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過聖誕節了,大街上很熱鬧,每家每戶也都很熱鬧,雖然這只是個外來的節日,但節日嘛,那有嫌多的道理。
但這種種熱鬧的氣氛卻收尾于一間小小的房間里,一個高大削瘦的男人,或者說男孩更為合適,他只不過十七八歲,此時卻像個老頭,而且還是遇到麻煩的老頭在屋子里踱來踱去。
終于,他停在一扇關著的房門面前,用握緊的拳頭,猛地朝門的方向擊去,但到了關頭卻改孌主意,只是輕輕地敲了一下。
沒有回答。
「喂,李舒,你準備死在里面嗎?」說話的人正是風昊。他對于李舒的種種舉止並不能歸結于他的刻薄,而只能怪李舒的異常。
一個星期前,李舒決定翹掉所有的課。也不知道她是怎樣說服了班導,讓他對她的缺課視若無睹。反正,她不去上課了,而且把自己關進房間里,足不出屋,當然,每天晚上她會出來打水,而且她也會出來方便,但除此以外,她決不出來,甚至不出來吃飯。至于為什麼呢?她的解釋只有一句——我要K書,準備考托福,還得去寫論文,以便申請到哥大去。
扮大?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哥倫比亞大學,她必須托福考到620分才行,但這並不意味著聖誕節就得繼續吃方便面呀。
「咚咚!」風昊再次敲了敲門,非常客氣地敲。想他和李舒交往以來至今已有二個月零三天,約會過六次,四次在市圖書館,一次在校圖書館,一次在游樂園,沒有接過吻,牽手,有吧,但毫無激情。沒有上過餐館,理由是,餐館做的菜還不如家里的。沒有看過電影,理由是還不如在家看原版碟子。在家當然看,但那家伙看起來就什麼都忘了,還特別偏好恐怖片,特別喜歡在晚上看,不開燈,或者凶殺片,總之,很少看愛情片,除非是萊昴那多或是馬特?達蒙演的。
「我死了,敲什麼敲!」從房里傳出李舒顯然疲憊的聲音。
「今天是聖誕夜,你不會還要K書吧。你不想去古荒那兒嗎?」用這種理由去誘惑她也真夠衰的。
「我吃過了,而且我是中國人,中國沒有聖誕節這回事,你省省吧。」看她多愛國呀,連外國的節日也要非吾勿過,但同時她正捧著一本英語書大嚼特嚼,希望自己能擁有過目不忘的特質。
不過風昊也真有耐心,李舒靠在轉椅上,兩只不安份的腿正擱在堆滿了不知何用的紙片和書上,她靜靜地听了一下,確定听到了帶上門的聲音,他走了,在歷時37分45秒的艱難懇求卻依然無效的情況下,帶著失望,離開這間小房子,溶入熱鬧的人群。
而她,獨自一人留在黑暗中,藉著微弱的燈光向夢想靠近,輕輕地閉上眼楮,仿佛是因為無數相機的閃光燈同時閃起,震耳欲聾的掌聲。但更精彩的是,那蒼白瘦弱的少年長出像征的翅膀,飛向太陽,高高地越過廣闊的海洋,輕松地比高山更接近天際。但太陽的灸熱卻烤熔了那翅膀連接處的臘,他墮落下來,漂泊在冷漠的人群中,成為暗夜中的花。然後是光彩奪目後的陰沉,仿若世界的一切都已沉入平靜的海面,她卻獨享著天地間的溫暖,坐在大大的壁爐前,裹著厚厚的毛毯,讀著一本好書……仿佛這就是生活的全部,看自己得意的文字在火苗中竄動,隨著時間進入歷史的永恆,這一切就是生活的全部。
誰也不能破壞這樣的和諧,誰也不能。
「放假了!」有人說。
「放假了!」有人說,又突然像悟到什麼似的,大叫一聲「放——假——了——」周圍也同樣流動著喜悅的空氣,雖然這之中或多或少包含著緊張。這是高中的最後一個冬天,最後一個,瞧這說得多悲壯。
李舒竟然沒有翹掉,她快步走出教室,朝著醫護室的方向,邁動著她久未運動的確良雙腿,快速地。
但門是關著的,而且門上還訂了一張卡片,大大地寫著」梅非」二個字,旁邊是小到看不見的」聖誕快樂和李舒見」幾個字。
「破人!」李舒低聲咒罵,臨走還不忘取下那張卡片,外加狠狠地踹門一腳,不過只用了八成力。原因嘛,卡片的背後訂著一張千元大鈔,這禮物還馬馬虎虎了。
「李舒。」有人叫,她回過頭,看到方亦琪那張俏麗的面孔。她看了看她,示意她說話。
「要不要去我家吃餃子?」
「要不要去我家吃泡面?」李舒也真不明白,同樣的對話每年都要重復一次,已經三年了她到底累不累。
「唉,算了,你這種人沒辦法。」方亦琪搖了搖頭。李舒的父母是個謎,她自從認識她以來她就是個孤家寡人,她從不談家里的事,就象是個外星人一樣的神秘。「對了,你的風昊怎麼了,你們看起來不像男女朋友。」
「不像嗎?」李舒笑著模了模頭發,「我倒覺得我們很好。」
「你是不是對他興趣完了?」
「什麼興趣完了,你中文怎麼這麼差,說話都不清不楚的。」李舒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多想了,你是我的朋友,又不是他的,這些不用你操心的。」
不用她操心?的確是不必,但看樣子李舒又犯老毛病了。她是對美色沒有什麼抵抗力沒錯,但同時,她對厭倦這美色也沒有抵抗力。她可以同時喜歡一百個,一千個別人,也可以今天很喜歡你,明天就討厭你。是個反復無常的家伙,而且是毫無理由的反復無常。
「喂,你在思考什麼偉大的生存問題,說出來分享一下吧。」李舒用很嚴肅的表情,很嚴肅的語氣說,就像在開研討會似的。
「嗯?什麼?」方亦琪自然被問得一愣。
「Tobeornottobethisisaquestion.」突然的故作深沉,讓李舒變成那個性情急躁的王子。
「我在想。」方亦琪看著她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那副很髒的眼鏡後那雙很遲鈍又很敏銳的眼楮,「你28歲會變成什麼樣?」
「28歲?」李舒想了一會兒,「我會穿著香奈爾的套裝,身上噴著香死人的藥水,踩著三寸高跟鞋,把頭發燙成大波浪,走路時一扭一扭的,還會……」
「你會那樣?」方亦琪不等她假想完就很不給面子的哈哈大笑,也不管兩人正處于眾目睽睽之下。
李舒笑了笑,」嗯,好吧,另一種假設,我會戴著付眼鏡,比現在度數更深,頭發也是比現在更亂。因為由于生活的壓力我不得不一星期才洗一次頭,因為我的時間寶貴。我比現在白,因為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白天我在屋子里睡覺,用厚厚的窗簾擋住陽光,用被子把頭蓋起來,晚上卻徹夜不眠地伏首于桌子上,為生存而敲打著打字機,也許是電腦。然後,我會穿著牛仔褲,穿寬松的T恤,吃著冷披薩,就著一杯咖啡或者可樂。也許我會像那個海明威一樣變成酒鬼,喝著杜松子酒,以便把靈魂都擠在紙上。」
「風昊呢?」方亦琪問。這家伙實在太天真了,以為她的28歲會有這個人的影子,李舒不禁撇了撇嘴,「他?他拋棄我了,就此獲得了幸福,而我,拋棄了愛情,就此獲得了成功。」
「你怎麼就可以這麼輕易地就舍棄愛情?」亦琪顯得有點激動。
「你不懂?」她皺了皺眉,」有許多人他們一生中都沒有愛情,也過得挺好,挺快樂,也許,我就是那種人。」
李舒是個早熟的人,這並不是因為什麼東西在催化著,而是自然形成的。正如她所言,也許她就是那種不需要愛情,不渴望愛情的人。她會在生命中尋找快樂,她會玩各種各樣的游戲,也能輕裝上陣,使自己像風那樣無拘無束,誰能為此而責備她呢?誰有這樣的權力呢?即使有,誰又能比她更沉著,更能用善辨的嘴維護她的自由呢?
「即使你28歲了,我仍然是你的朋友。」方亦琪只能這麼說,也好為這個話題作個結尾。
「當然。」李舒也愉快地回答,她把手插進褲袋里,因為是放假的前一天,她非常奇跡地來上課,自然穿著牛仔褲而不是裙子了,悠閑地踱著步,至少她要讓別人有這樣一種印象。
「我們去喝一杯吧。」方亦琪提議。
「咖啡還是酒?」
「咖啡。」這是當然的,她們還未成年嘛。還擁有著某些特權,同時受到某些限制。
當李舒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已是深夜了,漆黑的幕布上只掛著一彎小小的月芽,所以路顯得特別黑。本來喝咖啡是不會這麼晚的,可她突然心血來潮,硬是拉著亦琪買了幾罐啤酒,兩個人找了個土坡,邊飲邊談,時間也就在這拉扯中逐漸流逝,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過了年大家都會很忙,畢竟聯考在際。
李舒可不想再感慨下去,這實在有違她樂觀向上的精神面貌。不過,獨自一人走在這條街上,只有遠處傳來的汽車駛過的聲音,也許是件不大安全的事。不但不安全,還有點冷,外加一點點頭昏,酒還是喝多了,不過沒關系,反正那個房子就在不遠處了,透過窗子外泄的燈光簡直就像一顆定心丸一樣讓李舒感到舒適。
「你去那了?」隔著幾十米他就這麼喊了,也不怕被人听見。李舒揉了揉已感疲憊的眼楮,沒有說話。正好她沒帶眼鏡,也看不清他,雖然听聲音听得出來,但……
風昊竟走上前,沖過來用手捏住她的胳膊,很用力的那種,「你這麼晚一個人在街上走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李舒看了他一眼,摻雜著無奈和輕視,」知道啊,但也不會吧,我足有171公分,頭發又亂,沒人會認為我是女孩的,而且我又沒有錢,又近視,耳朵又不好,不會看到或听之任之到什麼不該看不該听的東西。」
「也對。」風昊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事實嘛,但他真的很擔心,放學後,他不過是一不注意,李舒就不見了。他找遍了大大小小的書店也不見她的人影,「但,……算了,進屋吧。」
李舒模了模鼻子,為自己又順利地逃過一劫而倍感慶幸。
終于又看到那張長久的床,柔軟的被子,她不再浪費時間,直奔周公,一點也沒有平時拖泥帶水的惡習。天知道她為了K書每天只睡了2、3個小時,真是積少成多,欠了周公一的債,放假了自然要睡它個天昏地暗,轟轟烈烈。
風昊搖了搖頭,幫她月兌下了毛衣和長褲,怎麼看他們也不像是戀愛中的男女,倒像是兄妹,或是同性的朋友,也許,他們就只是朋友吧。
李舒翻了個身,眼楮居然睜開了,這可把風昊嚇了一跳,他還在想李舒是不是夢游,或者是……
「喂,以免我忘了,我有禮物送給你,」她坐起來,抓起長褲,在口袋里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了一條鏈子。「是個便宜貨,是從地攤上買的,送你當生日禮物吧。」說完又睡了。
「喂,」風昊輕輕地推她,沒用,「喂,」看來她是真的睡熟了,也許剛才她是在夢游,當生日禮物?有沒有搞錯,他的生日是二月,現在送是不是太早了,不過,墜子是可以打開的,里面有一張照片,李舒的,她的登記照。難得嚴肅的臉,頭發剪的短短的,一雙眼楮露了出來,無神。
「真夠蠢的。」風昊輕輕地帶上她房間的門,非常愜意地走回自己的房間,躺在那張大而舒適的床上,這可是他特意訂做的,他可不想睡像李舒房里的那張窄小得翻身都有掉下來的危險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