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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頂 第4章(2)

他一彈指滅了火燭,室內一片漆黑,凝兒在剎那之間被擁入一個熾熱的懷抱。

「曲……」心要跳出胸口了!凝兒失了呼息,只覺得暈眩、無措、深深地迷惘。

他……他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這……這真是曲唯兄嗎?

「為兄的失禮了。」他在她耳邊道︰「小凝不必害怕,一次就好……」他語音消失,許久才低低又起︰「……我要記得,真正的信任,是什麼樣的滋味。」

她只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放開她,讓她坐回椅上,重又點燃火燭。

他又回到那個熟悉的曲唯兄了,沉靜又冷峻的面容,深深望著她的眼眸中只有一絲安慰,不再有風暴。不知怎地,那讓凝兒安下心來,呼息慢慢平靜,終于又能開口。

「曲唯兄為何不喜歡和人說話?」她輕聲問。

「因為沒有真正想說的話。」

凝兒愕然。「都沒有嗎?可是,總有話可說的啊……」

「沒有非說不可的話。」

她笑了。「那曲唯兄想跟我說話,喜歡跟我說話,非跟我說話不可!對吧?」眉梢間都是洋洋得意。

那談然的眼染了一丁點笑意。

「不說沒關系,我知道就行了!」她笑得眼都沒了。「可惜曲唯兄這麼不愛說話,說的話卻如此有趣,別人都沒听到。」

「小凝很喜歡說話。」

「那當然!有話不吐多難過啊。婆婆說我多說多錯,玉爺說錯了才會改,所以我照說。」

說到兩老,凝兒的思緒又自然而然轉回她最喜歡的話題上。「那攻法呢?曲唯兄還沒說哪。」

他起身道桌邊坐下,倒了杯水給她,她很自然地就接過喝下。

「攻法與守法最大的不同,你覺得是什麼?」他問。

「自然是前者可傷人。」

「錯,是前者意在傷人。」

凝兒皺起眉。「非得以傷人為目的嗎?為何不是勝人或救人,或跟人打著玩兒呢?」

「若意不在傷,攻法無害,等于未攻。」

「那我不喜歡攻法。」凝兒搖頭。「從小看婆婆玉爺打,都是打情罵俏;而我與他們打,不是學習,就是取樂。偶爾受點傷,很快就好了,因為心里痛快。難道我學的攻法都不對?」

「自家人消遣練習,與爭斗對決當然不同。」

「真正的武術難道就是爭斗對決?」

「倘若是呢?小凝還要學嗎?」

凝兒蹙眉,陷入苦思之中。傷人?那跟害人一樣的壞,怎麼可能是真正的武術呢?武術在她,不只是打得好玩而已,那是她覺得世間最純粹的東西,有如一種真理正道,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參透修成,窮盡一生去追求,死而無憾。

「不,那不可能是真正的武術。」凝兒肯定地說︰「傷人必自傷,最後兩敗俱傷,怎能求得終極武術的最高境界?戰爭只會落得橫尸遍野,所有人都成了輸家,化干戈為玉帛才是武術之心。」

曲唯默默,在昏暗中如同連呼息都沒有得靜止。凝兒有些忐忑地挪了挪。她說得肯定,但她發現自己非常在乎曲唯是怎麼想的。

「傷人必自傷嗎?」他如同自語。「小凝為何如此認為?」

「因為沒有人想無故傷人的,一定是為了得到什麼。但這樣傷人得到的,絕不會是好的東西、真的東西……就算得到了也不會長久。這樣最後自己不是會很失望、很傷心嗎?」

他深深望著他,許久才嘆息。「原來最難的東西,要有最純的赤子之心才能明白啊?!」

凝兒有些猶豫地眨眨眼。「曲唯兄認為我還是孩子,是吧?」

「就算是個孩子,有時也讓人害怕。」

「害怕?」凝兒嚇一跳。「曲唯兄在開玩笑!」

「你認為四人決之中,最沒有勝算的是誰?」

「在簡單,當然是我嘛。我不在乎稱不稱王,沒有必勝的決心,一定會搶輸的。」她雖是開玩笑的口氣,說的卻是真心話。

「那麼大家最不當作敵人的,又是誰?」

「既然我這麼沒希望,大概是我吧。」她偏頭。

「四人決雖說是決斗,卻不是以功夫打倒眾人就行,最後是怎麼推選酋王的?」

她望著他,漸漸明白了。「曲唯兄是想說,其實稱王是在贏得所有人的心,能將其他三人化敵為友、得到三人全數支持的,就是贏家,所以我反而勝算最大?」

這可能嗎?她想想又搖頭。「大家覺得我天真,雖然不至于討厭我,但也不會蠢到以為天真就能稱王治國吧?要說好人,好公子人很好啊!他也不至于與大伙兒為敵吧?又比我成熟百倍,為什麼不選他?」

曲唯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說不上來是什麼,只听他說︰「小凝如果是現在推選,會選那人吧?」

她很誠實地點點頭。「大概吧。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個月後,誰又知道大家會不會兵戎相見?」

「為什麼選他?」

她眯起眼想著。自己認識的人這麼少,到底有什麼資格隨便定論?吉村沒幾個人,她又剛出村,想想真的跟初生之犢一樣,不畏虎只是因為不識虎。

「說來還真沒理由呢。」她苦笑。「大概因為他打拳專注的樣子吧。這樣算不算?」

曲唯眼中現出少見的詫異。「打拳?」

「是啊,看起來很純正、很干淨、很心無雜念,不偏不倚。」

他沉吟。「原來……小凝是這樣看的嗎?」許久又問︰「那仇映宮呢?」

「你是說美公子啊?」她聳肩。「我覺得他美得讓人不能呼吸了。」

看他面無表情,笑了一聲。「他很有趣啊,和曲唯兄一樣。」

咦!她說錯話了嗎?現在她好像比較了解他了,每當他臉上出現某種平板的空白,就有一種嚇人的肅氣,讓她心里毛毛的。

「當然還是曲唯兄比較有趣!」她趕緊更正。這也是真心話,只是強調一點罷了。

「有趣是什麼意思?」他平平地問。

「就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讓人不自禁想去挖寶啊。」她雙眸亮亮的,「曲唯兄是一座寶窟呢。」

「就因為想學武術?」

「是啊。」她點頭。「當然還有別的。」

「什麼?」

她嘻嘻一笑。「我若知道是什麼,還挖什麼寶?當然要挖出來才知道了。」

他的面容卻沒有緩和,反倒是緊繃了。「若挖出來的不是寶呢?」

「那也無妨。只要是曲唯兄的我都想知道。」

曲唯又沉默了。凝兒覺得今晚的曲唯真的有些異樣,問的問題都好似話中有話。

想著想著,肚皮咕咕叫了起來,凝兒哀嘆了一口氣。

「餓了吧?喏,吃了這個。」拿出一塊比丹丸大、卻比圓餅小的扁圓物事。

她接過來聞了聞,有藥草香,沒有遲疑就咬了一口。

「好吃!酸酸甜甜的。這是什麼?」

「苻糧,多種藥草與糙谷作成,如果旅途中困在冰漠可食,一枚可以支持一天一夜,無論天候冷熱。」

「真好!尤其還挺好吃的。」忍不住又咬了一口。「這樣的好東西曲唯兄有多少?」

「因為往返天術決路遙,只剩這枚。」

「啥?」她差點噎著,看著手中只剩半塊的苻糧,趕緊塞回他手中。

「不早說!你自己怎麼不吃?」

他嘴邊有淺淺笑紋,執起他的小手,苻糧又放進他手心。「小凝最不經餓,不是嗎?」

她覺得有點丟臉。「可是……」

「你年紀小,當然你吃。」這個理由把她堵得很徹底。

「不管!你至少要吃一口,不然我不會心安啦。」她干脆把東西遞到他嘴邊。

沒把握他會听,但他居然合作了,還就著她的手張嘴咬了一小口。

不知怎地,這動作讓她心一跳,趕緊縮回手來,把最後一口丟進嘴里,拍拍手完事。

罷才的擁抱躍上心頭,她趕緊揮去那個思緒。看看桌上的水,她作了個鬼臉。「又沒酒?」只好飲了一大口水,因為嘴突然變得很干。

「該回去了。」她有些依依不舍,但真要再跟他擠一個房間,實在說不太過去。「明天還得想法子取糧呢。」

走到門口回頭看他,他仍坐在桌邊,黑衣黑目,讓人看不真切。

為什麼自己會很不想走?在家的時候也從不會黏著兩老的啊!自小都是自己一間房,向來沒怕過什麼雷啊表啊的,說是不愛孤獨也很勉強,說來說去就是愛黏他而已。

「明晚就斟些酒來吧。」

她有些拖延的腳步不禁一頓。他的意思……是她明晚可以再來吵他?

斑興地笑了。「曲唯兄也會喝?」

「小凝喝就行。」他搖頭。

這人真無趣!但她笑得像剛尋到寶似的,走了。

燭火又滅了,他在黑暗中看著自己的雙手。

有那麼一刻,自己放縱了;或者,是自己有了一剎那的閃神,讓從來密不透風的自制出了一道缺口。

又或者,一向靜若死水的心,起了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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