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沙漠之星——星 第四章

"什麼時候的事?"離開研究員的囚室後,維奇被助手請進了監控室。居中的大屏幕上顯映出兩個年輕女子的身影。在狹窄的通風甬道內,爬在前方的那位身材豐滿,但行動笨拙、緩慢,顯然是外行人;而居于後方的那位雖然中性著裝,但依體形而言,仍能準確判斷其性別,敏捷的動作表明她是個受過專業訓練的行內人。

"十分鐘前。她們拆除了二樓北部的氣窗,所以警報系統開始啟動。"

"位置?"維奇問。是他判斷錯誤?若是訓練有素的行內人,怎會毫無顧忌地隨意扯掉牽制探頭的引線?腦中閃過一個影像,為什麼居于後方的女子會給他熟悉感?由于甬道內光線灰暗,看不真切臉部線條。

"穿過甬道,現在正向二樓南面的樓梯口移動。"助手十指飛快的敲打鍵盤,切換居中大屏幕的影像。

"等一等廠維奇捕捉到一閃而過的正面圖像,將它定格。端詳半晌,他懶懶地靠上牆,眼楮因思考而細眯起來。

是她!葉星!葉氏家族中惟一的女性血脈。二年前他匿于卡費希身邊時,曾在一次狩獵大會上見過她的真顏。問題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僅是單純的小女生玩捉迷藏而躲錯了地方?或是……

"需要清除掉嗎?"助手征求指令。

清除?呵!清除的後果會是什麼?這個毛丫頭有太強的盾牌護駕,葉沙、葉漠、葉之三塊銅牆鐵壁就足以令人望而卻步;外有雷薩以及整個"嗅覺"做支援,他是不知道葉星與雷薩之間到底存在何種關系,但他相信,以雷薩與葉沙的交情,葉星遇險,雷薩是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

"嚇嚇她!她從哪里進來,就將她原路趕出去。"權衡之下,維奇暫時只願做出這樣的決定。

幻想與現實相差天壤。

葉星可以在任何一次電動虛擬戰中大獲全勝,卻在一排冒著火星掃射而來,嵌入她對面牆壁的子彈中嚇滯了心神。原來,真槍實彈的威力是如此之大;原來,迷漫的硝煙飄人眼膜的感覺是如此刺痛。

"呀……"又是一排子彈橫掃,飛濺的小石塊撲打在臉上、身上,祝穎炎捂住耳朵尖叫,卻被葉星微濕的手掌硬生攔截在唇瓣之內。

"噓!不要出聲。"葉星以眼神警告,感覺祝穎炎溫熱的身體在她懷里輕輕顫抖。

"怎麼辦,葉星?他們……他們會殺了我們。"

葉星將祝穎炎更往里推了推,擰緊雙眉,緊貼牆壁向外寸寸移動,直至達到眼光所能窺視的角度。二個手持槍械男子正朝她們躲避的方位靠近,但緩慢而不確定地左右探視舉動足以證明,他們在二樓與一樓交界處的追捕過程中失了她們的蹤影——也就是說,她們暫時安全。但躲藏絕非萬全之計,葉之傳授時曾說,居于弱勢時反被動為主動才是致勝的關鍵。但掌控主動的途徑是什麼?此刻,亂成一團的腦神經毫無頭緒可言,倉皇中惟剩一個詞匯清晰閃耀——死亡!而且迫在眉睫!

她必須冷靜下來思考,然後做出正確的選擇。

"葉星,想想辦法。"祝穎炎握住她的手,掌心與她的一樣汗濕。二個男子與她們的距離越靠越近了。

她能在簡短的時間內做出精確無誤的判斷嗎?她的決定攸關兩個人的生死存亡。

欲折回二樓,從原路返回似乎已是不可能的事;以比他們扣動扳機更快速一秒的速度逃離——她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可以成功,但祝穎炎呢?行不通!放棄!

葉星的思緒以較平日快十倍的速度在運轉,祝穎炎卻在一旁干擾——以每秒扯她衣袖十記的頻率。

"葉星,你看這像不像一扇門?"

"咦?"順著她的手指望去,葉星看到在祝穎炎背後的白牆上有一條縫隙——門板雖然全被粉刷成與牆壁同一顏色,但開啟的痕跡清晰可辨。

"是不是被封死的房間?外部沒有可以開啟的門鎖;也許門鎖反裝在里面。"祝穎炎輕觸門沿猜測。

"是哪一種,我們來試試看。"如果真是一間廢棄的房間,此刻正好用來做她們的暫避之所,想借之隱藏,她的動作必須快。葉星從褲兜里模出一把彈簧鋼刀,打開後用尖銳的刀鋒插進門縫,緩慢下滑。

"葉星好帥廠祝穎炎立刻被她的動作吸引住,興奮地瞪大眼旁觀,似忘了身處險惡環境。

"小心別被我迷住喔。"葉星微勾勒唇角,緩解氣氛的同時耳朵卻密切注意著拐角另一邊的動靜。她已能听到兩個男子的交談聲音。汗水滑落額角。糟糕!葉星心中急切,手中的動作卻反更謹慎、沉穩,十秒鐘的時間仿若有十個小時那麼長久,突听"咯"的一聲。

"成功了。"門板與牆壁月兌離出一條小縫。

"你先進去。"葉星盯著過道口漸接近的兩條細長人影,伸手將祝穎炎推了進去。

"可是葉星——里面很黑,我什麼也看不見。"

"躲進去再說。"葉星用力推她一把,自己也閃身進入。在關門的瞬間,她看到冒出過道的前半段槍身,在合上門的瞬間,她听到——祝穎炎的驚叫聲。

祝穎炎不見了!當葉星從褲袋里模出小型手電筒,照,亮黑暗後才發現,她們進入的根本不是什麼廢棄房間,而是通往地底倉庫的通道——僅剩二層殘余階梯的破損通道——在葉星面前的只有一片空蕩蕩的黑。

"穎炎?"手電筒的光束打照在乎躺于正下方雜物堆上的身體,漆色中回旋著她的輕呼,卻得不到應答。祝穎炎定是踩空了直摔下去。她現在怎樣了?暈厥?可有受傷?葉星迅捷地下落到她的身邊,借著微光,首先看到的是祝穎炎胸前的一大片血紅。

"穎炎,你、你怎麼了?回答我啊!"葉星抱過她的身體,祝穎炎柔軟地從雜物堆上滑落下來,披散著黑色卷發的腦袋垂落在她的臂彎里。

觸目驚心的鮮紅,葉星腦中一片空白。她條件反射地伸手觸模那片濡濕,想查探流血的原因。然不遠處傳來的一聲極輕微的響聲又令她如受驚的刺蝟,豎起全身的武裝,劍拔弩張。她熄掉手電筒,將祝穎炎的身體匿藏于雜物堆的死角,自己則毫不猶豫地朝發出聲響的方向撲去——這一次,她決定先發制人。

但事實證明,先發未必能夠制人。當攻出的兩拳都被閃避過,第三拳又被對方輕而易舉的鉗制住時,葉星的唇瓣終于忍不住吐出詛咒之言,低喃像是咒符,對方竟突然松了手,放她自由。葉星一愣,雖然不明所以,但第四拳仍是利落而準確無誤地攻向目標。

拳出一半,耳邊突然"叮"的一聲,葉星以為對方掏出什麼新式武器暗算她,她拼命扭轉拳風,卻收不住勢頭,後腦硬生生撞上牆壁。

呼!好厲害的武器,還未真正出招就已經讓她的腦袋暈了八分。葉星捂著傷處,只見眼前小鳥啾啾。

對方大概想使用乘勝追擊的謀略,所以卑鄙地乘她尚在清點小鳥數量的當口又撲了過來。

休想得逞!葉星咬緊牙關,忍住痛楚自衛兼還擊。一系列的動作快得讓她來不及回神——出拳的手被緊扣住強行推舉去頭頂上方,這樣還不夠,對于她的抵死掙扎,對方用身體力量鋪天蓋地地欺壓而來,上下左右讓她絲毫無動彈的余地。葉星除了扭過頭,避開頰邊掠動發絲和令她麻麻癢癢的溫熱呼吸外,什麼也做不了。

她慶幸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能令她隱藏此刻臉上呈現的表情。由錯愕、震驚、不甘、卻無能為力的挫敗感種種情緒扭曲混雜而成的她定是丑陋之極的——她不願任何人看到,哪怕是敵人。

但事與願違。"嚓",又是一聲奇怪的聲響,葉星想像中的新型武器——一只銀灰色打火機正搖曳著腥紅的光芒,雖映不亮整片黑暗,卻足以讓葉星能夠清清楚楚地看明那張輕易將她鉗制,近在咫尺的人究竟是誰。

葉星怔忡住,神色尷尬地死瞪住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臉,慢慢的,表情開始轉換,一陣青一陣白,最後頹敗成完全的死灰。她下意識地瘋狂掙扎,似乎想用盡所有力氣逃月兌束縛,最好能沿著原路遁去消失徹底。

此刻葉星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她的挫敗可以給任何人看到——敵人、葉沙、葉漠、葉之、婁杰——所有統統認識她的人看到,惟獨他不行!

他——雷薩!

為什麼她搜尋了他兩年未得蹤跡,卻偏偏在此刻此地撞上他?而且以這樣的對峙方式。

雷薩同樣震驚。適才听到她的詛咒之音時便有所懷疑,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求證。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銘印心頭的影像再深刻,也不如真實的觸感來得有慰藉力。懷里奮力掙扎的溫熱身體讓他忘了言語,忘了動作,只想靜靜的、貪婪的凝視她的每一個表情。

"你想在我身上坐到幾時?"葉星又氣又惱。看什麼看?難道他得了健忘癥,才短短的兩年時間便記不清她的長相?這一認知更讓她的怒氣高漲,恨不能立刻擰斷他的脖子——前提是,她得先得到伸展手臂的自由。

雷薩回過神,松開手向後退開半步,眼眸仍停駐在她的臉上。"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他皺著眉!他竟然向她皺眉!問她"你為什麼會在這里",就仿佛帶著不滿的情緒在抱怨"你干嗎跟著我"一樣!他躲了兩年的麻煩仍是掉在了他面前。

"與你無關。"葉星狠狠地瞪他,立刻與他撇清關系。她背轉過身,在微光中找尋失落的手電筒,打亮後迅速爬向祝穎炎身邊。

雷薩隨著她的動作移動,第一眼便捕捉到了黑暗中那雙醒目的雪白果足,接著目光上移,看到染紅前胸的大片血漬。立刻,他的表情嚴肅起來。穿高跟鞋做小偷的"白痴"小姐果真是個特大號麻煩。自身尚無法對周遭突發事件應對自如的葉星怎麼敢帶著一個外行的外行到處亂跑?

"怎麼弄的?"雷薩沉下聲音。

"不用你管。"葉星咬著牙,滿臉的敵意。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在變化,不滿變成責備,他的心里在想什麼——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又惹了大麻煩,誰讓他那麼倒霉撞上了呢?基于與葉沙的交情,他不得不多費些力替她善後。他是這麼想的,對吧?

"剛才我听到樓上有槍聲,難道……"

"我們又不是很熟識,你不用礙于誰的面子而耽誤了工作,見了面打個招呼表示禮貌就可以了,接下來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你走!"

"葉星!現在不是耍脾氣的時候,難道你想讓這里變成你朋友的墳墓?"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供她發泄怨氣,但不是現在。他不清楚她的朋友傷在哪里,所以盡快交給醫生治療才是上上之策。

他……他的聲音揚起了,他在教訓她,他竟然開始不耐煩了。葉星越想越窩火,卻找不出話來辯駁。祝穎炎的臉色的確比先前更慘白了幾分,明白那是血液不斷流失的後果,葉星心疼地將她摟人懷中。雖然她知道她的脾氣鬧得不對,她應該"乖乖"地仰仗他的力量尋求幫助,但天性不願服輸的個性使她過不了自己心氣的關卡。投降于他,她會有永世翻不了身的感覺。

"不是槍傷,她從樓上摔下來。"

"那一定是在墜落過程中踫到什麼硬物劃傷的。"雷薩喃喃自語,似乎松了一口氣。雖然劃傷比槍傷來得簡單得多,但他還不知道她摔傷的程度,只是表面化的外傷嗎?是否有傷到內髒器官?"移動她之前你可有檢查她的骨頭?有沒有錯位或是斷裂的跡象?"

"嗯?"葉星一怔,他說什麼?

"如果骨頭斷裂,你的隨意動作很可能會讓骨頭戳破內髒,到時她的生命就會有危險。"不過看樣子並沒那麼糟糕。女孩除了因失血過多而臉色稍顯蒼白外,並無異常狀況。

葉星沉默下來,臉色也不太好看。無疑,他的"指導"又令她的傲氣挫敗一分,然而更令她懊惱不已的是,她的自以為是險些害死穎炎。

"你有開車來嗎?"雷薩瞥見她的表情,在心中微笑。這丫頭,準又在與自己鬧別扭了。

"嗯!"連單音節也發得心不甘情不願。

"好!你獨自從原路返回,不必理會其它,速度要快,離開大樓就直接取車,然後開來大樓門口接我。"

"你要從正門出去?"葉星雖然早在蘇丹便領教過;後從葉之及池田劍口中略知雷薩的能耐,但——"那穎炎怎麼辦?"

"你朋友現在的狀況不適合穿越甬道。放心,我會想辦法帶她出去。"雷薩輕推葉星一把,"從電梯的滑道向上攀爬,他們不會發現。"

葉星瞪著他,發覺心情又被莫名其妙的東西堵塞住了。為什麼?因為他發號施令的語氣讓她心存不爽?還是因為——他身處劣境卻依然從容不迫,理事周密,令她望塵莫極?雖極不服氣,但不得不承認,他的能力遠遠卓勝于她。唉,雷薩口中的辦法才是真正的辦法吧!再看一眼臉色慘白的祝穎炎,葉星跺一跺腳,消失于黑暗。好!暫時吞下這口氣,言听計從一回。

有驚無險是兩個女生初次行動的最終總結評點。

葉星坐在二樓的紅木圍欄上,一腳懸空,一腳踏踩橫木之上,僵硬著身體看著佣人們匆匆經過她的面前,進入房間,爾後又走出房間,匆匆經過她的面前,下樓去取別的東西。

雷薩,雷薩招來的醫生,以及這間房子的主人——一個左邊額角有疤痕的男子正全部窩在房間里面。她這個傷者的朋友,本該守在床邊照顧的地道的女生反倒堅持呆在門外等待醫生的檢查結果。

不懂醫術的她進去又能做什麼?依她的脾氣或許幫不上忙反而會攪亂他們有序的工作。與其干著急,還不如等在屋外靜候佳音。

只是她困惑,醫生呆在里面合理,而另兩個大男人一起擠進去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雷薩也精通醫術嗎?他對祝穎炎似乎特別熱心及——溫柔。

回想起剛才逃離大江科技的情景,葉星便忍不住又生起悶氣來。她不過因為怔看雷薩抱祝穎炎上車時小心翼翼的神情而慢了半拍,雷薩竟然嚴厲地吼她開車。當時情況危急,使得她未曾深思便順他的意啟動汽車飛奔而出,在駕車的途中從反望鏡中特別注意了幾眼雷薩擱置穎炎露在裙外雪白肌膚上的手掌。但現在靜下心後,他適才的表情、語氣一遍遍地在腦中回放,頓時心中委屈萬分。他——憑什麼吼她?

她終于達成心願,與他相遇,可為什麼心中沒有切切的怨恨,也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困惑,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理不清的雜亂情緒。

記憶中的雷薩總是溫溫柔柔的,他在她初回蘇丹的日子代替著大哥陪伴在她身側,分別扮演著長輩、朋友、家人的角色,雖然她早已習慣了獨立,但正值大學畢業,與朋友分離的交替轉折期,偶爾也會有寂寞孤獨的感覺。雷薩適時穿插進來,在她心中刻印出最為鮮明的影像。也所以她才會在二年的分離中始終牽掛于心,但今天再見到的他——那種略帶不滿、責備、不耐的口吻——葉星皺著眉頭——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仿佛她與他的熟識度甚至不如初次見面的穎炎,仿佛他們以前從未如影隨行地接近過。

房門打開又合上,雷薩站定在她面前,不知是否因為疲勞的原因,他的表情恢復了記憶中的柔和。

"穎炎怎麼樣?"葉星緊張地從圍欄上跳下來。

"胸口有一條裂口,應該是從高處摔落下來時擦到了什麼硬物所至,沒有大礙;醫生剛替她打了針鎮定劑,現在正在處理傷口,休養兩天就沒事了。"

葉星舒了口氣,松懈等待時的緊崩神經後,突又眯起了眼楮。既然穎炎沒事,那接下來——是不是該解決他們之間的恩怨了?她胸口的怒火正愁找不著出處呢。

門又打開,一臉奇特笑意的雷鳴走出來,用力拍拍弟弟的肩膀,贊嘆道︰"細女敕滑爽的皮膚,凹凸有致的身材……小子,艷福不淺哪,找了個這麼漂亮的女人暖床,嘖嘖,羨慕死人。"

雷薩沒好氣地瞄他一眼,認定雷鳴準是被躺在床上的女人耀花了眼,連帶耀花了腦神經,才會在這里胡言亂語。他也不想想,若真是他的女人,他怎麼可能忍受除他以外的男人分享她的身體?用眼楮吃豆腐也不行!

"廠葉星咬得牙根咯咯作響,正義之音剛滅,緊接而至的正義之拳正中雷薩的左臉頰。哼!兩條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流著口水褻瀆她好朋友的身體!

措手不及,雷薩被打得向後退一小步。

"這一拳是為回敬你的不告而別。"

才說完,葉星右拳又迅速出擊,直揮雷薩右邊臉頰。雷薩躲也不躲,又被打得向後退了一小步。

"這一拳為回敬你兩年來的音信杳然。"

雷薩靜靜地凝視她,眸光變得溫柔。

"最後一拳……"葉星在雷薩無聲的對視中,只覺全身開始煩燥不安起來,"回敬你對穎炎的侮辱。"

雷薩仍是沒有反應,不躲避也不反抗,只是站著很安靜的對望她,眼中有星星點點的光芒閃耀。

葉星的不安更重了。糟糕,她是不是太使力了?

"這些都是你欠我的,如果不幸被我打成白痴,也是你罪有應得,警告你,千萬別想賴上我,要我對你負責。"說完葉星迅速地越過欄桿,躍下二樓。

她的身影已經消失了,雷薩卻仍是不動,嘴角卻慢慢地浮起微笑,陽光般的暖意布滿全身。

"喂,你不會真被她打成白痴了吧?"不閃不躲地挨了三拳揍,竟然不怒反笑?雷鳴的眼光在葉星消失的地方與弟弟之間來回轉溜,反復研究、推敲,略有了悟後,開始對剛退場的葉星感興趣了。如果他的直覺沒錯,會成為他未來弟媳的女人不是昏迷在里面的驚艷尤物,而是這個長得俊美異常的假小子……雷鳴不懷好意地斜睨他。

"前兩拳由我承受還算情理之中,可這第三拳——侮辱祝小姐的人好像是你吧?干嗎要回敬在我頭上?"未免太有欠公平了吧?雷薩喃喃低語,用手指輕揉兩邊臉頰,呼,小丫頭的拳頭份量重了不少。

"原因一,這是我的宅邸,恰巧她的朋友佔得是我的房間,睡得是我的床,用得是我的醫生,怎麼也得給我幾份面子吧;原因二,我長得比你帥,比你有個性,她不忍下手;原因三,她跟你比較熟,通常心里有怒氣而無處宣泄時,與之親近的人總會比較倒霉些。"

"我跟你算不算熟?現在我心里正堵得慌。"

"你是誰?我不認識。"一眨眼,雷鳴不見了。

這是他多久未見過的景致了?兩年!只能在腦海中魂牽夢縈的回味,苦嘗相思。

雷薩輕步移去她的身邊,她坐著,他站著,並排眺望夕陽映照的雲層深處。暮風迎面微拂,拂起他的衣,拂起她的發。習慣性微側過臉,看到的是真真實實的她的臉,精致的五官,雕塑般俊美的表情。他很想再靠近她一些,用手指托起她幾近完美的下巴仔細端詳,但他揣模不透她的心中所想。每當她浸沐于晚霞,沉默不語時,會變成供奉的女神,僅能膜拜,不能沾染。

她的發長了些,不再是貼于耳畔,爽爽朗朗的帥氣小男生形象。直掠到肩部,顯得成熟更隱含神秘。

她仍在生氣?不滿失蹤兩年的他,還是今天吼她的他?不知是不是錯覺,剛才葉星揮上第三拳時,分明間他看到她眼中瞬閃而過的別扭及不自然;還有開車逃亡時,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她透過反視鏡不斷觀察他們的目光。為什麼?她好奇了?了悟?還是看到他懷抱著別的女孩而浮升起連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不愉快?他曾為追求葉星定下八年抗戰的長期作戰計劃,那應該是一個相當漫長而且苦惱的過程。

"在穎炎的傷勢恢復之前,我們要在這里多逗留幾天,打擾了。"葉星打破沉默,率先開口。

逗留?雷薩有些訝異她文縐縐的說辭。她的修行任務是連外交關系一並學習的嗎?

"嗯!暫時也只好如此了。"他忍住笑意答。

葉星漂亮的大眼楮立刻又瞪了過去。他……有必要回答得如此冷漠嗎?仿佛極其無奈似的。

"放心!我不會打擾太久。"葉星賭氣。

雷薩但笑不語。她不會知道,這一次的意外相遇已讓他打定主意要綁她一輩子,沒有再與她分離的打算,要逗留的話就久一點,反正從見她的第一面起,他就注定要被她打擾的。

盯著他柔和的笑容良久,葉星的臉色變了又變。為什麼她仍不滿意?當他不再嚴肅以對,恢復以往她所熟悉的溫文雷薩時,陌生感仍如一條很深的溝壑橫在他們之間。他在笑什麼?笑得那麼柔卻那麼疏離。

"不準再笑。"葉星終于忍不住撲了上去,雷薩接住她的身體一起倒向琉璃瓦,發出劇烈的撞擊聲。

"我的笑容哪里惹到你了?"天!她的斯文才裝了幾秒鐘?雷薩悶笑著問。

"笑得跟僵尸似的,讓人看了全身汗毛直豎。"

"葉星,你還是那麼瘦。是不是太貪玩,仍不喜歡吃飯,不喜歡睡覺?"他摟著她的腰,清楚地記得二年前他抱她時用手臂圈量的尺寸,為什麼二年過去了,她的腰身一點都沒有長進?難道他的手臂在長長?

葉星在他溫柔的凝視中錯愕著回不了神。剎那間,那個她熟識的,總自然而然把她當成小女生般呵護著的雷薩橫空閃過,清晰可見。她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一下,語氣突然轉為凶惡。

"一個連我臉孔都記不住的人,又怎麼可能會記得住我是胖是瘦?少糊弄人!"他居然記得她不喜歡吃飯,不喜歡睡覺?這一事實讓葉星不禁有些竊喜,但仍是硬板起臉孔,一手肘頂向他胸月復,隨後翻身滾離他的旁邊。雷薩立刻伸出手臂護住她的腦袋,免于踫撞上硬瓦,直到確定她一切安好後,才有空理會被頂痛的胸。

"十一月二十五日,你收拾行李搬去英國與葉沙、繆臻同住,每日游手好閑的與法沙嬉鬧、廝磨消耗時間;隔年一月十日,葉漠結婚,明明答應葉沙會去觀禮的你,最後卻臨陣月兌逃,硬是耍賴窩在英國謊稱身體欠佳,又一次也最殘忍地一次傷害了葉漠;五月繆萱懷孕,為保住孩子逃去英國躲避,七月十二日你護送她回香港;同日,葉之拐你參與'嗅覺'的追蹤行動,讓你雀躍不已,從那天起,葉星向往已久的修行計劃正式啟動;八月十日,葉之……"

雷薩仍在娓娓細述,葉星已氣急敗壞地提起他的衣領。瞠目結舌是惟一能形容她此刻表情的詞語。

"你躲在暗處偷窺?"他怎麼知道這些?接下來不會連她一天上幾次廁所都能如數報備吧?

"你跟著葉之參加過八次簡單的行動;受過二次小傷,一次是手腕,一次是耳側;你向池田劍打探過我的行蹤五十二次;你曾在所有人面前揚言,逮住我後要擰斷我的脖子;還有,我們分別的時間是——整年十個月二十一天。"雷薩微笑著欣賞她眼中的震驚。

"有誰出賣我?"葉星的臉頰赤紅。她的身邊有內奸?竟讓她這樣赤果的呈現于雷薩面前。

"只要我想,就一定能知道。"雷薩答非所問。她忘了他的職業?要知道這些事輕而易舉。凡是被他盯上的人,等于失去自由。而問題在于——

"池田劍!"葉星一口咬定,除了他還會有誰?難怪近二個月他來香港的次數有增無減,,哼!看不出外表冷酷的人竟這麼八卦!

雷薩在心里嘆息。葉星這丫頭就是缺些正常女孩子的敏銳及細膩的心思,為什麼關鍵時刻她抓住的是"池田劍",而非他話中份外加重了語氣的"想"字呢?

想念她,才會滴水不漏的吸收關于她的一切。

"這一次的行動為什麼葉之沒有和你在一起?"雷薩及時轉換了活題,否則下次會被擰斷脖子的鐵定是池田劍。因為熟知葉星的性格,所以才更願加倍的寵溺。不在乎她會不會有頓悟的一天,只期待她偶爾因某種困惑而無意識的臉紅來加快他的心跳,便足以令他心滿意足了。直到某一天,因自然而然的習慣,然後與他不可分割的結局也很不錯。至少葉星拒絕任何人的照顧,惟獨不拒絕他。

"誰規定我非得跟葉之綁在一塊?"葉星怒瞪他。

雷薩慶幸自己沒有月兌口而出"為什麼你沒有跟著葉之行動",否則他的胸月復又會遭受一次重創。在葉星耳中,"跟"與"和"相差兩個階層。看著葉星抓他衣領的手慢慢滑下,在雪白的領口留下一小塊淡紅的顏色時,雷薩一驚,在她雙手插入褲袋前捕捉。

"你也受傷了?"他急切地低吼。他這才發覺,她的手掌心滿是凝固的血塊。

"沒有!"又來了!討厭死這種責備式的口吻。葉星本想不客氣的抽手,但眸光掠過他的表情——雷薩同樣擰緊眉的臉上是什麼?擔憂?關懷?怔忡間,心頭滑過一絲暖流,她呆呆地忘了動作,唇瓣吐出未經大腦思考的解釋。"這是剛才抱穎炎時沾染上的。"

"喔?"雷薩舒口氣,這回倒真的略帶責備地看她一眼。"等下吃晚飯前記得洗手,否則會拉肚子。"

"有沒有搞錯?你當我幼稚園的小朋友不成?飯前洗手……"葉星裝出一副作嘔的嫌惡表情,"那等下吃晚飯時你要不要替我圍上飯兜,抱著喂我吃飯呀?"

"如果你真的受傷,我會考慮。"雷薩別有深意地望她一眼。抱?他夢寐以求。

"喔?"葉星的眼楮亮了起來,"穎炎倒是受傷了呢,要不要給你這條大一個抱美女的機會啊?晚餐你親自端去她房間好了。二人世界耶,至于要不要喂飯,要怎樣喂法,全憑你的個人魅力,自由發揮嘍。"

葉星用手肘踫踫他的腰,笑得不懷好意。雷薩對穎炎有好感,是不是?她的火眼金楮絕不會看錯。

雷薩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表情錯綜復雜。

"不用太震驚,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好心又熱心。"葉星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穎炎是個好女孩,因為我跟你熟識的關系,而且又覺得你是個不錯的男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所以才……"

"你帶著你的朋友去大江科技做什麼?"雷薩帶著十二份的失望打斷她。葉星的那些反常舉止——是他看錯了?還是理解錯了?唉!

"嗯——祝岱融,穎炎的哥哥。他是美國相當知名的科研員,前些日子被綁來了香港。"葉星斟酌再三,決定還是刪去重點之重點——維奇。她不想嚇壞雷薩。

"綁架?"雷薩皺起眉,事情好像變得有些復雜。

"你的朋友拜托你救他哥哥?"他有絕對的理由相信,葉星是個不會、也不忍拒絕朋友的人,即便在能力範圍之外的幫忙。

"也不全是。"葉星模稜兩可地答。不過,雷薩的這句"你的朋友"倒是格外引起了她的注意。好怪異的稱呼呵。

"知道原因嗎?"

葉星搖頭。"不過,按常理推測,原因定與他的專業才能有關。岱融擅長機械,綁架他的人應該不會請他來香港參加名廚大賽吧。"

喔?被綁架的科研員擅長機械,而他與葉星的目的地又同屬"大江",看來這次的行動會變得有趣得多。

"葉之知道你的行動?"雷薩偏過頭看她。葉星的行動是瞞著葉之呢,還是在葉之的應允之內?依他猜測,該是前者,葉之喜好冒險,卻絕不會放任妹妹。

"嗯……嗯!"雷薩探索的目光正停留在她的側頰,葉星心跳如雷,"只是一次簡單的任務,葉之並未多加干涉。更……更何況……若不是葉之介紹我去找他的朋友幫忙,我怎麼可能打听得到'大江科技'?你知道我對香港並不熟悉……"

雷薩突地伸出手,執住她的下巴,略帶強硬與霸氣的硬轉過她的臉龐,審視她的表情。他指尖的溫暖透過她的皮膚感傳神經,令全身的細胞不安份地在體內齊齊作祟,燥熱難耐。

"你在緊張?"他打量她,適時地捕捉她左右閃躲的眼神,"我記得你只有在緊張時,才會結巴。"

"你……你什麼意思?"葉星凶惡地拍開他的手,提高音調掩飾難堪,"你不相信我?"

"進入'大江科技'之前,你可有會遭遇槍擊的心理準備?"雷薩不答反問。他問"緊張",她答"不相信"?何時這兩組詞同義了?

他這句問話什麼意思?有什麼特別的目的性嗎?听說專業人士都很善于從問答過程中延伸體味出對方不願透露的秘密。他發現了什麼?又想抓住什麼?葉星半垂下頭,陰影遮去部分表情。她小心謹慎地沉默以對。

"下次再去'拜訪'時,你最好想辦法把你那位朋友留在家里,沒有經驗的外行人會給我們添上許多麻煩,而且很危險。"雷薩似乎並不強求她的答案,自顧起身,然後把手伸給她。

"咦?"葉星立刻大驚失色的跳起來,"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同行?"

"我們本就在'大江'相遇,既然目的地相同,同行又有什麼關系?"雷薩研究著她過激的反應。以前她不是總求著他傳授她技巧的嗎?"你反對?"

"啊……不!不是!"葉星微微懊惱。她隱藏的秘密啊,遲早會被他揭穿。心里堵著氣,卻閃避著不讓雷薩看分明。"那你的朋友……""你放心,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敢再把穎炎帶在身邊。她這次受傷已經夠讓我愧疚了,幸好沒事,否則我一定會跟著她殉情的;而且她翻牆的速度比蝸牛爬樹還要慢上十倍,我會被她急得頭發發白。"

"那我們等你朋友身體恢復些再行動,沒有後顧之憂會讓你發揮得更出色。"他很想親眼目睹她在葉之身邊修行後的成果。

"喂!別老是你朋友你朋友的,她有名字!祝穎炎。"葉星突如其來的脾氣讓雷薩一陣錯愕,他看著她,不予發表意見。葉星似乎自己也覺得無禮,慢慢緩和下神情,解釋。"我是听你老這麼叫很別扭啦。而且你似乎對穎炎很沒耐心的樣子,這樣可不行。追求女孩子最不可缺少的就是耐心,一生中能遇到的心儀女生屈指可數,錯過了會遺憾終身的,到時可別怪我這個做朋友的沒提醒你。"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放心,我絕不會讓它錯過。"雷薩微笑著握住她的手,"下去吃晚飯吧。"

听了他的話她本該欣慰的,促成一對壁人,功德圓滿,不是嗎?可為什麼,當雷薩握住她手的一刻,沒來由的落寞會狂襲上心頭呢?無意識地抓緊交握的手掌,不放。

"嗯?"雷薩感覺痛楚,回望她。

"笨蛋!"葉星一驚,低低咒罵自己一聲。突然甩開他的手,一掌拍上他的後肩。"放心!我會幫你。"

一個踉蹌間,葉星已消失了身影。雷薩慢慢收緊眉心又慢慢散開,在心中悠悠嘆息一聲。

唉,他的耐心!上蒼會顧忌他的耐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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