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幾日,跟著他走過一些地方,妮琪漸漸模清他的個性。
于公,他把關嚴格、絕不通融;于私,他寬容大度、待人極佳。
對外,他浪蕩不羈、任意成性;對內,他我行我素、目中無人。
尤其每晚回到旅館後,他就把她當作空氣人。這個套房是挑高兩層的設計,他住在樓上,但工作室在樓下。每晚沐浴餅後,他常頭發未干,穿著浴袍,甚至只在臀部圍條浴巾,就大剌剌地在屋里走來走去。
他若不是當她是旅館擺飾,就是根本沒把她當成女人看。
無所謂,反正她本來就不打算撈到太多關注,這樣對她要進行的主要任務比較方便,只是……他健碩的有些困擾她。
他的身材魁梧,精實的肌肉不見一絲贅肉,每回見到他半果不遮的模樣,她心口總會忍不住怦怦亂跳。害她只能頻頻提醒自己,她是來辦正經事的!可不是來「養眼樂園」保健靈魂之窗。
妮琪坐在客廳沙發上,盤起的腿上放著筆記型電腦,她敲動鍵盤,藉以掩飾將拍攝到的影像資料傳輸出去的動作。
突然,原本在工作室使用電腦,模擬珠寶設計的奧洛夫走了出來,她飛快按下一個鍵,畫面跳回武器資料庫,一把貝瑞塔92G手槍赫然出現在螢幕上。
「來杯威士忌?」他走向吧台。
妮琪抬起眼,警戒地看著他。之前守夜,他連哼都沒對她哼過一句,今天怎麼突然對她這麼友善?「不用了。」
「你不喝酒?」
她搖頭。「我喝,但只喝啤酒。」
他無法苟同她的品味。「你在法國。」
「所以?」法國規定,大家都不能暍啤酒?
「這里有全世界最好的葡萄酒、波本、甘邑、白蘭地,甚至是香檳——喝什麼都掛在我帳上,你的選擇很多。」
「香檳太娘,一點都不適合我。」她拉開笑弧,卻沒有笑意。「啤酒,謝謝。」
「你應該認真考慮,把下一個任務地點設在德國。」奧洛夫從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拋給她,然後端著威士忌走向單人沙發。「我日前收到一個有趣的小警告。」
「日前?警告?」啵一聲,她打開啤酒,咕嚕咕嚕先灌一口。「你不覺得應該‘立即’告訴你的保鑣嗎?」
他絲毫不將她的不悅當成一回事。「你听說過野玫瑰嗎?」
「野玫瑰找上你?」妮琪故作驚訝。她「當然知道」有這回事,只是不曉得他居然如此沉得住氣,直到現在才開口問。
「你知道她?」奧洛夫沒回答她的問題,命令道︰「說說她的背景。」
「等等,身為你的保鑣——也就是最後關頭的‘替死鬼’我有權利在第一時間知道你潛在的危機。」
「我不想討論這些,只想知道野玫瑰的資料。」
妮琪氣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她是個賊。」既然他問得簡單,她就答得精省。
「我要听我所不知道的,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奧洛夫語氣威嚴。
他真的很會利用身為老板的威勢。妮琪眼中閃過不悅。
「等等。」她放下啤酒,在鍵盤上運指如飛。「我先調出她的資料。」
半分鐘後,密密麻麻的資料爬滿螢幕,還有許多照片。
「念來听听。」他輕啜一口醇酒,靠在單人沙發椅背上,長腿伸直,在腳踝處悠閑交疊。
真懂得指使人!她假裝把資料看過一遍,片刻後才開口︰
「她是個讓各國保險業相當頭痛的賊,當然也包括一干警務人員。因為從她出道至今,還沒有人能掌握她長什麼模樣,有什麼特征,甚至連真實身分都無法鎖定,再加上她竊盜手法多變,又精于易容,反應機敏,一旦得手後,便立刻撤離,所以誰都沒能逮住她。」
「原來她說的是真的,所有家財萬貫的人都應該對她避如蛇蠍。」
「事實上,也不盡然。」
「什麼意思?」
「有不少瀕臨破產邊緣的富豪請她出任務。」
「出什麼任務?偷別人的錢?」
「野玫瑰什麼都偷,就是不偷‘錢’。」妮琪邊喝啤酒,邊念出螢幕上的資料。「很多富豪都有搜集藝術品與古董的習慣,這些東西都保過高額竊盜險,因此,許多人在破產之前,都會找管道,請野玫瑰偷走那些搜集品,詐領保險金,再私下銷贓,等于賺兩手錢。」
忽然間,像是看到什麼驚人訊息似的,她咬著啤酒罐,大聲嘆息,「我應該隨時跟著你才對,懸賞她的獎金又加碼了。」
他听出了言外之意。「我不允許手下的人兼差。」
「我沒有兼差。」
「你剛剛透露,你也有當賞金獵人的興趣。」
她聳聳肩。「能順手賺點外快也不錯。」
「我付給你的酬勞,足夠讓你安分守己了。」她開出的保鑣天價,他連砍都沒砍一毛,她應該要知足。
「好吧。」妮琪又聳聳肩。「你是老板,都听你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奧洛夫又問︰「你跟野玫瑰交過手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
「什麼意思?」
「野玫瑰是個千面女郎。」她把筆記型電腦轉向他,登時,形形色色的人物影像出現在他面前,每一格都是偷拍畫面,而且相差甚鉅。「這些是疑似野玫瑰的影像。她可以易容成各種人,男人、女人、黑人、白人,我甚至听說,為了進印度富豪家下手偷竊,她還曾易容成胖廚娘,甚至為他們做了一頓道地的印度菜,沒有人吃出破綻。」
「所以?」
她再把電腦轉回來。「根本沒有人認得出野玫瑰。」
妮琪灌了一大口啤酒,用手背抹去嘴邊的酒沫,眼中閃過一絲譎光。
「就算她站在你面前,只要她不說破,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就在你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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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又見面了。」
奧洛夫正在巴黎的「杜樂麗花園」散步,耳後悄悄卷來一陣香風。
散步是他的嗜好,杜樂麗花園是他的最愛。它具有嚴謹明確的整體對稱性,美感均衡又賞心悅目,蓊郁的林蔭令人神清氣爽。
為了保有嗜好,他散步一向不要人陪,也從不與人約見在此。
但是,野玫瑰剛剛破了他的戒。
「不跟我打聲招呼嗎?」她盈盈淺笑,站在他身後,等他回頭。
奧洛夫緩緩轉身,有別于上回,他用全新的角度,將她從頭到腳看個仔細。
野玫瑰人如其名,嬌艷的心形臉龐不需經過過多修飾,果妝已足夠呈現出完美的輪廓。
那襲穿在她身上的華麗雪紡洋裝,本當屬于縱歡的夜晚,但穿在她身上,出現在陽光下,卻一點也不突兀。她也不在意自己過度盛裝,反而顧盼得意,對于四周投來的驚艷目光照單全收。
即使有人皺眉,她也笑得一派自得,仿佛在說︰我就是我,如何?
「嗨。」她爽朗地對他打招呼。
他忽然想起,妮琪曾說過他「招搖餅市」,看來這個詞匯套用在野玫瑰身上,同漾合用。
他不自覺地笑了,沒有多想為何她破了他的戒,他卻一點都不在意,仿佛第六感早就知道,他轉過身隨時都有可能看到她。
他走向她。「野玫瑰。」
「以閣下的交友記錄,我必須很榮幸地說,你對區區小名記得一個字都不差。」她笑咪咪地稱贊,順道揶揄他一把。
自從上回鍛羽而歸後,她就找來干媽羅蘭夫人緊急補課。
補什麼課?當然是「男女親密攻防」,超級高段班!
她決心要扳回一城,還要再連下他好幾城。
「我相信這不是巧遇。」
「當然不是。」
「那麼,為什麼沒有我上回提過的大床,我也沒收到房間鑰匙?」
一陣風吹來,她的褐發輕揚,耳墜也搖曳生姿。「因為我的腿今天不想被你取悅。」
他挑了挑眉。「不然你想讓我取悅你什麼?」
「虛榮心。」
「一個賊要什麼虛榮心?」他忍不住笑了,笑意柔化了他臉上剛硬的線條,也亂了野玫瑰的心跳。
要穩住!「當賊不需要,但身為女人就會有強烈的需要。」
他不得不承認,她比以往主動靠近他的女人有意思多了,起碼听她說話不無聊。
奧洛夫曲起手肘,她伸手搭住,款款步在林蔭大道下。
「所以,你做過調查,確認我是賊了?」
「你的經歷就像天方夜譚,夠我听一千零一夜。」
「誰為你講床邊故事?」
「某人。」
雖然知道他口中的「某人」就是妮琪,但她仍忍不住佯怒。「你想知道我的優良記錄,應該直接來問我。」
「你真有那麼厲害?偷竊之余,還能煮出道地的印度菜?」
「工作總得認真,必要的功夫一項都不可少,所以我敢說,我絕對是最棒的。」她洋洋得意,眼中閃亮的神采迷人。
她對自己深具信心的態度跟妮琪肖似,但模樣卻截然不同。
妮琪證明實力的傲悍模樣令他印象深刻,而野玫瑰的信心則展現在舉手投足間,優雅而從容,他甚至不能想像她像妮琪一樣耍槍喝啤酒,就像他無法想像妮琪揩掉可怕的深色眼影,穿上任何一件晚禮服或裙裝。
不過,有一點兩人倒是很相似,她們都是天生的衣架子。
「口說無憑,為我表演一下你的絕技吧!我想看看你的真本事。」
野玫瑰偏著頭,看了看四周的人,露出相當為難的神情。
「我從不認為順手牽羊是件好事。」她湊近他,小聲地道。
「反正都是一票,要干就干大的?」他有些嘲諷地問。
「對。」她的嘿笑聲充滿著「被抓包了」的尷尬。「再說,沒有意義、只是表演的偷竊不叫‘偷竊’說是‘魔術’比較恰當。」
「有道理。」
「來,皮夾還給你。」她遞出手中的物件。
他看了怔了一下,隨即朗聲大笑。「果然出神入化,剛剛引我聊天,只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他笑著收起皮夾。
她愉悅頷首,下巴抬了拾,示意他走向人多的地方。
這附近好像有人在拍照或辦活動,不遠處有座氣球結成的粉彩拱門,很有歡樂的氣氛。
「我听說你什麼都偷,除了‘錢’以外。為什麼?」
「偷錢不符合我的偷竊美學,太銅臭味了。」她想了想。「不過,你的消息來源不太正確——看,這就是你不直接向我本人討教的壞處。」
「請問,我該到哪里向你討教?」
她才不會乖乖回答。「所以,還是派妮琪去找資料比較快?」
听過妮琪對她的背景描述後,對于她知道妮琪的存在,他並不感到意外,說不定她連他有幾套西裝都早已數得一清二楚。
「對了,你要留下通訊方式嗎?以便我隨時向你討教你的‘豐功偉業’?」
「你沒听說過,賊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嗎?就算是你,也別想把我留住。」她自有月兌身一百○一招。「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我還是會偷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