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會豆腐大娘想要繼續探詢的眼神,苗雪蘭忙不迭將已經擺好的青菜收進筐子里。
豆腐大娘不禁好奇,「現在還不到晌午,你這麼早就要收攤回家啦?」
「我弟弟最近身體不太好,早上我出門的時候他還咳個不停,我怕他一個人在家會出什麼意外,所以這幾天我就不來這里賣菜了。」
也免得給那個惡霸王爺繼續欺負她、折辱她的機會。
「喲,沒想到苗姑娘不但種的菜新鮮可口,就連對弟弟也是體貼入微,將來哪家男兒若是能娶你為妻,可真是有福氣啊!」
苗雪蘭尷尬一笑,並不想和豆腐大娘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就算她的年紀已經到了,但現在的她,完全沒有任何嫁作他人婦的想法。
豆腐大娘似乎沒看出她眼中的排斥,仍親切的笑道︰「提起嫁人成家,苗姑娘今年也有十九了吧?許多姑娘家像你這把年紀,都已經當娘了呢。說起來,不久前劉老頭兒還拜托趙媒婆,給他家三兒子相個姑娘,我瞧著苗姑娘你……」
收拾完畢的苗雪蘭,回頭投給豆腐大娘一記抱歉的笑容,說道︰「大娘,這些日子以來,謝謝你對我的種種關照,等弟弟的身體恢復好了,我再來和大娘敘話聊天。」禮貌的說完,不再理會豆腐大娘的碎碎念,她背起菜筐,疾步離開。
罷踏進家門,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便從屋內傳了出來。
苗雪蘭被那仿佛要把心髒咳出來的聲音嚇得大驚失色,「小羽、小羽……」
沖進房間,就看到苗青羽咳得臉色通紅,然而令她感到觸目驚心的,是從他嘴角溢出來的那道刺目的鮮血。
小羽咳血了?
當這個念頭瞬間闖進腦海的時候,她只覺耳邊嗡的一聲,太陽穴一陣刺疼。
「姊,你回來了?」
苗青羽捂著胸口,似乎很擔心她看到自己此時這副狼狽的模樣,急忙用手背抹掉唇邊的血漬,努力逼迫自己絕對不可以在姊姊面前露出半點脆弱。
「你咳血的狀況已經有多久了?」
「沒有。」
「都已經這麼嚴重了,你還要同姊姊撒謊?」
被她犀利的眼神一瞪,他縮了縮肩膀,捂著嘴,不敢迎視她的目光,小聲道︰「我……我真的沒事。」
話才剛說完,又開始翻天覆地的咳了起來。
縱使苗雪蘭再怎麼冷靜淡定,也被弟弟一副就要咳死的模樣嚇得哭了出來。
她連忙趴跪下來,從床底下翻出父親過世前留給她的一只玉鐲子,又把家里所有的銅錢全都裝到了錢袋子里。
苗青羽見狀,驚道︰「你要做什麼?」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必須馬上進城,讓大夫仔細看看你的病情。」
「我不去。」
「小羽,現在不是鬧別扭的時候。」
「我沒有鬧別扭,咳咳,為了給我治病,家里已經沒什麼錢了……」
「姊姊還有這只玉鐲子……」
「那鐲子是苗叔叔過世前,留給你當嫁妝的。」
「等你病好了,我再賺錢把它贖回來。」
「姊……」
「不要再羅唆了!」
苗雪蘭一把將弟弟抱了起來,不顧小家伙的奮力反抗,抱著他便直接跑出了家門。
從他們住的地方到鳳陽城里,步行最少也要一個時辰。
為了避免途中弟弟的病情加重,她花錢雇了一輛牛車,求街坊鄰居將兩人送進城。
同仁堂是鳳陽城有名的醫館,不但藥材齊全,就連坐堂大夫的醫術也是極有名氣的。
雖說坐診費比其他醫鋪高了一些,但只要能將弟弟的病治好,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苗雪蘭也心甘情願。
當大夫給不斷咳嗽的苗青羽把完脈象之後,布滿皺紋的臉上,不禁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
「大夫,我弟弟的病,究竟有沒有法子醫好?」
老大夫上下打量了苗青羽一眼,持著胡子道︰「這個病,可有些不太好治啊。他經常發燒,又不斷的咳嗽,這是肺熱的癥狀。雖然這是他這個年紀的孩兒常見的病情,可他咳得這麼厲害,甚至咳血……情況已經非常嚴重了。」
老大夫每說一句,苗雪蘭的心便緊揪一分。
她死死摟著被護在懷中的弟弟,顫著聲問︰「那我弟弟他,還有救嗎?」
「現在斷言有救無救,還有些言之過早。這樣吧,我先給令弟開幾帖方子,你回去給他熬了喝,先喝一個療程,如果見效,就要繼續喝,如果不見效,還請姑娘帶著令弟再去其他醫館給旁人瞧瞧。畢竟,老夫的能力也很有限,若真耽誤了令弟的病情,那就不好了。」
苗雪蘭茫然的點點頭,「好,那就麻煩大夫了。」
老大夫寫好方子之後,便遞給藥房的伙計去抓藥。
雖說只是一個療程,可全部結算下來,居然要整整七兩銀子。
這筆數目對苗雪蘭來說,無疑是一筆天文數字,而老大夫似乎看出她眼底的難處,解釋道︰「這帖藥有幾味都是稀珍的藥材,雖然價位高了一些,可效果卻十分顯著,如果姑娘覺得這幾味藥消費不起,抓些便宜回去嘗試,也未嘗不可。」
這時,苗青羽仰起小臉,緊緊揪著她的衣襟,小聲地說︰「姊,我們回家,不看病了。」
看著弟弟那張稚女敕的小臉蛋上染滿了對生活的擔憂,苗雪蘭心頭一酸,眼淚差點流了出來。
她用力搖搖頭,笑道︰「有病自然要看的,你怎麼盡說些喪氣話,以後可不準再這樣了。」接著,又對老大夫說︰「沒關系,只要效果顯著,就算貴些,我也承擔得起。」
說完,便從衣襟內將那典當了玉鐲子換得的碎銀掏了出來,心想雖然鐲子不值什麼好價錢,卻足能解了目前的燃眉之急。
接下來幾天,苗雪蘭一邊要留在家中照顧弟弟,一邊還要拼命外出賺錢。
雖然同仁堂的老大夫開出的那帖方子效果並不太明顯,但至少在喝了幾天揚藥之後,弟弟的情況算是暫時穩定下來了,不過,偶爾還是會有吐血的情況。
她心底想著,一個療程怕是無法立時見效,但如果再持續看診,首先要準備一筆巨額的藥錢才行。
東港碼頭,是鳳陽城的主要港口之一。
因為實在想不出其他法子,苗雪蘭便來到這兒,找了一份苦力的差事。
在碼頭這地方當差,餉錢都是當日結算,就算辛苦了些,可只要能拿到現錢,盡快醫好弟弟的病,她是不怕吃這份苦的。
為了避免旁人投來的奇怪目光,她特意找了一套男裝換上。
這樣一來,在那些工人的眼中,她只不過就是個身材略顯矮小瘦弱的小伙子,即使這樣,她還是經常被人取笑長得像個娘們。
苗雪蘭心底苦笑,很想對那些大男人說,她的確就是個姑娘。
可一旦性別真的暴露了,又怕自己一個姑娘家會在這些男人中吃大虧,畢竟世道險惡,鳳陽城又是有名的龍蛇混雜之地,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身上扛著兩只大袋子的苗雪蘭頂著炎熱的烈日,穿著厚實的男裝,緩慢的向船只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太陽太毒了,她始終覺得氣息不穩、腳步沉重,每走幾步,便感到一陣暈眩襲上。
她狠狠咬著牙齒,拼命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昏倒。
她倒下了,弟弟也會跟著自己一齊倒下。
那樣的局面,絕對不是她所樂見的。
可是心底再怎麼堅強,還是敵不過身體的虛弱。
這陣子每天早出晚歸,又要費盡心力照顧生病的弟弟,吃不好、睡不好,疲勞過度的苗雪蘭,就在失神的瞬間,整個人被兩只大袋子壓倒在地。
沒多久,她感覺身上令人喘不過氣的沉重消失了,耳邊也傳來人群的低叫聲,她想要試著起身,可是眼前一片黑,且過度疲勞的身體,根本不听使喚,完全使不上力。
突地,出現有力的雙臂,在恍惚之中將她攔腰扶了起來。
她懵懂的半睜開眼,迷亂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張陌生卻又熟悉的面孔。
那人目光灼灼的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的靈魂穿透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當那雙充滿力量的手臂撐著她腰間之際,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即將被大海淹沒的溺水者,無助又渴望著突然出現的浮木。
那人在打量了她良久之後,才面帶諷意的開口道︰「一個姑娘家,居然來這種地方做苦工,你的倔強還真是令人無奈。」
圍觀的眾人聞言,不禁竊竊私語,有的帶著同情,有的卻帶著嘲笑。
然而這些雜音都被苗雪蘭摒除在外,因為她原本即將喪失的理智,因為這句話瞬間回籠。
她連忙使力睜大了眼楮,在看清楚對方的相貌時,臉色猛地一白,忙不迭掙月兌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然而因為動作太大,暈眩感立刻涌上,腳步一踉蹌,又一摔跌在地。
這一次,白逍寒並投有再上前扶她,只是居高臨下的晚著她倔強又不肯服輸的面孔,冷笑一聲,「這麼固執的堅持著所謂的原則,究竟有什麼意義?」
不否認在來這里之前,他已經將她的情況打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她一個姑娘家,居然會跑到碼頭這個累死人不償命的地方給人做苦力。
見她不肯答話,他也不惱怒,優雅的展開扇子,一邊搖一邊道︰「听說你弟弟病了,為了給他治病,你需要一筆相當可觀的醫藥費。」
「你怎麼知道?」
白逍寒冷然一笑,「這鳳陽城里,只要本王想,沒有不知道的。」
口氣雖然狂妄,卻沒有夸大其詞。
不理會她難看的臉色,他又續道︰「苗姑娘,不如咱們來談個條件。只要你肯來本王府上當廚娘,你弟弟的病,本王自然會替你想辦法,畢竟……」
他頓了頓,唇邊帶出幾分威脅的笑容。
「這整個鳳陽城,全都在本王一人的掌控之下。說句不好听的,在這個世上,本王讓你生,你便有幸生;本王讓你死,你便必須死。如今本王三番兩次找到你的頭上,無非是看中了你做菜的手藝,趁著你還有一些本錢來與本王談條件,就盡避善加利用切莫放棄,一旦當你連可利用的本錢都失去的時候,那麼你的下場,可就有些不如人意了。」
這番話說得苗雪蘭為之氣結。
如果是往常,她定然會反唇相稽,絕對不會讓這個惡霸王爺用這麼殘忍的方式來侮辱自己,可是此時,她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能力去同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對抗。
他說的對,目前她對他仍有利用價值,一旦當利用價值都失去的時候,像他這樣的身分,捏死她簡直是易如反掌。
見她面露猶豫,白逍寒也不急著逼她表態,只是笑道︰「本王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希望明天這個時候,本王可以得到令人滿意的答復。鳳陽王府在哪,隨便打听都可以輕易得知,不要用找不到這種借口來敷衍本王。」
一口氣說完,不理會她有沒有听進去,他帶著據傲自信的笑容,轉身離去。
苗雪蘭又氣又怒的瞪著白逍寒的背影,想要發火,卻又不知該如何發,或是向誰發。
他今日的話雖然令她倍感抗拒,可弟弟的病情又實在是她眼前最不想面對的一件天大難題。
同仁堂老大夫開的方子,雖不至于令小羽病情加重,但若要說有多好的效呆,她倒也看不出來。
如果鳳陽王真的肯出手救她弟弟,就算……她真的去給那人當奴才,也不是不可以。
現在唯一令她感到憂心的,就是她並不想與朝廷中人扯上任何關系。
可一旦拒絕,說不定就錯失了救治弟弟的最佳良機。
左右為難再加上百般無奈的情緒,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可是她知道,這一次無論再怎麼抗拒,她勢必得做出一個選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