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藍魅醒來之際晨光已穿窗而入,室外綠樹花香,蜂蝶翩飛,鳥兒歡唱。
昨夜引路的丫鬟面帶微笑步至她榻前,替她挽起床幔,「藍姑娘早,今日甚是好天氣,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嗯,貴府的床榻甚為舒適,我一夜安眠,好夢不斷。」藍魅起身披戴好衣衫,便由著那丫鬟服侍她梳妝打扮。有人服務,她樂得不用事事自己動手。
替她梳好發辮,那丫鬟還給她插上不知從何處拿來的發簪、步搖等,她平日嫌?嗦的發飾,見她興致頗高,藍魅便由著她去了。
待至那機靈手巧的丫鬟幫她收拾清楚,藍魅盈盈起身松動松動她幾乎坐僵了的身子,那丫鬟在一旁粲笑若晨花,「辛苦姑娘了!主子適才交代了,要姑娘醒來後到後花園相見。」
「謝謝!」藍魅也淺笑開來,清淺的笑容使她看來分外怡人。
在丫鬟的指引下,她舉步走出廂房,穿過層層相連的長廊庭院,來到一處優雅的所在。繁花搖曳,綠樹婆娑,蝶舞蜂引;綠荷含露,魚兒嬉戲,池水清幽;小橋流水,古亭清雅,布了一桌好菜。
迸亭邊的白玉欄桿旁依著一名發黑如檀,眉若寒劍,星眸深邃,玉樹臨風的華服翩翩貴公子,正笑看水中魚兒嬉戲。
「主子,藍姑娘到!」
丫鬟在小橋上立住了,打斷貴公子的雅興,引來側首引目,晨光下含笑的清俊臉龐愈發陽剛逼人,看得藍魅芳心一陣狂跳——竟是那喜愛在夜晚出現的「鬼火幽冥」軒轅冥!
「有勞了!」微微朝丫鬟頷首,示意她可以退下了,軒轅冥這才笑對藍魅道,「藍姑娘,請!」
藍魅蓮步輕移,足踏輕塵,往他行去,晨露下清冷的媚顏掛著淺淡笑靨,泛起軒轅冥心中陣陣漣漪。
「藍姑娘,冥某昨夜失禮了,瑣事煩身,怠慢了嬌客。」軒轅冥引她到亭內石桌邊坐定,為兩人沏了早茶,示意她可以隨意食用。
藍魅玉指輕抬,舉杯就唇,頰邊盈笑,「軒轅公子無須多禮,藍魅自在慣了,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如此甚好,冥某也是隨意之人,你我倒也無須顧慮那些世俗陳禮。」招呼嬌客舉筷,軒轅冥也徑自開懷暢飲起來,「曾聞僻野鎮西大街上‘藍莓西施’的小吃享譽四方,不知來日冥某可有此幸得以一嘗之?」
藍魅秀眉輕挑,「軒轅公子嗜甜點?藍魅已有月余不曾動手,只怕生疏了,不入尊口。」
「冥某並非嬌貴之人,藍姑娘親制的,哪怕是毒藥,冥某也甘之如飴!」月兌口而出此話,俊臉竟微熱,他有些不自在起來。
幸得藍魅並非敏感之人,只當他同常人一般信口玩笑,便也隨口應道︰「承蒙軒轅公子夸贊,改日得閑,藍魅便為公子重操一回舊業。」
雙方都不太當真,只當閑聊的話,說來也不必銘記于心。
從未單獨同男子這般相處交談過,藍魅自覺有些新鮮好笑,便舉壺為兩人斟起酒來,口中改話題道︰「藍魅甚好奇江湖上為何給公子等‘鬼火幽冥’這一雅稱?」
軒轅冥接過她倒好的酒,答道︰「實是我們創始之初以制作煙火炮竹為業,加之姑娘想必也發現我們夜間所掌燈火,如同民間傳說之鬼火,至于江湖同道便以此號稱呼開來。而今我們雖然也以其他商事營生,但江湖中還是習慣叫我們‘鬼火幽冥’。」
「哦?」藍魅有些意味,光听「鬼火幽冥」這一尊稱,她還以為是殺手組織呢,沒想到竟是經商人士,「你們的鬼火確實有些怪異,不知藍魅能否冒昧地請教一下那鬼火的制法?」
她是平素喜歡親自動手煉制一些「好東西」的人,對此類異物自然興致勃然。
軒轅冥朗笑開來,「藍姑娘客氣了,些許小事,藍姑娘若想知道,冥某改日便領你前往觀看。」
兩人雖是首次舉杯言歡,但鑒于他有錯在先,而她非但不記恨,昨夜又出手救他一命——說實話憑他的身手,昨夜就算沒有她相助,胡大那一招暗器也無法傷他,但她的不計前嫌,讓他深知她並非心懷鬼胎之人,加之今日再見及兩人間的一番談話,他已把她當成陳年好友般看待,並不存二心。
「好啊,一言為定!」藍魅確實很想看看那鬼火是怎麼來的,還有煙火炮竹的制法她也想見識一番,如此的好東西,說不定她日後也可以制來玩玩。
涼風習習,微風送爽。午後的長街上人影稀少,顯得格外寧靜。
一條頎長矯健的身影由一家別致的店鋪中走出,身後緊隨著兩個魁梧中年漢子,三人步出店門,步行在長街上。
走在中間的男子略顯清瘦,年紀較兩旁的兩人輕了許多,他步履輕捷,陽剛的臉龐上盈著一抹笑意,似乎有些急切。
緊隨在他身旁的兩名中年漢子一人手中執刀,一人腰佩長劍,均是一身勁裝打扮,一望即知是高手之流。
「主子,那位藍姑娘看起來是個好姑娘……」身居左位的那位執刀漢子突然開口道,目光掃向中間的年輕男子也就是他的主子軒轅冥,面上帶著詭異淺笑。
「左刀!」軒轅冥輕聲呵斥,似乎有些被人看破心思的尷尬。
「左刀說得是,主子,那藍姑娘配起主子來,正是一對天人……」右位上走著的佩劍漢子也開口道,附和同伴適才的看法,兩人交換了眼色,不由得相視一笑。
「右劍!」軒轅冥畢竟年輕,面皮薄,一听兩人這麼說,似乎有些急了,不知是不是惱羞成怒之因,俊臉漲得通紅,「你們休得胡言亂語,旁人听去了,壞了人家姑娘名聲!」
「放心吧主子,我二人終日隨在你身邊,哪兒來的閑情去同外人胡說八道?」左刀呵呵輕笑道。
右劍也附聲︰「主子,巡店這些小事明日就交由我和左刀來辦吧,人家藍姑娘是貴客,你身為主人,不宜冷落了嬌客。」
「你二人倒是精明!」走在中間的軒轅冥不是不知他們在取笑他,無奈小辮子被他們抓住了,他也只好裝傻。
三人一路走回「鬼火幽冥」的高瓦大屋,正踫上一身清雅衫裙、額纏藍布的藍魅,身邊帶了個小丫鬟,從府里走了出來。
「藍姑娘,你要出外?」軒轅冥迎上去。自邀她前來做客那夜始,他只擠出一個清晨的閑暇同她小聚了片刻,這些日子便忙得無暇他顧,倒是真如左刀右劍二人方才說的,失禮冷落嬌客了。
「主子回來了!」小丫鬟驚喜叫喚出聲。
藍魅抬頭,望見他三人,似乎有些詫異,「你們回來了?我正想四處轉轉。」
不過是午後時分,本該正忙碌中的人,怎麼竟收工早早歸來了?這兩日來,她一個人在庭院里待悶了,便想叫服侍她的小丫鬟,帶她去看看「鬼火幽冥」都做些什麼營生,不想一出門就踫見她家主子了。
「藍姑娘,不如就由我家主子帶你去轉轉吧!」左刀笑道,早主子一步說出他心里的想法。
「這是我的隨侍,左刀右劍!」軒轅冥在藍魅質疑的目光下,為她介紹自小陪同他長大的下屬。
藍魅朝一臉笑意的兩人輕頷螓首,回首望向軒轅冥,「公子今日得閑為藍魅引路一觀貴府?」
軒轅冥以目意退左刀右劍及小丫鬟三人,領藍魅前行,「冥某現下正有暇時,就陪同姑娘走一走吧。」
兩人意態悠閑,信步而行。看了幾家由「鬼火幽冥」中人經營的店鋪,有布行、茶莊、玉店等等,軒轅冥也教會藍魅識別「鬼火幽冥」屬下弟子的標志,讓她今後不致錯認。
隨在他身旁听他一一分說,她心中已有所明了「鬼火幽冥」創立日久,實力據點遍布天下,勢力財力非一般小商賈所能比擬。
相比之下,「魅宮」的財力稍遜「鬼火幽冥」幾分,但「魅宮」中所有人,包括那個人,都對財物等俗事不甚關心,那麼那個人究竟想要在「鬼火幽冥」得到什麼呢?難道軒轅冥身上有什麼稀奇事物被那人看中了嗎?
藍魅心中存疑,但並不動聲色。就算軒轅冥身上真有那人想要的東西,她也不打算听令行事。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女孩,休想她再乖乖被利用!
群山環繞,層巒疊嶂,晨風淒清。
三五騎旅人馳進深山,鐵騎聲回蕩在山谷間,遍野靜寂。
「藍姑娘請下馬吧!我們到了!」軒轅冥帶來的兩名隨侍左刀右劍已經下馬,立在小道兩側恭候主子和嬌客下馬。
藍魅翻身下了馬,把韁繩交給一旁候著的馬夫,便同軒轅冥三人上了山。
這是幾個建在群山之中的洞穴,軒轅冥向她說明,選擇遠離人群制作是為了隱蔽,也是因了其危險性,不想失手時危害了無辜旁人。
有了軒轅冥在一旁陪同解說,藍魅一一觀看了各種煙火炮竹的制作過程,也弄明白了他們用的鬼火是怎麼來的。看得她頗為心動,暗下決定回去後也要自己制作一些類似的好東西來玩玩。
一行四人走進一個暗黑的坑洞內,螢綠的燈火下,微紅的爐灶邊幾個青壯漢子正在忙碌著。
軒轅冥向她言明這正是最後一處場所,藍魅仍有些意猶未盡,一雙寒眸盯緊制匠們的動作,手心刺癢著,她也好想動手試一試。
轉首看到軒轅冥等三人正忙著巡視查探工序情況,她來到爐灶邊,學著制匠適才所做,舀起石缸內銀灰的沙粉就想放入鐵鍋內,不想一名制匠正在添火,猛然大增的火勢冒出灶台,嚇了在場所有人一跳,也讓藍魅猛然收回正要倒出的沙粉,卻又不小心踫上了爐灶上方的一塊凸起,沙粉濺出些許,瞬間引漲火勢。
「危險!」軒轅冥顧不得多想,縱身撲向藍魅,把她撞離灶台。
「啪!」隨著兩人的倒地,藍魅手中的木瓢飛了出去,沙粉四處飛散,迅即被逸出灶台的火花引燃。
眾人連聲驚呼紛紛跳離火邊,只听軒轅冥猛然驚叫了一聲,趴伏在藍魅身上的他後背著起火來,想必是剛剛兩人倒地時他身上撒到了不少銀灰沙粉,偏離灶台又近,高溫之下很快就被引燃了。
「快救主子!」現場的人急忙舀來早已備好的濕沙,撲到他著火的背上,被壓在下面的藍魅也顧不得驚慌,兩手拍打著他的衣物給他撲火。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她口里連聲道歉,恨死自己的不小心,看著他咬緊牙關強撐在她上方不讓兩人的身體撞在一處,他的俊臉因火傷青紅扭曲,她又急又怒,恨不能被燒的是自己。
一陣忙亂之後,軒轅冥身上的火總算被撲滅了,但因衣物太單薄,加之身上帶了沙粉,他還是被燒傷了,滿是泥沙的背部留下新鮮的火吻痕跡,看得藍魅心驚肉跳。
「主子,還是請先到偏殿稍作歇息吧!」聞訊趕來的地長,把四人引到遠離洞穴的一處高房瓦屋前。
軒轅冥點點頭,帶著藍魅等三人走了進去。
地長趕忙招呼下屬備好廂房,燒水,拿藥,取來白布和新衣,立即為軒轅冥淨身療傷。
左刀右劍兩隨侍伴著軒轅冥到後院的廂房去忙乎了,只剩藍魅一人在原地坐立不安。
雖然沒有人責怪她,但她心中有愧,若不是她手癢莽動,他也不會為了救她而受傷。想她藍魅長到這麼大,過去除了對紅月、橙香她們六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下些無害的小毒,她何曾害過什麼人?而今卻因為一時的好奇心而害得軒轅冥受傷了,叫她怎不自責?!
許久之後,地長和軒轅冥的兩位隨侍左刀右劍由後堂出來了,藍魅忙迎上前去問道︰「他怎麼樣?傷得嚴重嗎?」
「無甚大礙,姑娘不必擔心!」左刀還能笑著安慰她,「主子只是受了些皮肉傷,休息幾日便愈痊了。」
「是呀,」右劍臉上也沒有太多的憂心,「制作煙火炮竹免不得走火,于我們是家常便飯了。」
地長已叫下人備好了一桌酒菜,招呼三人入座就餐,「三位請吧,姑娘且放寬心,老夫已叫人備好飯食送到房中給主子享用,你我四人就在此共餐吧。山野之中,茶飯粗淡,請貴客莫嫌棄!」
看他們三人泰然自若,還能說說笑笑的樣子,似乎傷情並不很嚴重。可是沒有親眼所見的藍魅凝著一張俏臉,也只好跟著入桌,食不知味地用這一餐。
夜幕降臨,客房內掌了幾團螢綠的燈火,把屋內照得瑩亮。
扁著膀子的軒轅冥端坐在桌前,讓丫鬟給他背部的傷處上藥。他面前的桌上擺放著幾本厚厚的賬簿,他的手中正翻閱著其中一本。
「主子,藍姑娘前來探望您的傷勢!」左刀領著藍魅在門外敲門。
「請藍姑娘進來!」軒轅冥仰頭望向門口方向,笑待嬌客的到來。
他知道他受傷一事藍魅甚為自責,他的兩名隨侍左刀和右劍今日里就提過幾次,說藍魅一再探問他的傷勢,還叫他們代為轉達她想來探望傷勢一事。
這個「藍莓西施」確實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子,他心知若不讓她親眼探視過,她必放心不下,遂答應了左刀右劍帶她前來。
推門聲響起,只有藍魅一個人走了進來,一身素色的衣裳,俏生生地立在門旁朝他望來,「對不起,這麼晚了還來叨擾你,希望沒有擾了公子清靜。」
「藍姑娘客氣了,冥某身有不便不能相迎,請藍姑娘自行走過來吧!」軒轅冥在燈下朝她微笑。
踏足無聲,藍魅在螢綠的燈光下朝他飄身而來,步至他身後,探看丫鬟給他上藥,只見那鮮紅的傷口血肉模糊,看得人寒毛倒豎,「都怪藍魅莽撞,害得公子為我受傷……」
「姑娘不必自責。」知道她立于身後,卻因丫鬟仍在上藥,軒轅冥無法回身面對她,只覺得在她的目光之下,背部有些發癢,似乎正被一只只縴指輕輕撫過一般,異常敏感。
上完藥的丫鬟輕聲告退了,屋內只剩下他們兩人,藍魅移步至他面前桌邊坐下,手中拿的正是方才丫鬟替他上的藥。
她輕輕扭開瓶蓋,把藥瓶湊近秀鼻邊嗅聞,一邊問道︰「這藥可是專治燒傷的?」
「嗯。」軒轅冥含笑點頭,「正是‘鬼火幽冥’獨創靈藥,專門用于失火燒傷。」
「如今日這般的意外常有嗎?你這傷需休養幾日?日後會留下疤痕嗎?」這個才是她最關心的,害他受傷她已經很內疚了,若是日後還留下疤痕,她會因此而一輩子良心不安。
軒轅冥自然明了她的意思,「煙火炮竹本就是危險之物,制作當中需分外小心,今日這般情況並不少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有靈藥隨身,我三五日之後便可愈痊大半了。現下只是新傷未結疤,不便著衣物,儀容不整,還望姑娘莫見怪。」
「不會,」藍魅搖頭,俏臉上盡是深思,她再細細聞了聞瓶中之藥,重新蓋好放至他面前,立起身來,「天色晚了,藍魅就不打擾公子了,公子安心靜養吧,祝公子早日康復!」
軒轅冥目送她疾步離開,關上房門時甚至沒有回過頭來再望他一眼,讓他心中一陣失落。
「唉……」他輕輕嘆息,心知她肯來看他已是不易,何況現下天色確實已晚,為著她的清譽著想,他確是不便久留她在房中。
收回恍惚的心神,他強逼自己低頭看賬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