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星子黯淡,微風拂過偌大的湖面,泛起無數瑩白波光。
湖邊古亭上,一條縴長人影仰躺在亭頂弧形的尖端上,風兒輕輕吹動輕盈的衣衫裙擺,撩動如雲長發,拂過夜露下微涼的俏顏,逗弄著她緊閉的眼簾,今夜的湖畔甚是安寧。
遙遙的,湖心那畔顯現一艘大船,懸著桔紅的燈籠,晃悠悠地往這方湖岸劃來。
幾聲輕微的重物落水拋描聲響過之後,大船緩緩靠岸。
在燈籠的桔紅光映照下,船頭出現兩名勁裝黑衣打扮的壯漢,兩人四手皆提著物什,由他們小心謹慎的行動中可猜知定是貴重物品。
兩人悄聲交談了片刻,雙雙點頭,身形一頓,正待舉步走上岸來,猛地「咻啪咻啪」幾聲厲響,夜空中閃過幾道煙火,劃破了湖畔的寧靜,也驚醒了古亭亭端正在好眠的人。
一團團螢綠火光自岸邊地心緩緩升起,漸漸散至半空中高低不一地隨風飄動,火光之下站立著一個個黑衣蒙面人,持劍舉刀朝著大船方向虎視眈眈。
此番詭異場景引來亭頂縴影的注目,她一手撫按著額際,蹙眉慢慢坐起身來,張眼往亭下湖畔觀望。
「不好,快開船!調頭回去!」船頭的兩名壯漢急急轉身,欲往船艙里縮回去。
走不過兩步卻又「 」地疾步倒退而出,只見在兩人面前,三道修長矯健的黑影緊隨而出,中間那道精瘦的黑影赤手空拳,左右兩道魁偉黑影卻刀劍在手。
「你!你!軒轅冥……你怎會在此?」兩名壯漢中的一人嘶聲驚呼起來,似是萬分慌張。
「呵呵……本主早已在此恭候兩位多時!」位于中間的精瘦黑影頓住了腳步,笑看眼前兩壯漢的慌張,桔紅燈籠和螢綠鬼火交映下的陽剛俊臉帶著幾分冷嘲。
「你……你不是在僻野鎮嗎?」另一名壯漢已退至船尾,踩空一腳,失衡的半邊身子在船尾搖晃了幾下,被他急急收勢頓下,穩住了快要跌進湖去的身子。
立于三道黑影之首的軒轅冥鼻中冒出一聲冷嗤︰「我若是不早日趕來,又怎能逮住兩只肥耗子呢?」
他的話中充滿了譏誚,似乎早已料到今晚這一番場景,顯見這一切必都是他一手布置的,唯有那兩名壯漢猶不自知而已。
「許田,胡大,主子早就懷疑這大半年來此地的賬簿被人動了手腳,所以早在十日前便已悄然前來查探,果然發現了你們與外賊勾結倒貨、飽中私囊之事。」左邊持刀的黑影沉聲代主子補充說明,讓那兩名壯漢心底還抱有的一絲僥幸化為烏有。
「我們……」
「我們只是……」兩名當場被人贓俱獲的壯漢一時不知如何狡辯,四手一沉,所提物什啪嗒、啪嗒幾聲墜下。
「你們該知道‘鬼火幽冥’的律條,跟外賊勾結有什麼下場你們不會不知道吧?」右邊拿劍的黑影,手中寶劍對準兩人的方向,冷硬的臉龐上不帶絲毫同情。
哼,這種咬自己人布袋的老鼠,最是無恥!
最近三人的壯漢「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叩頭求道︰「主子,饒了我這一回吧……許田知錯,日後絕不再犯!」
另一名壯漢也隨之跪下,兩足伸至甲板外直叩首,「主子饒命,主子饒命!」
「本主及老主子自認從未虧待過你二人,但身為一方之長,你二人不思為‘鬼火幽冥’上下的弟兄做表率,竟只知為個人謀私利,倒賣自家商貨。這十日來,本主一直靜待你二人有所悔改,但期望終是落了空。時至今日,被本主人贓俱獲,你們倒是說說看,要本主如何饒你二人?」軒轅冥面上浮了一層寒霜,冷眼觀望二人頻頻叩首的模樣。
亭頂之人觀望這許久,又听了這一番言語,心下已猜出今夜這一出好戲的大概。原來是「鬼火幽冥」內部出了難防的家賊。這兩名壯漢似乎身份也不小,不知為何竟還做出這番無恥之事來?倒是那名令兩名壯漢頗為忌憚的精瘦男子,原來正是當日在僻野鎮西大街上砸了她家當的軒轅冥,難怪方才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覺得有些熟悉。
「你……」名叫許田的壯漢恨恨地抬起臉來,瞪著眼前高高在上的男子,「你休得意!傍我們恩惠的是老主子,你不過剛上任,何時給過我們什麼恩惠?今日又憑什麼來堵截我們?」
憑資格、論輩分,許田自認在「鬼火幽冥」里,他和胡大再怎樣也比一個初生牛犢的軒轅冥有頭有臉。如今就算他二人犯了律條,憑二人的身份地位,軒轅冥這個新上任的冥王也得看在他們過去的功勞上,給個法外開恩,而不應如此不顧雙方的顏面,帶著一大群弟兄前來捉逮他們,否則日後叫他和胡大如何在人前立足?
「呵呵……賊喊捉賊者果然一向膽大包天!不談恩惠,難道本主捉拿內賊還需要征得誰人同意嗎?」軒轅冥第一次見識此等不要臉之小人,算是開了眼界。
「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還須先看主人,你今日這一番排場,是想斷絕我二人的生路……」
許田不說不氣,一說心中便惱怒成羞,「刷」的一聲挺立起身來,手中已持了雙棍在手,「呼」的一聲就往軒轅冥面門招去。
倘使今夜雙方真要撕破臉,他和胡大大不了便月兌離了「鬼火幽冥」,出去闖自己的天下。外頭天高地廣,若想立一片天空,還能難倒他二人嗎?他就不信區區一個軒轅冥能奈他何?
真是好個無恥之徒!亭頂上方的人不由得眯起雙眼,抿緊巧嘴。頭一遭見到這般不要臉的叛徒,若是今日換作她是軒轅冥,她早已一掌劈死這種人渣,還由得他咋呼?!
「找死!」、「 當」兩聲,左右黑影刀劍齊揮,擋住了許田的雙棍,把軒轅冥護得滴水不漏。
許田一招落空,身子急退,未待站穩,第二招又撒出。既然已經都開了頭,他索性就狠下心來,拼個到底。
「退下!本主來領教領教!」軒轅冥心中頓生怒意,心想今夜若不在眾下屬面前立個下馬威,難免日後沒有第二對許胡二人歷史重演,叫他如何服眾?
喊退左右隨侍,他赤手上前接住許田的雙棍,兩人纏斗在一處。
許田在江湖上成名已久,雙棍使得自是不必再言;軒轅冥乃初任鬼火幽冥冥王,在江湖上尚未揚名立萬,這便也是為何許胡二人不服的原因。
但兩人一經交手,頓時強弱立現,許田手中雙棍雖然純熟老辣,卻始終沾不著軒轅冥的衣角邊。倒是軒轅冥一雙肉掌使得是唬唬生風,輕易便把許田一雙棍壓居下風。只是他不緊不慢,似乎並不急于拿住許田,只陪他先玩玩,也讓岸上眾人看得心中明亮。
纏斗方酣,只听「撲通」一聲,有人落水聲傳來,岸上觀望的眾黑衣人齊聲喝道︰「胡大跳水逃命了!」
「往哪里逃!」只听一聲沉喝,待命在側的軒轅冥左身隨侍,大刀一晃也「撲通」一聲躍下水去,追殺那欲遁水逃月兌的胡大。
「哼!」軒轅冥雙掌疾運,掌心冒出絲絲綠光,漸漸漫成一團螢綠火球,往許田方向飄去。
「幽冥神掌!」許田驚呼一聲,不敢硬接,忙矮身一讓,避過掌風。雙棍連揮,變換了好幾招方才撐過這一招,卻已是滿頭大汗,心驚肉跳不已。心中道︰莫怪他年紀輕輕老主子便早早讓位與他了,原來真有些本事。突然間,心中有些後悔與他撕破臉。
「主子,胡大已擒回!」湖心躍出一道黑影,手中還提著一個濕漉漉的大漢,正是方才入水去追殺胡大的執刀隨侍。
「好,先綁了!待我玩夠了就收攤!」軒轅冥手下沒有停頓,依然是不緊不慢地同許田過招。
綠色火球在湖面飛來飛去,遙遙看去恰似兩團鬼火在作祟,看得岸邊的一群蒙面黑衣人都大開了眼界。只有亭頂之人一手撫住了纏布的額際,揉按不已,面上現出痛楚之色。
「你……你欺人太甚!」許田一見胡大受縛,心下已然大亂,再听軒轅冥這一番話,見他果然面帶笑容,清閑異常,不若自己亂了陣勢,不由得惱怒起來。
「本主就愛欺人太甚!」軒轅冥朗笑著回道,成心激怒他。
那方軒轅冥的兩名隨侍拿了船上的繩索,正欲綁住渾身是水的胡大,不妨卻被他掙月兌了開來,混亂中模出一把匕首,使力便朝軒轅冥喉部擲去。
「軒轅冥,納命來!」
只听胡大一聲怒吼,軒轅冥不及回頭已感覺一陣厲風自背部往他的咽喉襲來,眾人齊聲狂呼︰「主子小心!」
亭頂上人抿抿唇,探手入懷,也不管模到的是什麼,一運手勁就往湖上大船扔過去。
「叮」的一聲,兩物在半空中相撞,應聲相繼落地,眾人望去,竟是一把匕首和一塊玉佩。
匕首尖利,在夜幕下透出寒芒,正是胡大一手擲出的。而那玉佩螢綠如鬼火,形狀怪異,正是當日軒轅冥押留給藍魅的討債信物。
一見到那塊熟悉的玉佩,軒轅冥不由得歡呼出聲︰「藍莓西施!」
莫非他一直在等待的怪女子也來了?還救了他一命?!心下喜疑不定,不再同許田閑玩,掌勢一轉,招招直取對手周身,螢綠火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煞是好看。
「我來吧,主子!」盛怒之下聯手收拾好胡大的兩名隨侍,自覺護主不利,急欲將功贖罪,過來請求接手。
軒轅冥不再客氣,斜身讓過,方才回頭轉身撿起地上的玉佩,朝湖畔方向望來。
夜風清涼,湖畔盡是他那些黑衣蒙面的手下,一團團的螢綠鬼火,映得湖畔有些陰森。
極目四望,只見不遠處的古亭頂端之上,半坐著一條縴影。雲發逐風,衫裙飛揚,正是他要找的人。
軒轅冥大喜過望,忙飄身掠過眾手下的頭頂,躍至古亭頂端,拱手向一身水藍衣衫的清麗女子道謝︰「多謝藍姑娘救命之恩!冥某多日來一直靜候姑娘芳駕,卻不想前賬未清,如今又欠了姑娘一命!」
「你當時不還,我如今也不要了,命是你自己的,留著自己用吧!」藍魅端坐在原處不動望著他看,心中有些好奇「鬼火幽冥」是一個什麼組織,那個人為什麼要她潛到這個男人身邊去?
「啊?冥某不是不還,只是當時身上沒有帶銀兩,難道姑娘還在記恨嗎?」軒轅冥覺得有些冤,他當時一再解釋,又留下了信物抵押,難道她還在質疑他的誠意?為商者最講究的便是信譽,他身為商王,怎麼能壞了自己的信譽?
「我為何要記恨你?我只做自己喜歡的事。」藍魅撇撇嘴,有些不以為然。
她不去討銀兩是懶得帶太多重物在身上,何況她現在連小攤都不擺了,還要那些家當做什麼?
「主子,許田也拿下了。請主子指示下一步行動!」
迸亭下方傳來隨侍的聲音,亭端之上的兩人循聲望去,這才發現胡大、許田都已經被押上岸來,兩人所竊之物也被查獲收繳,就連大船也被打發走了。
「收隊,押解許田胡大二人回堂受審!」軒轅冥對下方下令,回頭轉顧藍魅,「藍姑娘,不知冥某是否有幸恭請芳駕前往鄙府一敘?待我備上薄酒小菜奉上厚禮,或容冥某招待幾日以答謝姑娘救命之恩?」
藍魅盯著他的笑臉,心下在暗暗思量該不該去。
她從未救過人,也不知道救人一命是否就當受人答謝?她的債她是不打算討回了,但「鬼火幽冥」倒是讓她有點好奇,想去一探究竟,卻又怕因此如了那個人的願。
「藍姑娘,請吧!」軒轅冥不待她多想,再次出言相請。
「好吧,那便叨擾了!」藍魅立起身來,不再猶豫,決定去看看被那個人相中的鬼火幽冥是怎樣一個所在。
軒轅冥在前面引路,藍魅跟著他,兩名隨侍押著許胡二人走在中間,後面跟著的是那群帶著螢綠火團的蒙面黑衣人。
就近看清他們的火團並不像火把那樣帶著柄,而是憑空漂浮在他們周身的上方,讓藍魅感到些許不解︰到底他們是怎麼燃起這些火球?又是怎麼讓它們像鬼火一樣無根飄蕩的?
「到了!歡迎藍姑娘來到鄙府做客!」軒轅冥在一處華宅前停住,轉身笑顧藍魅做出相迎之姿。
藍魅舉目望向前方廊檐相連的高樓瓦屋,只見灰牆黑瓦,高檐紅柱,與一般富貴人家並無二致,府門口甚至連塊匾也沒有。
她心下暗道︰「這里似乎很尋常,‘魅宮’甚至比這里還好上幾十倍,這個似乎挺有名氣的‘鬼火幽冥’究竟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
烏漆漆的大門被人由內打開,寬敞的庭院內依然是綠火高懸,道旁立了兩排家僕,朝他們躬身齊口道︰「恭迎主子回返!」
真是好氣勢!藍魅隨在軒轅冥身後走過燈火通明的庭院,就在要步入正堂的檐廊前,一名黑衣人由暗處現身在軒轅冥面前,「主子……」
軒轅冥點點頭,那黑衣人附至他耳邊悄聲地說了些什麼,只見兩人均面色凝重地頻頻點頭,藍魅也沒有費心打探人家的隱私,只是張著一雙明眸翹首四顧。
「對不起了,藍姑娘!」軒轅冥把藍魅迎進正堂,凝著一張俊臉道,「冥某現下還有些瑣事要處理,無法盡地主之誼,今夜就暫請姑娘安心在鄙府稍作歇息,待明日冥某一定好好招待姑娘一番,還望姑娘能海涵。」
藍魅識趣沒有多問,輕輕頷首便隨了一名丫鬟步入後堂。
那丫鬟直把她引入一個布置雅致的廂房內安頓好,方才告退離去,留下她靜心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