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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請歸還我的愛 第5章(2)

六年後的現在。

黑暗走廊里,二人呆呆席地而坐;面對面,兩雙一樣黝黑的眼瞳里閃爍著復雜神采。

薄荷怔愣地盯著這她暌違了六年之久的男人——南方公園咖啡館的老板,她昔日的戀人,溫煦。

她不知該和他說些什麼,喉頭緊縮,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直到他再度問了一句︰「薄荷,你現在……看得見我嗎?」

他的手繼續在她眼前揮舞,于是她回應地眨了下眼,「拜托,我還沒瞎。」

下一秒鐘,溫煦臉上緊繃的神色驀然放松了,綻出欣慰的笑容,「太好了。」

薄荷以手撐地,站起身,拍拍裙擺上的灰塵,「我走了。」

「等等!」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她就這麼走了?

六年了,他們六年沒見面了啊……自從那夜她將自己毫無保留地給了他以後,隔日早晨,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時,他醒在她離開後空寂的小鮑寓里,身下沙發冰冷得像個寒窯。他呆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她真的不見了。

幾天後,他收到從一個陌生地址寄來的郵包。里頭裝著的,是那枚他送給她的鑽石戒指。當時,他循著郵包上的地址去找,卻只找到一間無人居住的廢宅。

她把手機停了,也從學校退了學。一夕之間,這個叫薄荷的女孩從他的生命中像晨露一般蒸發了。

之後整整六個年頭,他沒有收到過一絲一毫來自她的消息。她究竟去了哪里?過得還好嗎?眼楮……真的看不見了嗎?這些,他統統都不知道。

多年來,他重復做同一個夢,夢見失明了的她赤腳走進滾滾車流,他想上前拉住她但不能,只能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卷到車輪底下。

每回從那樣的夢中驚醒,他的心都是空的。他看到眼前有一片血似的殷紅,他听得到胸腔里有寂寞的回聲,反復再反復,閃動著他們初次相遇時她冒冒失失踩在他身體上的那個瞬間。

而今天晚上,她——再一次踩在他的身體上了。原本他在裴家的派對上喝了點酒,覺得心里悶悶的,于是就走出門,疲累地坐在走廊里發呆。多年來,他習慣了人前表演快樂、沒心事的單純家伙。而想起薄荷的時候,卻是他最最軟弱的時候,他不想讓人們看見這樣的他。

然後,她就出現了。和當年一樣,踉踉蹌蹌地踩在他的膝蓋上,身子撲倒,壓疼了他。

然而,他多麼感謝她魯莽的摔跌。

「薄荷,你家就住在這附近?」他抓著她的手腕不放。

「不是,我來這里找人,馬上就走。」薄荷眼也不眨地胡掰。

「薄荷!」他站起身來,抓著她手腕的力道微微加重,「你住哪里?把地址寫給我好嗎?我好去找你。」他的聲音仍是那麼溫柔,對于她六年前的不辭而別,沒有表現出一絲怨懟。

然而,她飛快地搖了下頭,「不用了,我們沒有必要再見面。」她撥開他的手,加快腳步往走廊另一端的樓梯口走去。

斑跟鞋「嗒嗒」地叩著地面,身後的他卻沉默著,于是她的腳步聲便成了這黑暗走廊里唯一的聲響。她頭也不回地走到樓梯口,正要踏下第一節台階的那一刻,溫煦在她身後用可憐兮兮的語調開了口︰「當初你說過,不會不要我。」

她的身子僵住了,緩緩轉回身,凝目望住走廊另一端他清瘦的身影。

她的眼楮好了。借著過道天窗所透射下來的淡淡月光,她清晰地看見,有一滴淚順著他白皙的臉頰緩緩滑落,掛在下巴上,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

最終,向薄荷還是將溫煦請入了自己的房子里。

「隨便坐。」她將鑰匙拋在玄關的花盆里,然後繞到開放式廚房,打開咖啡機,「要喝嗎?」她抬眼問他。

「要。」溫煦坐入充氣式沙發里,乖乖點頭,「我喝了點酒,現在頭蠻暈的。」

「我不記得你會喝酒。」她稱量咖啡粉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就因為不會喝,所以現在感覺很難受。」他誠實地回答。過了片刻,又開口,「沒想到,原來你就住在裴英倫家的隔壁。」「不僅如此,我還是莞爾的小泵姑。」她一邊煮咖啡一邊神色如常地說,「裴英倫是你哥們吧?等他和我家莞爾結了婚,我也算是你的半個長輩了。」

听了這話,他苦笑地扁了扁嘴,沒有接話。

又過了一會兒,薄荷將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端到客廳。溫煦端起咖啡杯輕啜一口。

「比你店里的怎麼樣?」薄荷揚眉問著。

「很棒。」他微笑了下,「你現在喝咖啡比以前更濃了呵……」他依舊記得她當初的口味。

薄荷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人是會變的。」

溫煦放下杯子,不喜歡她語氣中的暗示意味,「我沒變。」他用誠懇的語氣這麼說。

「不,你變了啊。」她眯起眼甜笑,「你比以前更帥了喲。」

他抿了抿唇,沒有跟著笑的。他沒變;她……卻變了吧?今晚的重逢令他欣喜若狂,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如果可以,他現在就想攬她入懷,狠狠親吻她。然而她——卻一直在繞開這話題。她表現得那樣雲淡風輕,讓他幾乎要以為……他們不曾相愛過。

現在,她的眼楮好了,可是,有著明亮動人雙眸的她、溫柔地微笑注視著他的她,卻比六年前看起來……更加令他覺得陌生。

「眼楮……是怎麼恢復的?」壓下心中的失望,他淡淡地問。

「我去美國,做了手術。」薄荷輕笑,仿佛自己講述的是一樁再平常不過的家常事,「當時真的很害怕啊,那手術的成功率不高;如果失敗了,就等同于立刻失明。術後的一個月,我每晚都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想︰如果紗布拆掉以後仍然什麼都看不見該怎麼辦?那段時間……心里真的很煎熬,自己都快被自己嚇死了。」她垂下眸子,望著自己的膝蓋。

「為什麼不聯絡我?」他的心抽痛了一下。當時他在做什麼?在瘋狂地找尋她?在消沉地學著喝酒、喝個爛醉企圖忘卻現實?

「沒必要啊。」薄荷輕描淡寫地將手一攤,「反正,那天早上走出公寓時——我已經決定要和你分手了。」

「為什麼?」他蹙起眉。她曾承諾過的,永遠不會不要他。可沒想到事實卻是——快要失明的她,拋棄了健康的他。

「因為——」她自嘲地笑了笑,「因為有人出錢收買我啊!說只要我肯離開你,就資助我手術經費,替我把眼楮醫好。」她輕松自若的語氣,仿佛是在講什麼笑話,「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的眼楮比較重要。」

他緊緊地抿住唇,直到此時,終于有些生氣了,「才不是這樣。」他斬釘截鐵地說,「你愛我。」

薄荷的眼神深處有什麼東西閃動了一下。然後她低下頭去,望著杯子里勺子攪動咖啡漾起的漩渦。片刻後,她無奈地笑了出來,「是,我愛過你。挺愛你,但現在不了。」

「騙人。」他固執地望住她,「你愛我的!」

她笑著搖了搖頭。

「你愛我的!」他又重復一遍,表情很堅持,像個說不通道理的蠻橫小孩。

「溫煦!」她驀地揚高聲音,「如果沒記錯的話,你也快三十了吧?還活在幻想世界里嗎?愛情是有階段性的,我六年前是很喜歡你沒錯;可是現在,我……已經找不回當初的那份心情了。」

「不是幻想!」他「霍」地站起身,一貫的溫文笑臉沒了,好脾氣沒了。白皙俊美的臉上,顯現出少有的嚴肅表情,「我抱過你啊!我們確實是談過戀愛啊!為什麼把這些都說成是幻想、說得好像不曾發生過一樣?我只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難道這是這麼難以實現的事情嗎?我開咖啡館了,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嗎?!」

「我……」薄荷別開眼,不讓他看到自己眼底慢慢聚積起來的淚意,「我沒叫你等我。」

他面色一僵,被她的話堵得沒了聲音。

是,說得對,她沒叫他等她六年,更從沒提過要他開咖啡館那種荒謬的要求。即使是在深深相愛的六年以前,當他說出那個承諾時,她也僅是當笑話來听的。

是他單方面在執著、是他單方面認了真!他大張旗鼓地開了那家名叫「南方公園」的咖啡館,他到處去搜羅各種咖啡壺和咖啡豆;六年間他沒想過和任何人發生感情,因為總記掛住她,在心里期盼著有一天她會回來。即使她的眼楮看不見了,咖啡的香氣也會指引著她找到他吧?很可笑,但他的確天真地這樣相信過。

可如今的事實卻是——她的眼楮好了,和他住在同一所社區里,卻每天躲著他,不願意見他。

溫煦無話可說,只好低下頭又抿了一口咖啡。咖啡粉的劑量加多了,的確是比當年要更苦一些。他舌忝了舌忝泛著苦澀的唇瓣,咧開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我是自願等你的,這樣總可以吧?」他放下咖啡杯抬腳往門口走,邊走邊說,「你明天晚上有空嗎?我下了班過來找你。」

他的話令薄荷怔愣︰他的意思是……

「你現在身邊沒男朋友,對吧?」溫煦坐到玄關的地板上穿鞋,聲音仍然溫柔平和,「我明天來找你,就這麼說定了。」

「溫煦……」她從沙發上站起身,跟到玄關,看著他有些賭氣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他是打算要重新追求她?

「明天沒空嗎?那後天好了。」

「溫煦,你別這樣。」她知道他又開始固執了。她無奈地、卻又有些心疼地望著他緊繃的下頜,「我剛才說得很清楚了,我對你已經——」

「沒感覺了是吧?」他語氣淡淡地打斷她的話,「感覺沒了可以再培養的。我覺得我和六年前相比,還是蠻有魅力的。給我一次機會。」

「你不要意氣用事好嗎?」她為難地咬著唇,「我覺得我們現在不適合——」

「什麼不適合?年齡不適合,還是經濟能力不適合?我雖然現在開咖啡館賺得不多,但至少還養得起自己的女人。或者你希望我轉行——我也可以,沒問題的,反正當初會開店也是為了你……」他真的生氣了。一向不喜歡多話的他,今天晚上破例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他一直說、一直說,直到脊背上突然襲來溫暖柔軟的觸感——

薄荷一把從身後抱住他,將臉龐靠貼在他起伏的背上,低聲呢喃︰「求你,別這樣……」

這突來的溫柔令他身體僵硬,「薄荷,你……」他語聲凝澀了。他不懂,不是已經不愛他了嗎?那為何要抱他?

「你說得對,我撒謊了。」緊緊從背後摟住他腰身的她,突然變了態度,聲音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我愛你的,一直愛你的。這麼多年來,沒改變過。」她將他的身子轉過來,深情款款地仰視他半透著驚喜、半透著疑惑的眼楮,「一直——都愛著你!」她把這愛語又說了一遍。

「薄荷……」溫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說她愛他?六年以後,依然愛著?他眼瞳里的光芒「刷」的一下亮了起來,「你……沒開玩笑?」

她鄭重地緩緩搖頭,然後踮起腳尖,湊上唇親吻他。

他呆了一下,然後伸手環抱住她。當她主動投入他懷里,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等了她六年,為她擔心了六年。而今晚,她完好無缺地回到他懷里。他一直企盼這一天的到來,也因而,他——是沒有理由、也沒有理智放手的。

他激動地回應著她的吻,擁緊她身軀的雙手微微顫抖;火熱的唇齒相交間,他听見她嘴里發出模糊的囈語︰「別走,留下來……」

于是,他很听話地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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