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三朝回門」,但如意並無娘家,所以,入宮三日之後,玄熠特許司馬宣以養父之名到景陽宮與她見面。
如意一副高興的模樣,領著司馬宣逛這逛那,到御花園中觀賞群芳,兩人遠遠走在前面,隨從們低頭跟在兩丈之外,只要壓低了聲音,他倆的談話便不會被人听到。
「娘娘這幾日過得可好?」司馬宣問。
「大人何必明知故問。」她淡笑回答,「如今陳妃身懷有孕,王爺日日在延慶殿流連,怎麼會有工夫眷顧我?」
「陳妃娘娘身懷六甲,王爺不能親近她,豈不是正好嗎?」司馬宣眨了眨狡黠的眼楮。
「可他也不願意親近我。」淡笑轉為澀笑,「大概是入宮的頭一天晚上,我把他給得罪了吧?」
自那夜之後,玄熠就再也沒有來探望過她。宮中諸人各住鎊的,平時並不在一起用膳,因為玄熠嫌麻煩,早已免去了請安之禮,所以她即使想念他,也沒有理由去見他。除了傻傻等待他再來臨幸,別無他法。
雖然那天晚上,他曾經溫和地表示並不怪罪她,可那是否是他的真心話?她不確定,真的不確定……
「娘娘不必擔憂,就憑您現在還住在景陽宮里,便不怕他不來。」司馬宣倒十分樂觀。
「只怪我自己太笨了,若不能早日得到他的歡心,恐怕這景陽宮也住不長久。」憶想橘衣曾告訴過她的事,如意便感到灰心喪氣。
「娘娘……」他靠近一步,聲音更低,「昨兒個小的接到了主人的飛鴿傳書。」
「義父有信來了?」她驚喜欣問︰「信上說什麼?」
「主人說,倘若娘娘在宮里缺什麼,盡避開口,讓小的我想法子為您解決。」
「宮里衣食無憂,我還能缺什麼?」她嘆息地搖頭,「惟一缺的,就是一個親近他的機會。」
「或許……」司馬宣詭異一笑,「小的能為娘娘制造這個機會。」
「哦?」如意滿臉不信,「大人若有妙法,不如說出來听听。」
他引她在涼亭中坐下,指尖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寫下兩個字「行刺」。
「這……」她抬眸一驚。
「自古英雄救美人的事跡不少,可反過來,也同樣能打動人心。」茶水書寫的字跡很快干去消失,他笑意更濃了。
「叫我以身擋箭、以身試毒,這都不難。」瞧見宮女太監們跟了過來,她立刻起身邁出亭子,與那一眾耳目保持先前的距離,「只不過……這刺客若想近他的身,可就難了。你也知道,他走到哪里,都有武功高強的侍衛護身,就算那夜留宿我宮中,侍衛也是守在虛掩的房門之外,若听見異響,隨時可以沖進來。況且,听說他自身武功也不弱。」
「這個小的知道。」他頷首。
「總之,行刺這一招真的有用,義父就不必費那麼多苦功培養我們這些舞姬來親近他了,若圖大業,直接派人將他殺了,豈不省事?」
「這個小的當然也知道。」
「那麼大人你剛才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刺客當然近不了他的身,可只要刺中您,不就成了嗎?」狡黠的眼神微微閃爍。
「你是說……」
「對,讓他以為刺客是沖著他來的,其實,那不過是一場戲--做給他看的戲。」
「主意雖然不錯,但我怕……如此一來,那行刺之人恐怕難以月兌身。」眉心微凝,她憂心忡忡。
「欸,我府中有無數死士,到時候,他們當然會拔劍自刎,不會落入侍衛的手中,更不會供出我們的。」司馬宣輕描淡寫地道。
但這輕松的口吻,傳入如意耳中,卻非常刺耳恐怖。
「明知是送死,還要他們來嗎?」她搖頭,「我、我不忍心。」
「娘娘不要忘了,您自己也是一名死士,只要顧著您的任務、顧著主人的大業便是,何必替別人操心?」
「我……」是呵,她倒忘了,她本身也是一顆棋子,下一步怎麼走,得全憑上邊的吩咐,哪輪得到她說話?
心中生起一片悲涼,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那麼就照大人的話去辦吧。」她听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只不過,我現在想見他一面都難,要如何演這一出『美人救英雄』?」
「這個您就不必擔心,過幾日就有機會了。」
「哦?什麼機會?」
「這個小的還不能夠完全確定,總之,娘娘不必著急,先靜心準備吧。」
司馬宣仍舊那副神神秘秘的模樣,逢人只說三分話,如意一笑,也不再追問。
餅了幾日,果然有動靜。不過並非玄熠召見她,而是陳妃請她到延慶殿一聚。
明知陳妃沒有善意,但她仍然去了。
一邁進延慶殿大門,便見廳里擺著各色綾羅綢緞,陳妃春風滿面地站在這錦堆里,拿著衣服樣子不住地比劃,宮女們則跟在她身後,不停地量著尺寸。
「哎呀,妹妹妳來了!」陳妃得意地笑著招呼,一臉炫耀的表情,「今兒從桑蠶絲的故鄉運來不少布料,王爺吩咐都送到我宮里來,呵呵,我哪里穿得了這麼多呀,所以請妳過來也挑幾匹。」
「承蒙娘娘抬愛,」如意行了個禮,「我平日深居簡出的,用不著做新衣服。這些布料既然是王爺賞賜,我自然不敢奪人所好,娘娘還是自個兒留著吧。」
「妳這話也對,」陳妃點了點頭,故意嘆一口氣,「唉,誰叫我是身懷有孕的人呢,懷胎十月,身形不斷變化,要做的衣服自然比別人多些,況且,過幾天我就要隨王爺出門了,更得多添置些衣物才是。」
「出門?」如意一怔,
「哦,妹妹妳還沒听說吧?」陳妃眨了眨靈動的眼楮,「王爺過幾日要微服私游,我自然得跟隨他身邊服侍,怎麼,他沒有邀妳同行嗎?」
「我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王爺了。」一陣失落涌上心頭,如意低聲答。
「那正好,他說過今日要陪我用午膳的,妳正好見見他。」陳妃嘴唇微揚,有明顯的諷笑。
「也不知道王爺願不願意見我,我看我還是先回去,等王爺召見的時候再來吧。」如意垂下眼瞼,轉身便想離去。
當著陳妃的面,如此說走就走,本不應該,但這一次,她知道陳妃不會生氣--她召她來,不過是想羞辱她,如今目的已達到,當然會嫌她在這兒礙眼,趁早知趣地離開反而遂了對方的心意。
心煩意亂之際,步子邁得匆忙,不期然竟迎面撞上一個剛踏入大門的人。
「哎呀,這位是如意妹妹吧?」那人溫柔地笑道,聲音甜美悅耳。
如意迷惑地抬起雙眸,看到了一張美麗卻略顯蒼白的容顏。
來人是個女子,大約二十四、五歲左右,身著素色宮裝,舉止高雅、氣質如蘭,看樣貌,應該是個尊貴之人。
如意正猜測著她的身份,來人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熱情地道︰「我剛來,妹妹怎麼就要走了?來,咱們一塊兒在陳妃這兒坐坐吧。」
「姊姊今日怎麼有空大駕光臨?」陳妃卻顯然不歡迎此人,「不用參禪禮佛嗎?」
「听說王爺又要微服私游了,我特地為他做了一件披肩,因為平日見不到他,所以就送到妹妹這兒來了,想請妹妹轉呈。」素衣女子不理會陳妃的冷淡,徑自步入廳堂,「怎麼,妹妹不至于吝嗇到連一杯茶都不願請我喝吧?」
「姊姊要喝茶,妹妹我怎麼敢不恭奉?。」陳妃瞧了一眼如意,懶懶地轉身對她道︰「妳還不認識這位貴人吧?她便是王爺的元配王妃,咱們都得尊稱她一聲『姊姊』。」
這女子便是蘇妃?
入宮之前,如意便多次听義父提過蘇妃,只說當年若不是蘇妃的父親相肋,玄熠奪不了天下。但奇怪的是,玄熠對這位有恩于己的女子並不寵愛,長年將她冷落在一旁,以至于此女常常住到城外的寺廟里,與佛祖相伴。
進宮這麼久了,如意還是頭一次見到蘇妃,之前,沒有人跟她談起此人,更沒有人帶她去拜見此人,彷佛,蘇妃只是一個早已被人遺忘的幽魂而已。
今日一見,她發現,這縷幽魂看上去並不幽怨,相反,那素淨的臉龐上掛著溫和寧靜的笑容,好像早已看開了世間一切,能拋下嫉妒與忿恨,拋下所有凡人該有的感情。
「如意妹妹果然生得標致,」蘇妃注視著她的臉許久,微微笑道︰「難怪王爺會那樣迫不及待地把妳接進宮。」
她真的很標致嗎?為何入宮這些日子,總會有人如此凝視她,彷佛她的臉,能勾起他人的許多回憶……
彼不得多想,如意連忙朝蘇妃盈盈一拜,「這些日子都沒能去給娘娘請安,娘娘恕罪。」
「哎呀,妳這傻丫頭,一看就是剛進宮的人。」蘇妃和藹地將她扶起,「宮里人都知道,我是沒什麼地位的,王爺不過看在家父的面上,賞我一口飯吃罷了。妳們都是王爺身邊的紅人,怎麼能去給我請安呢?應該我來給妳們磕頭才是。」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听不出是反諷還是傷心的無奈,弄得如意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一旁的陳妃倒是輕哼道︰「姊姊,您就甭客氣了,就憑您是王爺的元配夫人這一點,咱們就永遠比不上。」
「比什麼呢?」門外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眾人連忙躬身行禮,因為,都听出了,那是玄熠的聲音。
丙然,玄熠步履輕快地走了進來,伴著晴天的陽光,看樣子,心情甚是愉悅。
「回王爺,妾身們在比今天誰的胭脂抹得漂亮呢。」蘇妃上前答道。
「是妳?」玄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好久不見了,妳在寺里住得慣嗎?」
「承蒙王爺掛念,我很好。」
「那就好,如果缺什麼就回宮來取,有空也回去看看蘇將軍,他總念叨著妳呢。」
「我時常回去看望父親的。」蘇妃親手捧過一只盤子,「王爺,听說您要出游,家父特地叫我縫了件披肩,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心思……」
「擱在那兒吧,我會穿的。」面對如此盛情,玄熠依舊冷漠。
「王爺,我今天也打算做新衣服呢!」陳妃見蘇妃受冷落,得意地拉過玄熠的手,「您幫我看看,該做什麼款式好呢?」
「妳穿什麼都好看。」他換了溫柔口吻。
「可宮外跟宮里環境不同,我真的沒有主意。」陳妃嘟嘟嘴。
「妳又用不著到宮外去,管宮外的環境做什麼?」玄熠卻道。
「怎麼不用?」陳妃著急,「過幾日,我就要隨王爺您出門微服私訪了,我得早早準備才是。」
「哦,原來妳說的是這個。」玄熠呵呵笑,「那妳就不必擔心了,因為我決定讓妳好好在宮里養身子,不必跟著我四處奔波了。」
「什麼?」她雙眼一瞪,「王爺您……您不要我隨你去了?可,可我放心不下,沒人在身邊伺候您,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
「這個妳就放心吧!」玄熠擺了擺手,「我會另找個人的。」
「找誰?」陳妃驚得脊梁都硬了。
他並沒有答她,只看向如意,彷佛很隨意地問︰「妳願意隨我出宮去走走嗎?」
「我?」如意錯愕得幾乎開不了口。
這個把她拋下不管不顧許多日的男子,此刻,竟當眾把如此的榮耀扣到她的頭上。他對她忽冷忽熱的態度,實在讓她琢磨不透呵。
「王爺讓她隨您去嗎?」陳妃倒先嚷了起來,「那怎麼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的?」玄熠斂了笑容,語氣不再似先前一般溫柔。
那俊顏下的威嚴隱隱地顯露,陳妃不敢再胡亂叫嚷,只得俯首稱是。
本想炫耀一下玄熠對自己的寵愛,不料,卻在情敵面前顏面盡失,一場歡喜如同竹籃打水,化為空空如也,這位驕傲的美人哪里受得了如此的打擊,只見她忽然面若死灰,捂著肚子直喊疼,跌倒在椅子上。
月中之時,如意換了便裝,隨著玄熠出發了。
按照行程,一行人會先走訪京城附近的城鎮,而後順著京道南下,直到秋天降臨的時候再回來。
如意一身婢子的打扮,行路時隨侍在玄熠的大車之內,但每到一處客棧,玄熠卻並不喚她侍寢,只吩咐店家收拾一處干淨的廂房,供她單獨住宿,
因為是微服探訪民情,所以地方上的官員並不知道玄熠的到來,一行人中雖不乏高官,但並不敢張揚,也跟著扮作普通商賈。
這一日,他們來到一處寧靜的小鎮,正值晌午,艷陽高照,人馬皆饑渴困乏,玄熠見鎮上有不少食肆,便挑了間干淨的,命侍衛將車停妥,吃了午飯再上路。
食肆之外,有個擺著玩器的小攤,如意閑得無聊,便走過去東挑西選。
忽然,她看到一件奇怪的玩意兒。
那玩意兒像是綠玉做的,分成玲瓏的兩半,天衣無縫地扣在一起,彷佛兩只握在一起的手。
她順手拿起來玩耍,讓它們分分合合,發出清悅的撞擊之聲。
「小泵娘,不買就別亂踫!」攤主惱怒道,「這玉做的東西很容易踫碎的。」
「老伯伯,真對不起。」如意連忙放下,笑了笑,「請問,這東西叫什麼名字?是做什麼用的?」
「要買就買,不買就放下,少在那唆唆的。」攤主不耐煩地答。
「這叫比翼扣,可以分開佩戴,也可以扣在一起。」她身旁忽然出現了一名年輕男子,細心解釋,「民間男女常用這個做訂情信物。」
如意愣怔地抬頭,看到新科狀元丁鵬舉站在一旁,正挑起那玉扣,對著自己微笑。
這位狀元郎很受玄熠器重,微服私訪的這段期間,他一直跟隨玄熠左右,評論朝政、指點民情,好不春風得意。只不過,由于如意一身婢子的打扮,又不陪玄熠侍寢,所以,他似乎不知道如意的身份,閑暇時,常跟如意有說有笑的。而她因為喜歡他優雅博學的談吐,所以也願意與他聊天。
「如意姑娘,如果妳喜歡這比翼扣,我買來送給妳如何?」只听他輕輕地道,雙頰似乎有些緋紅。
「送給我?」如意錯愕之余,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笑起來。
的確,丁鵬舉是一個不錯的青年,相貌英俊,知書識禮,跟玄熠相比,他的身上少了危險與深沉,多了一份純淨的氣息。若不是身有所屬,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接受他的這份禮物--這份據說是民間男女用來訂情的禮物。
「如意姑娘不肯接受嗎?」丁鵬舉看到她哈哈大笑,羞得手足無措。
「她的東西自然有別人給她買。」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玄熠不知什麼時候跨出了食肆,也不知剛才的話听到了多少,只見他俊顏微凝,踱到小攤旁。
「老伯,」他扔出一錠銀子,「這比翼扣我要了,你幫忙找根紅繩,把它穿起來。」
「是、是。」攤主立刻笑逐顏開,「不知公子是要一根紅繩,還是要兩根?」
「有區別嗎?」他劍眉一挑。
「當然有了,一根紅繩只一個人佩戴,兩根紅繩嘛……您就可以跟您的心上人各戴一半。」
「一根就成。」
攤主連連點頭,將那綠玉扣小心地穿好,遞到玄熠手上。而玄熠,不言不語,只面無表情地攬過如意的肩,攏起她的秀發,將比翼扣系到她的脖間。
「送、送給我的?」如意霎時感到萬分激動,唇舌囁嚅。
其實他送給她的東西已經不少了,一座景陽宮,一堆太監宮女,還有滿盒子的首飾,滿箱子衣服……但惟一一件親手送給她的東西,卻是這一件。
雖然,這綠玉扣不貴,雖然,這到底是不是真的綠玉所制也不得而知,然而她模著胸前小小的石子,彷佛在模著一顆溫暖跳躍的心。
她愣怔,一旁的丁鵬舉更加愣怔。
隨行的周大人附到丁鵬舉耳邊輕輕提醒道︰「那是新進宮的娘娘,你怎麼如此大膽?」
狀元郎這才恍然大悟,嚇得臉色煞白,幾乎當場彬下求饒。
而玄熠的臉色似乎更為蒼白,沒有再理睬任何人,依舊不言不語地踱進食肆,獨自坐到窗邊,郁悶孤飲。
「王爺又在空月復喝酒了。」周大人搖頭嘆息道︰「每一次遇到不開心的事,他總是如此,勸也勸不動。」
「空月復喝酒很傷身子的,王爺到底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如意擔心地問。
「或許是因為剛才在路上看到的民情,」
原來他是為了國家大事而煩心……剛才,她還存有一絲妄想,以為他是因為她和丁鵬舉說笑的緣故,引得他吃醋呢。
呵,她真傻,他們兩人並無夫妻之實,她憑什麼讓愛妾如雲的他,為了她這個不相關的人吃醋?
「娘娘您幫忙勸勸王爺吧!」周大人又道,「好歹讓王爺吃幾口菜再喝酒呀!」
「我勸管用嗎?」她懷疑。
「試一試總比不試的好。」周大人慫恿。
「那……那我就斗膽試一試。」眼前的事對她而言,豈非一個挑戰?如果玄熠真肯听她的,就證明了她定能俘獲他的心,以便將來完成義父交予的任務。
于是她先跟小二要了些東西,接著邁著從容的步子來到玄熠身邊,她輕輕坐下。
「公子不習慣吃這些山野粗食吧?」她一邊翻著菜譜,一邊微微笑。
出宮之前,玄熠便有交代,不讓人再叫他王爺,一律改口喚他公子。
「怎麼不習慣?」玄熠搖頭,「妳大概不知道,我自幼是在山野中長大的,十歲那年才進宮,小時候,山梨,酸棗、桑椹、野殯果……我哪一樣沒吃過,」
「真的?」他跟自己聊起這些兒時瑣事,她很愛听,彷佛在分享他的小秘密,「那麼公子小時候最愛吃什麼?」
「也沒什麼特別愛吃的……」他略微沉思,「但進了宮之後,最喜歡吃……小核桃。」
「核桃?」如意睜大眼楮,「我還以為只有女孩子才喜歡吃小核桃呢!」
「的確……」他剛想回答,但語句頓了一頓,終究沒有出口,良久良久,微微嘆息了一聲,揮揮手道︰「不說這個了,快點菜吧!我剛才想點來著,但又不知道︰妳喜歡吃什麼,以後吃飯時候不要亂跑。」
如意略微失望--差一點,還差一點似乎就可以觸模到他的心了,可防備太強的他,還是躲過去了。
「公子其實不必等我的,剛才應該先點幾道您自個兒喜歡吃的菜,讓店家先做。」
「我不吃菜,喝酒就行了。」
「听說空月復喝酒很傷身。」
「沒事的,我習慣這樣喝酒,已經許多年了。」
「不想吃菜,那就先吃顆生雞蛋吧。」她拿出剛跟小二要的一顆蛋敲碎蛋殼,將液汁與蜂蜜拌在一起,調成明滑誘人的一杯,遞到他面前,「這樣可以護胃。」
「我不吃這個。」面對她的好意,他卻蹙了蹙眉,彷佛她遞來的是一杯毒藥。
「公子嫌它是生食,所以不想吃?沒事的,很好吃呢。」
「我說過了,我喝酒的時候不吃任何東西!妳自己點妳愛吃的菜吧,不要管我!」他的語氣嚴厲起來。
如意微微失落了。她還以為憑著自己的聰明機靈、溫柔體貼,真能迅速捕捉他的心,讓他對自己言听計從呢。不料,他仍舊是那個我行我素的玄熠,喜怒哀樂完
全不受任何人的影響,惟有他能左右你的心情,而你,休想控制他!
她太輕敵了。
垂下眉,她隨意往菜單上一指,「那我就先點一盤螃蟹吧。」
「螃蟹?」這普普通通的一道菜+卻讓玄熠忽然警惕,只見他立刻側身凝望著她,似乎十分緊張,「不行,妳不能吃這個!」
「為什麼?」她詫異。
「我怕妳吃了以後……會有事。」
「會有什麼事?」如意莫名其妙。
「比如身子會發癢之類的。」
她笑了,「我從小就愛吃呢,沒事的。」
「我以前認識一個人……她吃了蟹就會全身紅腫。」他唇間喃喃,似跌入了回憶的幻境,俊顏呈現憂傷的表情。
「呵……」如意莞爾,「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呀,肯定是一尊嬌貴之軀吧?婢子從小家貧,若能用螃蟹填鮑肚子便算世上最幸福的事了,又怎麼會跟此人一樣呢?」
「總之就是不許!」他蠻不講理地道。
「公子何必如此迷信呢?」
「我不是迷信,我是為妳的身體好。」
面對這樣倔強的男子,她無奈地聳了聳肩,但她沒有就此屈服,晶亮的眼珠子轉了一轉,迅速拿定一個主意,轉身招呼店家道︰「我就要這道螃蟹,給我煮得好吃一點。」
「妳……」玄熠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彷佛沒想到她竟敢違抗他的旨意,「這不是在宮里,妳就不听我的話了?」
「這跟宮里宮外沒有關系,有道理的話,婢子自然會听。」
「我剛才說的話沒有道理嗎?」他微微動怒,「妳太任性了!」
「公子不也是一樣嗎?」她側著腦袋,意味深長地一笑,
「我?」威嚴理智的外表跟「任性」兩字扯得上任何關系嗎?
「剛才我說空月復喝酒會傷身的話,難道沒有道理嗎?可公子听進去了嗎?」
「那怎麼一樣?我一直這樣喝酒,也沒見身體出過什麼事。」
「我也一直這樣吃螃蟹,照樣好端端的。」她頂撞。
兩人對峙不下,看得一邊的官員膽戰心驚--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如此冒犯玄熠,即使在朝堂之上,即使是爭論重要的國家大事,也沒有人敢如此。
「公子,不如這樣吧!」如意忽然調皮一笑,「咱們來做筆交易如何?」
做、做交易?這女子越說越大膽了!別人為她緊張著急,生怕玄熠一個不痛快就要了她的性命,可她卻仍舊笑嘻嘻的,彷佛在話家常。
「妳打算跟我做什麼交易?」玄熠劍眉深鎖,定定地望著她。
「我不吃螃蟹了,但公子您也不許再空月復喝酒,咱們互相遷就對方這一回,就像做買賣一樣,很公平。」她昂著頭,毫無畏懼。
玄熠沉默著,在這沉默的瞬間,身旁所有的人都感到汗水悄悄從額間滑下,氣也不敢喘。他們覺得如意這丫頭這一回一定完蛋了。
「公子若覺得如意的提議不錯,就請喝下這一杯蛋汁吧。」她將先前那調和了蜂蜜的生雞蛋再次遞到他的面前。
說實話,如意此刻的心情也很緊張,她隱隱地抓皺了一方衣角,目不轉楮地盯著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等待他的反應。
而他終于有了反應,破天荒地,他將那蛋汁一飲而盡。
「公子答應了?」這一舉動,連如意也震驚。
不確定他是否會屈服,不確定他是否會怪罪自己,她甚至已經做好了被他拖出鞭撻的準備……但這一瞬,看到他爽快的舉動,她的一張小臉頓時舒展開來,綻若春天的桃花。
他答應了!這是否證明他心中很在乎她?又或者,從來沒有人敢如此頂撞他,他覺得新鮮有趣,所以陪她玩一玩?不管出于何種原因,她都感到萬分開心。
「好了、好了!」她拍手道,「那我們趕快點菜,啊,肚子好餓啊!」
看著她興高采烈的樣子,玄熠嚴肅的臉上似乎晃過一絲笑意。
那絲笑意,襯著他的一襲清雅素袍,襯著這艷陽天的萬道光芒,讓她感到,似乎有清爽恰人的風吹入店堂,悄悄縈繞著她……
如意側過臉去,不讓自己過份沉淪于他的俊顏。
這側眸之間,有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看到一個小二端著茶水向他們靠近,小二的眼光凌厲,身手敏捷,不像一般的山野之人,最奇怪的是,他竟向她悄悄地使了一個眼色。
她瞬間明白了--這些日子,只顧陪著玄熠東奔西走,她幾乎忘了與司馬宣的約定,忘了那個「美人救英雄」的計劃。
而此時,在這山野之中,此刻,在玄熠沒有警覺之際,正是計劃實施的最佳時機。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小二忽然從盤底撥出匕首,朝他們的方向刺來。
看似刺向玄熠,其實,那刀刃有一點點不為人知的偏差。
這偏差,惟獨如意心知肚明。她猛地立起身子,像一條跳往激流的魚,躍到玄熠面前。
她听見自己啊的一聲,血花頓時自衣衫中噴涌出來,點點滴滴,在空中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