要听?」老阿媽勾勾手指。
「真的?」裔重幽嚴重懷疑。
「跟我來吧。」老阿媽慢悠悠地把犛牛趕到坡地上吃草,背著手走進屋,坐在她常坐的火塘邊的小木椅上。裔重幽坐在她身邊,自己倒了一碗酥油茶,雙手捧著碗沿,細細地吹氣。
「這話要從枯樹灘說起了……」老阿媽一邊搖動著轉經筒,一邊開始敘述。
「枯樹灘是雙橋溝最深處的一片密林,雖然叫枯樹灘,但那里林木繁盛古樹參天。不過,里面沒有任何動物,連鳥兒都不會從那片天空飛過。在雙橋溝居住的藏民,世代流傳著一個傳說……」
正在喝酥油茶的裔重幽被這個開頭吸引了,側耳問道︰「是什麼傳說?」
老阿媽小聲念了一遍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咩,然後繼續述說︰「據傳,枯樹灘是亡靈的世界,這山上的野獸知道自己要死了就會進入枯樹灘,因此那里遍布尸骸,樹木汲取了腐肉的養分才長得那麼茂盛。死去的動物的亡靈徘徊在里面,守護著那片密林,不讓任何生物靠近。」
「如果,有生物不小心闖進去了呢?」裔重幽吞吞口水。
「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老阿媽篤定地說,「我們這里的人,包括動物,都會遵守規則,只有外來人才會亂闖。」
「外人闖進去會發生什麼事?」裔重幽對這個傳說越來越有興趣了。
「枯樹灘的亡靈會勾去闖入之人的魂魄,讓他變成活死人。」老阿媽斜睨她一眼,漫不經心地說,「幾年前也有個男的冒冒失失闖進去,三天後被人發現昏死在枯樹灘外面,多虧瓦格寺的松言大師恰好到這里采藥才救了他一命。」
突然,一股陰寒之氣又襲上裔重幽的背心,冒著熱氣的酥油茶也不能使她回暖,禁不住瑟縮了一下,艱難地說︰「我,闖進了枯樹灘?」
老阿媽憐惜地拍拍她的手說︰「可不就是?你失魂的樣子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多虧清茂小子救了你,我還不知道他有那麼神奇的本事。」
「他是怎麼救我的?」裔重幽壓抑住恐怖的感覺追問。
「這你就要去問他了。」老阿媽閉上眼楮搖動著轉經筒,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