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都赤面無表情,打量著這攔在馬前的小表。
顯然他是個漢人,穿著一身儒衣,衣上有幾個補丁,他出身如不是清苦,也不可能是大貴。現在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是灰頭上臉的。不過……
他注意到那小表有一雙明亮的眼楮,黑色的眼眸異常閃亮。那眼楮,讓他想起草原上的星辰。
唉!他已經很久沒有回草原了,也太久沒有見到那樣美麗的星辰了。
就男人而言,他秀氣得不像話,特別是現在——眼楮明亮、頰上飛起兩片的嫣
紅時。
江雪寒不喜歡他那似乎要看透人的眼光,而且,他只是盯著她看,卻沒表示什麼,更沒有一點愧疚或抱歉的樣子。
「喂!」她瞪著他,沒好氣的吼他。
只是聲音不大,也不夠有氣勢,這大概是沒吃飽飯的緣故。
「……」雲都赤面無表情的。
「我的畫壞了!」看他那神情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她空虛的肚里更提醒她——包子飛了、綠豆糕飛了……沒有填些食物的肚中怒火越燒越旺。
而這也讓她的眼眸更晶亮了。
「畫?」雲都赤注意到馬蹄下似有什麼被踩爛了。「馬蹄下只有張破紙。」
如果不是他及時勒馬,又在千鈞一發間從馬蹄下提起他,那此時馬蹄下就還要多一攤肉泥了。
「破紙?!」
她串辛苦苦的力作,期待能換十兩銀子的墨荷圖,他居然輕描淡寫的說——「這張破紙?!」
她氣得快支撐下住了,身子竟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他饒有興味的看著她,聲音卻仍是淡淡的。「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賠我呀!」
「陪……陪你?」赤元這當兒也氣喘吁吁的趕了上來,既不知前因後果也不看看情形的,就隨口幫雲都赤擋駕。「不行耶。」
今天雲都赤可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完成,哪里好去陪這小子。
「不賠?」江雪寒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是呀!他今天很忙,沒空陪你的。」赤元好心的解釋。
江雪寒听明白了,臉一下子紅一下子白,什麼跟什麼嘛!
「賠的是銀子,不是我。」她激動的吼向這個不知打哪里冒出來的蒙古人。
好,怪不得不願意去相親呢!
「我說那位印子姑娘在哪里呀,改天再去陪她,好不好呀!」赤元和顏悅色的道。
他也好想去看看雲都赤的那位地下情人哦,可是正事要緊呀,他只能暗自向那位印子姑娘說一萬個對不起了!
想耍賴!江雪寒氣得渾身顫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雲都赤警告性地向赤元丟過一個眼神,暗示他馬上閉嘴。
「你該慶幸你的小命還在。」他用淡淡的語氣對那小表道,而且他饒有興味的發現——這小表越生氣,眼楮就越亮。
「什麼?慶幸?」江雪寒要氣炸了。
她要慶幸什麼?是被摔個半死,還是飛了十兩銀子?
「是啊!你該慶幸才對。」
「夠了!」她滿腔的怒火爆發而出。「你當街縱馬、橫沖直撞、不知收斂、野蠻跋扈、一身橫肉、滿臉暴戾、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就知道用暴力解決問題,一看就知道屬于人渣……」
耶!好順溜呀,赤元越听越覺得有趣。
雲都赤的臉色卻越來越青。
江雪寒喘著氣,在他們以為她已經說完了的時候,她又激動的伸起手直指雲都赤。「你!除了浪費糧食,你的存在毫無意義。」
呃!赤元一楞,隨後雙手捧著肚子,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
「哦?說完了?」雲都赤鐵青著臉,手上的鞭子鬼魅般出擊。
「啪!」的一聲,幾乎就在同時,江雪寒「噗」的倒地,失去了知覺。
「糟糕!要出人命了。」
「蒙古人有點權勢就……哎!」
「……」
不過,看那蒙古人的野蠻、粗暴樣就知道不是好惹的,所以也沒有人敢站出來說話,最多也不過是用忿忿不平的表情表示些不滿罷了。
就連赤元也不禁替那大膽的小表默默哀悼。
只有雲都赤心知肚明,雖然鞭子破空聲響亮,可——事實上連那小表的衣角都沒踫到!
這小表怎麼莫名其妙就摔倒了呢?
他心中奇怪,于是索性彎腰拎起他。
他不是第一次提這小表的身子了,可他這才發覺這小表身子輕得驚人,雖然臉色蒼白,但是肌膚卻細膩得猶如嬰兒。
「放開我!」江雪寒勉力的睜開眼,痛恨自己剛才的那一陣眩昏。
事實上,她很快就恢復了知覺,可還是有氣無力的。從昨晚起就滴水未進、粒米未入的,剛才她只是一時支持不住。
「你很餓?」听到那小表肚里傳來的「咕咕」聲之後,雲都赤才知道了原由。
不知怎麼的,他有點心軟了,在他冷硬的臉上,閃過一絲恍似憐惜的東西。
「不關你的事!」江雪寒倔強地別過頭,不想看他的那副嘴臉,卻正看到街邊「素春齋」的旗幟迎風飄展。
「素春齋」中的各色小點心都很好吃,其中最美味就是豆沙糕……
唉!豆沙糕,這個時候有塊豆沙糕就好了。她一逕想著,沒意識到自己已喃喃出聲。
「豆沙糕?!」他揚起嘴角。
他怎知道她在想什麼?江雪寒一楞,然後才意識到是她的嘀咕出賣了自己。她憤憤的瞪他一眼,可他居然……
「『素春齋』的豆沙糕,可好?」
「……」她忍不住的吞吞口水,說不出話來。
雲都赤也奇怪自己怎麼變得這麼有閑情逸致了,竟去請一個快餓死的小表去吃
親。
雲都赤今天是怎麼了,很反常耶!
直到雲都赤和那小表上了「素春齋」,赤元的腦子還是轉不過彎來。不過,沒多久,他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印子姑娘。一定是為了那個叫印子的姑娘。那小表一定是印子姑娘的弟弟什麼的,所以雲都赤才對那小表格外客氣。
那——與江家相親的事怎麼辦?
不成、不成!他得趕快回去想想法子,總要把那江家的漢女塞出去為止,要不然這親相相到自己頭上就麻煩了。
直到坐進「素春齋」的雅座,江雪寒還是呆若木雞的。這是怎麼一回事?原本也以為那蒙古人好歹也會給她點顏色瞧瞧,可現在……
「十塊豆沙糕、二十斤羊肉、一壇酒……」雲都赤喚來店小二吩咐著。「再來點……」
扁是那羊肉就夠十個人吃了,他競還要再點?!江雪寒偷偷咋舌。他該不會是想吃了以後就撒手,乘機讓她難堪吧?
「我可沒銀子付帳。」她用連店小二都能听得到的聲音嘀咕。
「這……」店小二一听沒銀子付帳,就緊張起來。
「再來︰亞熱茶。」雲都赤不去理會她的嘀咕。
可那店小二卻長了個心眼,仔細打量起了在坐的兩位客倌。一個是小書生,灰頭上臉的肯定不是個富貴人家,再看看一旁的蒙古人酷酷的一張臉,不像個好人。這兩人——不會是想吃霸王餐的混混吧!
想到此處,店小二不由得惶恐起來。
「就這些。」雲都赤揮手讓店小二趕快去辦。
「客倌……』店小二干咳一聲,卻不栘步。
碗。
「還不快去。」雲都赤一瞪眼,對不識相的店小二叱道。
媽媽呀!凶神惡煞似的,店小二一個顫抖,差點撲地,有些話也硬生生的吞到了肚里。
「是、是。」店小二一溜煙的退下。
「你——會付帳吧?」江雪寒充滿疑慮的求證。
看這小表一臉懷疑又一臉盼望,雲都赤本想逗逗他,可——
「當然。」保證似的話一出口,連雲都赤自己都佩服自己的仁慈了,不過那又怎麼樣?
江雪寒的臉上閃過一絲歡愉。不管怎麼樣,這大個子馬騎得亂七八糟的,又毀了她的畫,請她吃個飯、賠個罪也是應該的。唯一有點遺憾的是,剛才她怎麼下開口再多要一些,吃不完還可以打包嘛!
「既然你存心向我賠罪,那我就原諒你吧。」江雪寒大度的說。
呃?!他還需要向這小表賠罪?雲都赤眉一揚,不禁對這小表的自說自話感到好笑。
「小二……」江雪寒可沒空注意他的想法,急急的喚著小二。
怎麼還不來?她可是要餓扁了!
「來了、來了……」店小二倒是應聲出現,可是手上仍是空空如也。
「豆沙糕呢?茶呢?」江雪寒忍不住問,她現在最需要就是這兩樣了。
「二位!」店小二卻干笑著。「本店有個規矩……」
「什麼規矩?」她可沒听說有店家對顧客還設了規矩,又瞥到店小二身後站了四個彪形大漢。
她臉色一白,「素春齋」什麼時候變成黑店了?
店小二做了個先付錢的手勢。「十塊豆沙糕、二十斤羊肉、一壇酒、再加一壺茶,共四兩銀子。」
「對不起!這是對某些人的規炬。」有了撐腰的,店小二口氣也硬了起來。「有銀子就好辦,沒銀子就滾蛋。」
「是嗎?」雲都赤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閑閑的說道︰「某些人如果想好好過日子,就得乖乖听話。」
「呵……」江雪寒低低的出聲,對著雲都赤指指店小二身後那四個看上去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
「有些人和紙糊的也差不多。」雲都赤無所謂的道,聲音還不高不低,正巧讓店小二和那四個大漢都听得清清楚楚。
當下四個大漢就把他們團團圍住了。
「等,等……」眼看著又有一場飛來橫災,江雪寒急著想解釋。
可眼前一花,也就是那一眨眼的工夫,剛才還趾高氣昂的四個人,統統叫著「哎喲」、蜷縮在地上。
而那蒙古人,還好奸地坐在她的對面,好象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有些人就是缺點教訓。」雲都赤淡淡的。
江雪寒驚訝得說不吃話來,那蠻力……如果、如果在自己身上那麼一揮,豈不是……
「大……大爺……」店小二舌頭打結,心中大叫慘了,早知道還計較什麼霸王餐。
「還不快上菜!」雲都赤低沉的。
店小二如蒙大赦般,小跑著退下,又飛也似的幾個來回,端上了糕點、茶水、酒……
周圍躺著四個申吟的大男人,對面坐的又是捏死個人像踩死幾只螞蟻一樣的厲害人物,江雪寒從來都沒有置身于這種奇怪的——不,是暴力的場景。
如果不是接下來端上的豆沙糕飄出誘人的香氣,她是怎麼也回不過神來的。
「不吃嗎?」他不奇怪她一副被嚇呆的樣子。
數人一樣,他覺得索然無味。
不吃?開玩笑!
江雪寒瞪他一眼,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她趕緊摒棄胡亂的想法,拿起糕點直往自己口中送。
看那小表狼吞虎咽的模樣,就知道他還不算被嚇得徹底呆了,雲都赤的嘴角不禁浮現一抹難得的微笑。
這蒙古人似乎也不那麼可怕嘛!正吃得不亦樂乎的江雪寒瞅到那蒙古人臉上的笑容,不禁想。
「你慢慢吃吧!」才隨便吃了點什麼,雲都赤就起身走人。
本來那蒙古人什麼時候走都隨他的便,可……他說會付帳的呢,怎麼可以還沒吃完就開溜呢?
江雪寒心急地想喚住他,無奈嘴里塞滿了甜滋滋又軟糯糯的糕點,溜出嘴的結果只是「嗯、嗚」幾聲。
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雲都赤一拋手,一錠銀子便落在江雪寒懷里。那錠銀子沉甸甸的,足足有二十兩整,減去要付帳的四兩,還有十六兩余下來呢!
唔……那蒙古人雖然面目可憎,行為乖張,不過還算良心未泯,又懂得請客賠罪。
哎!算了,她不會與他再計較了。
江雪寒心安理得地繼續享用難得的大餐。
依據蒙古族的規矩,女方邀請男方喝許親酒,便是同意這門婚事。而喝過許親酒,男女雙方的親事便屬于正式定下來了,然後順理成章的就是迎親、洞房了。
這天一大早,雲都赤冷著一張臉,因為今天是江府邀請他去喝許親酒的日子。
爆里的六個小太監正候在門外,帶著皇上的祝賀口諭和賜禮。
子都能有的榮耀。
但在雲都赤眼里,小太監真正的任務是︰押送他去江府。
去了江府,就得暍許親酒,就得任他們擺布娶一個下知是何面目的女人回來;下去江府,那是公然抗旨,雲都赤的腦袋還沒壞到不要命的程度。
他只得黑著臉上路了。
看著雲都赤的身影越來越近,赤元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
嘿嘿!記取上次讓雲都赤去相親的教訓,聰明如他,自然知道適時的拖上皇帝老頭,好讓事情順利進行。如今跳過相親直接來暍許親酒,讓事兒進行的更快,這真是太好了!
雲都赤的眉頭擰成了「川」字,看到赤元也恭候在江府的大門口,他的眼里更是凍起了寒冰。
「恭喜!恭喜!」赤元抱拳,毫不介意雲都赤的臭臉。
「哼!」雲都赤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切都是赤元搞的鬼,居然聯合了皇帝老頭擺他一道。
「江老爺和夫人已經恭候多時。」赤元一臉無辜,對雲都赤采取「非常手段」也不能怪他啦,他也是皇命在身嘛!他昧著良心為自己找借口。
「多謝你的苦心安排。」雲都赤的話里,有明顯的嘲諷。
「你我兄弟一場,為你費些心是應該的。」赤元謙虛的,對雲都赤臉上的寒霜視而不見。
想象著老友驟見太監們的衰樣,赤元更是忘形的奸笑出聲。
「多謝!」雲都赤淡淡的。
可,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利刀的話,那麼赤元已經被砍了十七、八刀、剁成肉醬了。
「不客氣。」赤元笑嘻嘻的轉頭,避開雲都赤殺人似的目光,只要這老兄乖乖
「應該謝的。」雲都赤低沉的
他當然要好好「謝」這小子一番,不然怎麼對得起這小于如此「好心」呢。至于許親酒,喝就喝好了。在那江姓女子過門前,他有得是辦法,讓他們跳腳。哼!想擺平他,省省吧!
「大人……」听到僕人通報,江老爺急急趕到門口,來迎接他的好女婿——當朝最炙手可熱的雲都赤大人。
他可不知道剛才在自家大門口已經有一場鏗鏘交鋒了,在他看來這女婿雖然看起來凶狠了一些,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對這門親事的樂觀估計。
畢竟他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皇上賜婚,傍上了這當權的蒙古貴族,如此以後的榮華富貴可都是穩穩在手了。
「大人光臨寒舍,真是蓬華生輝!」江老爺文譫的道,眉眼問全部洋溢著喜悅。
「不敢當!」
這冷冷的聲音猶如當頭一盆涼水沖到他頭上,江老爺愣了愣,還是恭聲道︰「請大人上座!」
雲都赤不聲不響的落坐,冷漠的態度奸像要拒人千里之外。
「上茶!」江老爺掩飾著自己的局促。
「他呀,就是不善于說話。」赤元低聲對江夫人解釋。
他可沒辦法閑著,好歹替雲都赤說幾句,好紆解一下現場的尷尬氣氛。
「是。」江老爺勉強笑著。
「對這樁婚事,皇上看好的很。」赤元話題一轉,便把江家二老的注意力從雲都赤身上吸引過來。
「皇恩浩大,江府上下沒有一個不銘記在心的。」江老爺在言語間掩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畢竟能得到皇上親自許親的漢人可不多呀!
「皇上眼光獨到,令千金與雲都赤的天作之合真是讓人羨慕呀!」
「是、是……」江老爺馬上拋下了一時的憂慮,嘴都笑得幾乎合下攏了。
雲都赤二曰不發,冷冷旁觀的態度,倒似事情壓根兒與他無關。
赤元只好撓著頭,繼續運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反正這也算是發揮他的長處。
雲都赤越坐越悶,實在忍無可忍了。
「我去透透氣。」雲都赤拋下一句話,起身就走。
才剛開始呢,就這樣擺譜?這下連赤元都咋舌了。
瞪著雲都赤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赤元趕緊掛上一臉微笑,對著呆楞的江府二老解釋道︰「他只是……隨便走走,這個……依據我們蒙古人的……規炬,這是正常的。」
「是,是、正常的!」江夫人唯唯諾諾的干笑幾聲。
她可沒听過有這樣的規矩,可除了說是,還能說些什麼?
「當然!當然!」赤元也陪著干笑。
皇帝老頭一心要賜婚,他也是沒辦法才陷害雲都赤的呀,否則行「賣身」榮主的不就得換作他了嗎?
為了保全自身的幸福,雲都赤就小小的犧牲一下了,反正他好歹也沒什麼紅粉知己(此時,赤元昧著良心把那個印子還是音子姑娘的,拋到了腦後。),誰讓他們是穿開檔褲一起長大的朋友呢!
所以,今日他赤元無論如何都會讓這許親酒合得順順當當的。
嘿嘿!就算他雲都赤會要什麼花招,他都是兵來將擋、水來上掩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