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絕頂 第5章(1)

第二天,大家把糧分成五天份,早膳只有可憐的一塊餅、一碟醬菜。

「我不用吃了。」凝兒宣布,盡量不讓自己的眼光飄向再怎麼單薄、也讓她流口水的食物。「曲唯兄給了一塊干糧,我可以再撐一天,你們吃吧。」

「那倒不必。你該吃的還是要吃。」赫沙刑立刻反對。「我上山之前家人開席歡慶數日,吃得我都怕了,要挨個幾天反而好。」

「好公子,你真好。」凝兒很感動地望著他。「但你個兒最高,應該吃最多才對,我就不用了。」

「還帶了干糧啊,曲大俠這樣偏心好嗎?」仇映宮閑閑地挑著手指。

「不行,那我這份也要給少俠,免得被曲大俠比了下去。」

「什麼啊!我是說我不用吃,不是想多吃。」凝兒有些莫名其妙。

曲唯只看了看她,她馬上起了那種毛毛感。怎麼?是因為說出他給了苻餅而不高興嗎?他好像不是會在意小事的人,更不屑理會別人怎麼看他,那他在不爽什麼?

「重點是要分就平分四份,不然考慮這考慮那的,難道還要比誰內力用得多、活做得多、昨天吃得多?不然比話說得多好了,自然少俠該吃最多。」仇映宮笑得比晴天還光彩奪目。

這人怎麼這麼難搞啊,說來說去就是不讓她不吃。

「我不吃,難道美公子要硬喂我嗎?」凝兒皮皮地也笑了。

話聲方落,曲唯徐徐起身,就要離席。凝兒跳了起來。「曲唯兄干嘛啊?」

曲唯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桌上沒動過的食物,再看他,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再胡攪蠻纏,他也沒胃口了。

「好嘛好嘛!我吃就是。」她叫道,他才又若無其事地坐下。

眾人開始進食,凝兒吃得興高采烈,也不覺得丟臉。既然不吃不行,她可樂得享受,把不是又不美味的東西吃成了天下珍饉。

「光看少俠吃,就覺得東西忽然好吃得緊。」仇映宮取笑他。

「物以稀為貴,現在我每口都是美食哪。」凝兒說得理所當然。

「不過,太重視公平正理,不累嗎?」仇映宮吃得慢,也吃得特別好看,凝兒眨了眨眼才听到他的問題。

旁邊又傳來冷意,她趕緊把目光調回自己的食物。「我只是想到什麼做什麼,想到我多吃了就覺得應該少吃,再簡單不過,有什麼累的?」

「少俠這樣活,很好。」赫沙刑微笑,凝兒忽然覺得他的灰色淡眸笑起來特別好看,也回了他一笑。

轉回眼時飄向曲唯,發現他眼中特別幽黑,她不禁愣了一下。

「我看,有人活得實在太累了,」仇映宮的笑又不懷好意起來。「想說的不說出口,又听不得人說。什麼都看在眼里,悶在心里,何苦呢?」

凝兒知道仇映宮大約又在找曲唯的碴,就是要曲唯破功和他說話,雖然听不出有什麼深意,還是想開口頂回去。

曲唯沒讓她有機會;不疾不徐把吃淨的碗筷放下,擦了擦嘴,又起身了。臉上百無聊賴,好像旁邊的風景太過無趣,人家大爺要走人了。

赫沙刑嘆口氣,彷佛對幾個後輩都很頭疼的苦臉。凝兒向仇映宮作了個鬼臉,準備追上曲唯,仇映宮舉起扇子,讓她停了停。

「少俠,借一步說話可好?」

雖然不能去追曲唯可惜,但她的好奇心輕易被挑起。赫沙刑不介意地收了碗筷走了。

「仇某只是好奇,少俠真的無心稱王?只和故友相濡以沫,不甚在意仇某與赫兄,仇某真的很驚訝呢。」仇映宮的聲音在廳內清亮得似可繞梁。

凝兒有些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要忽略兩位的,只是……呃,有些東西想跟曲唯兄學學,如此而已。」

「曲大俠會誠心相授嗎?」仇映宮輕笑。「你不稱王,他可是要的。」

「既然我不跟他搶,他大可安心地教啊。」凝兒聳聳肩。

仇映宮的笑滲入一絲詭譎。「襄翼推選,是稱王的大業,關系國社福祉,少俠既然無心王位,怎麼還貿然參選,佔了別人的機會?」

凝兒一僵!這話問得犀利,她一霎時無法接應,噎了口氣才說︰「我參與收將決……並沒有抱著勝算,只是想和高手切磋,能打幾個是幾個。但不知怎地就勝出了……」

「是嗎?難道不是存心上山,和所謂天下絕頂的高手們較量?」

凝兒頭皮有些發麻,承認了︰「是有這樣的私心沒錯……」還撒了一個可以讓他人人頭落地的大謊!

「這樣對我等公平嗎?我等苦練多年,千辛萬苦打上山,可不是來免費教少俠武術的。」仇映宮語音清脆,但語意咄咄逼人。

「當然不是!我只是……」凝兒一向直耿,昧著良心的辯詞實在無法說出口。

這是到現在為止,第一次有人直指她動機不純。別人認認真真地在推選,她在這兒攪和什麼?這對其他三人、甚至對天下人,都是不公不義!

仇映宮緩緩斂了笑容。「少俠無心稱王,參選用心不正,那就不能怪仇某不認同少俠,必須抗議這樣不純正的四人決。」

她手心發冷。「如果……這樣會讓四人決不純正的話,我不介意退出。但襄翼之法,四人同進同出……」真希望沒有這樣的法規,那她怎麼樣也不會妨礙到他們了。

「不錯,所以你無論如何是待定了。」仇映宮眼光炯炯。「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推選當一回事,擔起責任,盡你的本分,做一個真正的推手。」

「你要我全力角逐?」凝兒不能不驚。「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仇某不喜歡被人耍著玩,或不被別人放在眼里,不真正分出高下,心里就不痛快。」他的眼閃著光。「少俠把四人決當兒戲,更是對仇某最大的侮辱。」

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沒有說真話?但猜也沒用,曲唯兄是不說話,而美公子是不明著說話。

「我……我一點也不懂稱王之道,也許連當高臣都沒資格。」

「說什麼呢,能上得山來就是資格。」

「看看我能不能全身下山吧。」她苦笑了下。自己若能全身而退,一定要回去罵一下兩老,都是誰煽風點火的啊!

不,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武迷心竅,把別的什麼都忘了。

還有,就是太沒心眼,想說什麼就隨口說,想找誰就咚咚咚跑過去,大約真被人看成孩子了。

好像……不能再隨性亂來了。一個不小心,她搞不好真會把四人決給搞砸,耽誤王事,引起大麻煩,還害到三個人才……不,她無論如何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這不只是她自己的事而已。四人決,是關系四個人的事呀!真正說來,是關系王國每一個人的事……為什麼自己從前那麼自私,完全沒有想到別人?

她咬咬牙站起身來。「好!美公子,我答應你,認真推選,絕不兒戲。」

「少俠的話,仇某絕對信得過。」仇映宮也起身,重又笑得風華絕代。「好好干吧!仇某拭目以待。」

***

殿中無糧,接下來就只有往外找了。仇映宮不讓曲唯和凝兒聯袂出尋,提議要走大伙兒一塊走。

「推選也好,試驗也罷,總之是針對我們四人而來,好歹也要四人都在一起才能比個高下。」仇映宮以扇點了點殿門。「再說,火峰之頂大又險峻,一個人落單有了閃失,我們四人就全玩完了,怎麼能冒險呢?」

「也好,大家有個照應。」赫沙刑同意。

凝兒決定從現在開始,自己一定要為大伙兒盡到一份薄力。

「我們怎麼找呢?」她很嚴肅、很認真地想。「我覺得只能向里、向下了。」

她的語氣讓曲唯深深注視著她,她沒注意到,沉思著又說︰「火山再熱,終有陰暗之處,如果真有任何鳥獸花草,也一定是藏在那兒。昨天和曲唯兄看到了一些山洞,我們就從那兒下手吧。」

「仇某真要對少俠刮目相看了。」仇映宮以扇半掩著臉,看向曲唯的眼神似有些得意。

曲唯拿出一份手繪地圖,凝兒稱奇地湊過去。「曲唯兄,你這是哪時繪下的呢?好厲害!」

「曲大俠畢竟也有不藏私的時候。」仇映宮笑。「仇某只要緊挨著少俠就對了。」

凝兒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曲唯,正巧望進那深眸,臉飛快低下去。

「我還記得第一個看到的山洞,走吧。」帶頭走了。

那山洞十分幽深,赫沙刑點了火炬,將凝兒攔在身後。她從他高挑的身下探頭,看到蜿蜒的通道,十分低矮,必須低才能往前走。

走了一刻鐘,越走越涼,也越走越黑。凝兒吸吸鼻子。「有濕氣!」

她高興叫道。

靶覺到身後的人點了點頭,她準確辨出那是曲唯,但不禁奇怪。曲唯兄竟讓別人跟在他身後,且還是那對他不甚客氣的美公子。她直覺就認為曲唯不是那種會讓背後無防的人,只會走在別人後面,絕非前面。

忽然腳下一塊松石,她及時以內力收步,穩住身子,正在慶幸自己腳快,才意識到手肘被人扶住。

為什麼總覺得曲唯兄體熱較高?不過是一剎那間而已,他的手已風過無痕地收回,自己手肘間的余熱是不是她反應過度?

她很慶幸沒人會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連她都不想看到。心情忐忑的時候,她本能地就轉了心思。

「好公子,我想過你打拳內力收放的道理了。」她對前頭高高的背脊說。

「是嗎?」赫沙刑似乎不在意在其他兩人面前說這些,語氣溫暖︰「說來听听。」

「是曲唯兄說起攻法,我才想到的。」不是她的功勞,她得說清楚才行。「你有些拳招不帶內力,既然不能傷,就是不在攻那些是守拳。」

「很好。」赫沙刑贊許道。

「但守法再怎麼保守,也不會放空內力,我還是沒想通,好公子為什麼會在一套完整的拳法中混入空拳。」

「那是因為——」

「不!」凝兒忽然截斷他的話。「好公子,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在努力想了,你不用告訴我答案。」

赫沙刑有些詫然。「為什麼?你不是喜歡問武嗎?」

「是,但我現在不想問了,我得公平競爭才行。」她笑道。「我會自己去想,希望在真正和好公子交手之前,我就能想通了。」

赫沙刑搖搖頭。這孩子太直率,簡直讓人不知怎麼辦才好。現在忽然認真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他回頭睨了一眼黑暗中跟隨在最後的仇映宮。他不知道姓仇的在打什麼主意,他的心眼沒有仇映宮那麼多拐彎,但他看多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為了將來大家同心共事著想,他希望仇映宮不要玩得太過火,不然的話……

「你們看!」身後的凝兒高興地叫起來。「那些是什麼?」

火光雖然陰暗,眾人以內力細觀,還是可以看到洞穴深處有好似蕨草的物事。

凝兒就要越過赫沙刑跑過去,忽然從身後被緊緊抱住,听到曲唯叫道︰「地動了,縱身!」

其他二人一听,立刻提氣飛躍,地下霎時空塌了,巨石滾落的聲音震耳欲聾,曲唯緊抱住凝兒不放,二人內力合並,下墜的身勢較緩,曲唯又叫︰「按我肩過去!」

仇映宮立刻懂了,按曲唯的肩施力向深淵的另一端飛躍,赫沙刑跟著按仇映宮的肩再向前,最後曲唯抱著凝兒按赫沙刑的肩,一人借力于另一人,終于安全落在崖邊。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