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三朝回门”,但如意并无娘家,所以,入宫三日之后,玄熠特许司马宣以养父之名到景阳宫与她见面。
如意一副高兴的模样,领着司马宣逛这逛那,到御花园中观赏群芳,两人远远走在前面,随从们低头跟在两丈之外,只要压低了声音,他俩的谈话便不会被人听到。
“娘娘这几日过得可好?”司马宣问。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她淡笑回答,“如今陈妃身怀有孕,王爷日日在延庆殿流连,怎么会有工夫眷顾我?”
“陈妃娘娘身怀六甲,王爷不能亲近她,岂不是正好吗?”司马宣眨了眨狡黠的眼睛。
“可他也不愿意亲近我。”淡笑转为涩笑,“大概是入宫的头一天晚上,我把他给得罪了吧?”
自那夜之后,玄熠就再也没有来探望过她。宫中诸人各住镑的,平时并不在一起用膳,因为玄熠嫌麻烦,早已免去了请安之礼,所以她即使想念他,也没有理由去见他。除了傻傻等待他再来临幸,别无他法。
虽然那天晚上,他曾经温和地表示并不怪罪她,可那是否是他的真心话?她不确定,真的不确定……
“娘娘不必担忧,就凭您现在还住在景阳宫里,便不怕他不来。”司马宣倒十分乐观。
“只怪我自己太笨了,若不能早日得到他的欢心,恐怕这景阳宫也住不长久。”忆想橘衣曾告诉过她的事,如意便感到灰心丧气。
“娘娘……”他靠近一步,声音更低,“昨儿个小的接到了主人的飞鸽传书。”
“义父有信来了?”她惊喜欣问:“信上说什么?”
“主人说,倘若娘娘在宫里缺什么,尽避开口,让小的我想法子为您解决。”
“宫里衣食无忧,我还能缺什么?”她叹息地摇头,“惟一缺的,就是一个亲近他的机会。”
“或许……”司马宣诡异一笑,“小的能为娘娘制造这个机会。”
“哦?”如意满脸不信,“大人若有妙法,不如说出来听听。”
他引她在凉亭中坐下,指尖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两个字“行刺”。
“这……”她抬眸一惊。
“自古英雄救美人的事迹不少,可反过来,也同样能打动人心。”茶水书写的字迹很快干去消失,他笑意更浓了。
“叫我以身挡箭、以身试毒,这都不难。”瞧见宫女太监们跟了过来,她立刻起身迈出亭子,与那一众耳目保持先前的距离,“只不过……这刺客若想近他的身,可就难了。你也知道,他走到哪里,都有武功高强的侍卫护身,就算那夜留宿我宫中,侍卫也是守在虚掩的房门之外,若听见异响,随时可以冲进来。况且,听说他自身武功也不弱。”
“这个小的知道。”他颔首。
“总之,行刺这一招真的有用,义父就不必费那么多苦功培养我们这些舞姬来亲近他了,若图大业,直接派人将他杀了,岂不省事?”
“这个小的当然也知道。”
“那么大人你刚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刺客当然近不了他的身,可只要刺中您,不就成了吗?”狡黠的眼神微微闪烁。
“你是说……”
“对,让他以为刺客是冲着他来的,其实,那不过是一场戏--做给他看的戏。”
“主意虽然不错,但我怕……如此一来,那行刺之人恐怕难以月兑身。”眉心微凝,她忧心忡忡。
“欸,我府中有无数死士,到时候,他们当然会拔剑自刎,不会落入侍卫的手中,更不会供出我们的。”司马宣轻描淡写地道。
但这轻松的口吻,传入如意耳中,却非常刺耳恐怖。
“明知是送死,还要他们来吗?”她摇头,“我、我不忍心。”
“娘娘不要忘了,您自己也是一名死士,只要顾着您的任务、顾着主人的大业便是,何必替别人操心?”
“我……”是呵,她倒忘了,她本身也是一颗棋子,下一步怎么走,得全凭上边的吩咐,哪轮得到她说话?
心中生起一片悲凉,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照大人的话去办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只不过,我现在想见他一面都难,要如何演这一出『美人救英雄』?”
“这个您就不必担心,过几日就有机会了。”
“哦?什么机会?”
“这个小的还不能够完全确定,总之,娘娘不必着急,先静心准备吧。”
司马宣仍旧那副神神秘秘的模样,逢人只说三分话,如意一笑,也不再追问。
饼了几日,果然有动静。不过并非玄熠召见她,而是陈妃请她到延庆殿一聚。
明知陈妃没有善意,但她仍然去了。
一迈进延庆殿大门,便见厅里摆着各色绫罗绸缎,陈妃春风满面地站在这锦堆里,拿着衣服样子不住地比划,宫女们则跟在她身后,不停地量着尺寸。
“哎呀,妹妹妳来了!”陈妃得意地笑着招呼,一脸炫耀的表情,“今儿从桑蚕丝的故乡运来不少布料,王爷吩咐都送到我宫里来,呵呵,我哪里穿得了这么多呀,所以请妳过来也挑几匹。”
“承蒙娘娘抬爱,”如意行了个礼,“我平日深居简出的,用不着做新衣服。这些布料既然是王爷赏赐,我自然不敢夺人所好,娘娘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妳这话也对,”陈妃点了点头,故意叹一口气,“唉,谁叫我是身怀有孕的人呢,怀胎十月,身形不断变化,要做的衣服自然比别人多些,况且,过几天我就要随王爷出门了,更得多添置些衣物才是。”
“出门?”如意一怔,
“哦,妹妹妳还没听说吧?”陈妃眨了眨灵动的眼睛,“王爷过几日要微服私游,我自然得跟随他身边服侍,怎么,他没有邀妳同行吗?”
“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王爷了。”一阵失落涌上心头,如意低声答。
“那正好,他说过今日要陪我用午膳的,妳正好见见他。”陈妃嘴唇微扬,有明显的讽笑。
“也不知道王爷愿不愿意见我,我看我还是先回去,等王爷召见的时候再来吧。”如意垂下眼睑,转身便想离去。
当着陈妃的面,如此说走就走,本不应该,但这一次,她知道陈妃不会生气--她召她来,不过是想羞辱她,如今目的已达到,当然会嫌她在这儿碍眼,趁早知趣地离开反而遂了对方的心意。
心烦意乱之际,步子迈得匆忙,不期然竟迎面撞上一个刚踏入大门的人。
“哎呀,这位是如意妹妹吧?”那人温柔地笑道,声音甜美悦耳。
如意迷惑地抬起双眸,看到了一张美丽却略显苍白的容颜。
来人是个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岁左右,身着素色宫装,举止高雅、气质如兰,看样貌,应该是个尊贵之人。
如意正猜测着她的身份,来人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热情地道:“我刚来,妹妹怎么就要走了?来,咱们一块儿在陈妃这儿坐坐吧。”
“姊姊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陈妃却显然不欢迎此人,“不用参禅礼佛吗?”
“听说王爷又要微服私游了,我特地为他做了一件披肩,因为平日见不到他,所以就送到妹妹这儿来了,想请妹妹转呈。”素衣女子不理会陈妃的冷淡,径自步入厅堂,“怎么,妹妹不至于吝啬到连一杯茶都不愿请我喝吧?”
“姊姊要喝茶,妹妹我怎么敢不恭奉?。”陈妃瞧了一眼如意,懒懒地转身对她道:“妳还不认识这位贵人吧?她便是王爷的元配王妃,咱们都得尊称她一声『姊姊』。”
这女子便是苏妃?
入宫之前,如意便多次听义父提过苏妃,只说当年若不是苏妃的父亲相肋,玄熠夺不了天下。但奇怪的是,玄熠对这位有恩于己的女子并不宠爱,长年将她冷落在一旁,以至于此女常常住到城外的寺庙里,与佛祖相伴。
进宫这么久了,如意还是头一次见到苏妃,之前,没有人跟她谈起此人,更没有人带她去拜见此人,彷佛,苏妃只是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幽魂而已。
今日一见,她发现,这缕幽魂看上去并不幽怨,相反,那素净的脸庞上挂着温和宁静的笑容,好像早已看开了世间一切,能抛下嫉妒与忿恨,抛下所有凡人该有的感情。
“如意妹妹果然生得标致,”苏妃注视着她的脸许久,微微笑道:“难怪王爷会那样迫不及待地把妳接进宫。”
她真的很标致吗?为何入宫这些日子,总会有人如此凝视她,彷佛她的脸,能勾起他人的许多回忆……
彼不得多想,如意连忙朝苏妃盈盈一拜,“这些日子都没能去给娘娘请安,娘娘恕罪。”
“哎呀,妳这傻丫头,一看就是刚进宫的人。”苏妃和蔼地将她扶起,“宫里人都知道,我是没什么地位的,王爷不过看在家父的面上,赏我一口饭吃罢了。妳们都是王爷身边的红人,怎么能去给我请安呢?应该我来给妳们磕头才是。”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听不出是反讽还是伤心的无奈,弄得如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陈妃倒是轻哼道:“姊姊,您就甭客气了,就凭您是王爷的元配夫人这一点,咱们就永远比不上。”
“比什么呢?”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因为,都听出了,那是玄熠的声音。
丙然,玄熠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伴着晴天的阳光,看样子,心情甚是愉悦。
“回王爷,妾身们在比今天谁的胭脂抹得漂亮呢。”苏妃上前答道。
“是妳?”玄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好久不见了,妳在寺里住得惯吗?”
“承蒙王爷挂念,我很好。”
“那就好,如果缺什么就回宫来取,有空也回去看看苏将军,他总念叨着妳呢。”
“我时常回去看望父亲的。”苏妃亲手捧过一只盘子,“王爷,听说您要出游,家父特地叫我缝了件披肩,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心思……”
“搁在那儿吧,我会穿的。”面对如此盛情,玄熠依旧冷漠。
“王爷,我今天也打算做新衣服呢!”陈妃见苏妃受冷落,得意地拉过玄熠的手,“您帮我看看,该做什么款式好呢?”
“妳穿什么都好看。”他换了温柔口吻。
“可宫外跟宫里环境不同,我真的没有主意。”陈妃嘟嘟嘴。
“妳又用不着到宫外去,管宫外的环境做什么?”玄熠却道。
“怎么不用?”陈妃着急,“过几日,我就要随王爷您出门微服私访了,我得早早准备才是。”
“哦,原来妳说的是这个。”玄熠呵呵笑,“那妳就不必担心了,因为我决定让妳好好在宫里养身子,不必跟着我四处奔波了。”
“什么?”她双眼一瞪,“王爷您……您不要我随你去了?可,可我放心不下,没人在身边伺候您,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
“这个妳就放心吧!”玄熠摆了摆手,“我会另找个人的。”
“找谁?”陈妃惊得脊梁都硬了。
他并没有答她,只看向如意,彷佛很随意地问:“妳愿意随我出宫去走走吗?”
“我?”如意错愕得几乎开不了口。
这个把她抛下不管不顾许多日的男子,此刻,竟当众把如此的荣耀扣到她的头上。他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实在让她琢磨不透呵。
“王爷让她随您去吗?”陈妃倒先嚷了起来,“那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玄熠敛了笑容,语气不再似先前一般温柔。
那俊颜下的威严隐隐地显露,陈妃不敢再胡乱叫嚷,只得俯首称是。
本想炫耀一下玄熠对自己的宠爱,不料,却在情敌面前颜面尽失,一场欢喜如同竹篮打水,化为空空如也,这位骄傲的美人哪里受得了如此的打击,只见她忽然面若死灰,捂着肚子直喊疼,跌倒在椅子上。
月中之时,如意换了便装,随着玄熠出发了。
按照行程,一行人会先走访京城附近的城镇,而后顺着京道南下,直到秋天降临的时候再回来。
如意一身婢子的打扮,行路时随侍在玄熠的大车之内,但每到一处客栈,玄熠却并不唤她侍寝,只吩咐店家收拾一处干净的厢房,供她单独住宿,
因为是微服探访民情,所以地方上的官员并不知道玄熠的到来,一行人中虽不乏高官,但并不敢张扬,也跟着扮作普通商贾。
这一日,他们来到一处宁静的小镇,正值晌午,艳阳高照,人马皆饥渴困乏,玄熠见镇上有不少食肆,便挑了间干净的,命侍卫将车停妥,吃了午饭再上路。
食肆之外,有个摆着玩器的小摊,如意闲得无聊,便走过去东挑西选。
忽然,她看到一件奇怪的玩意儿。
那玩意儿像是绿玉做的,分成玲珑的两半,天衣无缝地扣在一起,彷佛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她顺手拿起来玩耍,让它们分分合合,发出清悦的撞击之声。
“小泵娘,不买就别乱碰!”摊主恼怒道,“这玉做的东西很容易碰碎的。”
“老伯伯,真对不起。”如意连忙放下,笑了笑,“请问,这东西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用的?”
“要买就买,不买就放下,少在那啰啰唆唆的。”摊主不耐烦地答。
“这叫比翼扣,可以分开佩戴,也可以扣在一起。”她身旁忽然出现了一名年轻男子,细心解释,“民间男女常用这个做订情信物。”
如意愣怔地抬头,看到新科状元丁鹏举站在一旁,正挑起那玉扣,对着自己微笑。
这位状元郎很受玄熠器重,微服私访的这段期间,他一直跟随玄熠左右,评论朝政、指点民情,好不春风得意。只不过,由于如意一身婢子的打扮,又不陪玄熠侍寝,所以,他似乎不知道如意的身份,闲暇时,常跟如意有说有笑的。而她因为喜欢他优雅博学的谈吐,所以也愿意与他聊天。
“如意姑娘,如果妳喜欢这比翼扣,我买来送给妳如何?”只听他轻轻地道,双颊似乎有些绯红。
“送给我?”如意错愕之余,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笑起来。
的确,丁鹏举是一个不错的青年,相貌英俊,知书识礼,跟玄熠相比,他的身上少了危险与深沉,多了一份纯净的气息。若不是身有所属,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接受他的这份礼物--这份据说是民间男女用来订情的礼物。
“如意姑娘不肯接受吗?”丁鹏举看到她哈哈大笑,羞得手足无措。
“她的东西自然有别人给她买。”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玄熠不知什么时候跨出了食肆,也不知刚才的话听到了多少,只见他俊颜微凝,踱到小摊旁。
“老伯,”他扔出一锭银子,“这比翼扣我要了,你帮忙找根红绳,把它穿起来。”
“是、是。”摊主立刻笑逐颜开,“不知公子是要一根红绳,还是要两根?”
“有区别吗?”他剑眉一挑。
“当然有了,一根红绳只一个人佩戴,两根红绳嘛……您就可以跟您的心上人各戴一半。”
“一根就成。”
摊主连连点头,将那绿玉扣小心地穿好,递到玄熠手上。而玄熠,不言不语,只面无表情地揽过如意的肩,拢起她的秀发,将比翼扣系到她的脖间。
“送、送给我的?”如意霎时感到万分激动,唇舌嗫嚅。
其实他送给她的东西已经不少了,一座景阳宫,一堆太监宫女,还有满盒子的首饰,满箱子衣服……但惟一一件亲手送给她的东西,却是这一件。
虽然,这绿玉扣不贵,虽然,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绿玉所制也不得而知,然而她模着胸前小小的石子,彷佛在模着一颗温暖跳跃的心。
她愣怔,一旁的丁鹏举更加愣怔。
随行的周大人附到丁鹏举耳边轻轻提醒道:“那是新进宫的娘娘,你怎么如此大胆?”
状元郎这才恍然大悟,吓得脸色煞白,几乎当场彬下求饶。
而玄熠的脸色似乎更为苍白,没有再理睬任何人,依旧不言不语地踱进食肆,独自坐到窗边,郁闷孤饮。
“王爷又在空月复喝酒了。”周大人摇头叹息道:“每一次遇到不开心的事,他总是如此,劝也劝不动。”
“空月复喝酒很伤身子的,王爷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如意担心地问。
“或许是因为刚才在路上看到的民情,”
原来他是为了国家大事而烦心……刚才,她还存有一丝妄想,以为他是因为她和丁鹏举说笑的缘故,引得他吃醋呢。
呵,她真傻,他们两人并无夫妻之实,她凭什么让爱妾如云的他,为了她这个不相关的人吃醋?
“娘娘您帮忙劝劝王爷吧!”周大人又道,“好歹让王爷吃几口菜再喝酒呀!”
“我劝管用吗?”她怀疑。
“试一试总比不试的好。”周大人怂恿。
“那……那我就斗胆试一试。”眼前的事对她而言,岂非一个挑战?如果玄熠真肯听她的,就证明了她定能俘获他的心,以便将来完成义父交予的任务。
于是她先跟小二要了些东西,接着迈着从容的步子来到玄熠身边,她轻轻坐下。
“公子不习惯吃这些山野粗食吧?”她一边翻着菜谱,一边微微笑。
出宫之前,玄熠便有交代,不让人再叫他王爷,一律改口唤他公子。
“怎么不习惯?”玄熠摇头,“妳大概不知道,我自幼是在山野中长大的,十岁那年才进宫,小时候,山梨,酸枣、桑椹、野殡果……我哪一样没吃过,”
“真的?”他跟自己聊起这些儿时琐事,她很爱听,彷佛在分享他的小秘密,“那么公子小时候最爱吃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他略微沉思,“但进了宫之后,最喜欢吃……小核桃。”
“核桃?”如意睁大眼睛,“我还以为只有女孩子才喜欢吃小核桃呢!”
“的确……”他刚想回答,但语句顿了一顿,终究没有出口,良久良久,微微叹息了一声,挥挥手道:“不说这个了,快点菜吧!我刚才想点来着,但又不知道:妳喜欢吃什么,以后吃饭时候不要乱跑。”
如意略微失望--差一点,还差一点似乎就可以触模到他的心了,可防备太强的他,还是躲过去了。
“公子其实不必等我的,刚才应该先点几道您自个儿喜欢吃的菜,让店家先做。”
“我不吃菜,喝酒就行了。”
“听说空月复喝酒很伤身。”
“没事的,我习惯这样喝酒,已经许多年了。”
“不想吃菜,那就先吃颗生鸡蛋吧。”她拿出刚跟小二要的一颗蛋敲碎蛋壳,将液汁与蜂蜜拌在一起,调成明滑诱人的一杯,递到他面前,“这样可以护胃。”
“我不吃这个。”面对她的好意,他却蹙了蹙眉,彷佛她递来的是一杯毒药。
“公子嫌它是生食,所以不想吃?没事的,很好吃呢。”
“我说过了,我喝酒的时候不吃任何东西!妳自己点妳爱吃的菜吧,不要管我!”他的语气严厉起来。
如意微微失落了。她还以为凭着自己的聪明机灵、温柔体贴,真能迅速捕捉他的心,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呢。不料,他仍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玄熠,喜怒哀乐完
全不受任何人的影响,惟有他能左右你的心情,而你,休想控制他!
她太轻敌了。
垂下眉,她随意往菜单上一指,“那我就先点一盘螃蟹吧。”
“螃蟹?”这普普通通的一道菜+却让玄熠忽然警惕,只见他立刻侧身凝望着她,似乎十分紧张,“不行,妳不能吃这个!”
“为什么?”她诧异。
“我怕妳吃了以后……会有事。”
“会有什么事?”如意莫名其妙。
“比如身子会发痒之类的。”
她笑了,“我从小就爱吃呢,没事的。”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她吃了蟹就会全身红肿。”他唇间喃喃,似跌入了回忆的幻境,俊颜呈现忧伤的表情。
“呵……”如意莞尔,“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呀,肯定是一尊娇贵之躯吧?婢子从小家贫,若能用螃蟹填鲍肚子便算世上最幸福的事了,又怎么会跟此人一样呢?”
“总之就是不许!”他蛮不讲理地道。
“公子何必如此迷信呢?”
“我不是迷信,我是为妳的身体好。”
面对这样倔强的男子,她无奈地耸了耸肩,但她没有就此屈服,晶亮的眼珠子转了一转,迅速拿定一个主意,转身招呼店家道:“我就要这道螃蟹,给我煮得好吃一点。”
“妳……”玄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彷佛没想到她竟敢违抗他的旨意,“这不是在宫里,妳就不听我的话了?”
“这跟宫里宫外没有关系,有道理的话,婢子自然会听。”
“我刚才说的话没有道理吗?”他微微动怒,“妳太任性了!”
“公子不也是一样吗?”她侧着脑袋,意味深长地一笑,
“我?”威严理智的外表跟“任性”两字扯得上任何关系吗?
“刚才我说空月复喝酒会伤身的话,难道没有道理吗?可公子听进去了吗?”
“那怎么一样?我一直这样喝酒,也没见身体出过什么事。”
“我也一直这样吃螃蟹,照样好端端的。”她顶撞。
两人对峙不下,看得一边的官员胆战心惊--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如此冒犯玄熠,即使在朝堂之上,即使是争论重要的国家大事,也没有人敢如此。
“公子,不如这样吧!”如意忽然调皮一笑,“咱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做、做交易?这女子越说越大胆了!别人为她紧张着急,生怕玄熠一个不痛快就要了她的性命,可她却仍旧笑嘻嘻的,彷佛在话家常。
“妳打算跟我做什么交易?”玄熠剑眉深锁,定定地望着她。
“我不吃螃蟹了,但公子您也不许再空月复喝酒,咱们互相迁就对方这一回,就像做买卖一样,很公平。”她昂着头,毫无畏惧。
玄熠沉默着,在这沉默的瞬间,身旁所有的人都感到汗水悄悄从额间滑下,气也不敢喘。他们觉得如意这丫头这一回一定完蛋了。
“公子若觉得如意的提议不错,就请喝下这一杯蛋汁吧。”她将先前那调和了蜂蜜的生鸡蛋再次递到他的面前。
说实话,如意此刻的心情也很紧张,她隐隐地抓皱了一方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等待他的反应。
而他终于有了反应,破天荒地,他将那蛋汁一饮而尽。
“公子答应了?”这一举动,连如意也震惊。
不确定他是否会屈服,不确定他是否会怪罪自己,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他拖出鞭挞的准备……但这一瞬,看到他爽快的举动,她的一张小脸顿时舒展开来,绽若春天的桃花。
他答应了!这是否证明他心中很在乎她?又或者,从来没有人敢如此顶撞他,他觉得新鲜有趣,所以陪她玩一玩?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都感到万分开心。
“好了、好了!”她拍手道,“那我们赶快点菜,啊,肚子好饿啊!”
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玄熠严肃的脸上似乎晃过一丝笑意。
那丝笑意,衬着他的一袭清雅素袍,衬着这艳阳天的万道光芒,让她感到,似乎有清爽恰人的风吹入店堂,悄悄萦绕着她……
如意侧过脸去,不让自己过份沉沦于他的俊颜。
这侧眸之间,有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看到一个小二端着茶水向他们靠近,小二的眼光凌厉,身手敏捷,不像一般的山野之人,最奇怪的是,他竟向她悄悄地使了一个眼色。
她瞬间明白了--这些日子,只顾陪着玄熠东奔西走,她几乎忘了与司马宣的约定,忘了那个“美人救英雄”的计划。
而此时,在这山野之中,此刻,在玄熠没有警觉之际,正是计划实施的最佳时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二忽然从盘底拨出匕首,朝他们的方向刺来。
看似刺向玄熠,其实,那刀刃有一点点不为人知的偏差。
这偏差,惟独如意心知肚明。她猛地立起身子,像一条跳往激流的鱼,跃到玄熠面前。
她听见自己啊的一声,血花顿时自衣衫中喷涌出来,点点滴滴,在空中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