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麼了?難道是地震?」听見遠處雷鳴般轟響的聲音,長孫婕情不自禁驚呼起來。
昌平多山多地震,她早有耳聞,可會這麼湊巧嗎?她惶恐地向外看去,但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夏明儔的目光也向外掃去,腦子里閃過好幾個念頭。
山崩?地裂?打雷?還是……
他突然想起一則關于冷焰寶石的傳說——
由于冷焰寶石汲取天地精華,蘊藏的能量過于強大,不能在陽光下暴露過久,否則會帶來天崩地裂的災難。
想起進門時寶石上那團奇怪的火焰,夏明儔全身神經立刻繃緊,他抓住長孫婕的手就往外跑,跑沒幾步,又嫌她身上的包袱礙手礙腳,一把扯下全甩到地上。
「哎、哎,那是牛大叔的東西……」長孫婕轉身想撈一件拿在手上,卻被夏明儔急速拉開。
轟隆隆……又是一陣巨響傳來,這次近了些、更清晰了些,伴隨著巨響聲,地面搖動得更加厲害。
夏明儔前行的腳步倏地滯住。
他忽然想到,如果是冷焰寶石出了問題,那外出的通道肯定早被封死,就算不被封死也一定很難通過,前頭無疑是死路一條。
匡的一聲,大廳側面的拱門被推開。
「小鮑主,地震了?」
牛奔星手上拎著、背上馱著、脖子上還掛著幾個大包袱,驚慌失措跑了出來。
而當他發現長孫婕身邊多出一個人時,頓時驚愕得回不過神來,嘴巴張得老大。
夏明儔可沒空管牛奔星在想什麼,銳利的目光掃過四周,瞥見大廳西邊一扇滿月形石門時,眼楮驀地一亮,拉住長孫婕直奔過去。
「我們去哪?」正想和牛奔星說些什麼的長孫婕,見他不往外走,反往里跑,緊張地問。
一進石門,她眼前霍地一亮。
白玉石徹地的大廳,中間有個巨大的水池,水池正中立著一位身材竊宛、如真人般大小的飛天女神像。她單足點地,一腿蜷曲,眼楮里流動著異樣的光芒,正反彈著琵琶。
「婕兒,深吸一口氣。」夏明儔握緊她的手。
吸氣?干嘛?
長孫婕茫然地望著夏明儔,腦子里一片空白。
轟隆隆的巨響再度傳來,這一次連四周的景物都開始旋轉,而此時此刻,令人不可置信的是,飛天女神的縴縴玉手竟然動了起來,正撥弄著琴弦,發出錚錚的清亮聲響。
有妖怪!長孫婕驚喘一聲,正想大叫著逃開,卻被夏明儔反手抱住。
但她哪里知道,她爺爺愛樂成痴,這女神是他特意要工匠們設計的。每當月圓之夜或潮起潮落時,外頭奔涌的騰江之水,便會觸動機關進而牽動女神的手指,奏出悅耳樂曲。
現在雖沒有潮汐的起落,但四周劇烈的震動顯然牽動了機關。
夏明儔根本沒向那尊飛天女神瞟上一眼,他摟緊長孫婕的腰,撲通一聲,抱著她跳進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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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救命,她不會游水啊!
猛然清醒過來的長孫婕嚇得魂飛九霄,手舞足蹈正想大喊救命,卻連連吃進幾口池水,猛咳起來。
很快的,她的頭被托出水面,耳邊除了山壁的倒塌聲、不遠處的轟隆聲,還有琵琶彈出的激昂樂聲,混雜著他的聲音。
「這地方快塌了,女神底下有條水道直通騰江,你快吸口氣,我們從那里逃出去。」
長孫婕這才想起自己身處險境,趕緊照辦。緊接著,她的身子往下一沉,整個人被拉下,鑽進一個漆黑狹小的水道里。
罷入水道,她還很能干的學著爬了幾下狗爬式,可不一會兒,她就沒力氣了,只能依附在他身上,任他帶著前行。
途中有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嘴巴卻被一個溫溫軟軟的東西堵住,有股稀薄的空氣自他口中緩緩傳來。
他在為她渡氣,那他怎麼辦?
她一驚,直想拒絕,卻本能地吸進他渡來的空氣。
在水道中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仿佛有一世紀那麼長,就在長孫婕再次覺得自己快窒息時,一陣新鮮空氣猛然涌進她的胸腔,原來他們已經游出水道,浮到江面上了。
總算熬過去了!
神經驀地放松,長孫婕身子一軟,眼前一片黑暗。
「再忍忍,馬上就到岸上了。」關切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睜開眼,看見滿目波濤洶涌的江水,而夏明儔正努力分開水波,帶著她游向岸邊。
抱緊他的那一刻,長孫婕忽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心安。
「婕兒,你還好嗎?」將長孫婕放到岸邊一塊平坦的草地上,夏明儔拍著她的小臉問。
她怔怔地抬起眼簾,看見他背著陽光,焦急的注視著她,深黑的眸中透出濃濃的關切。
莫名的感動沖擊著她的心房,長孫婕鼻子一酸,哇的一聲撲進他懷里。
夏明儔一愣,安撫著拍拍她的背。「乖,有我在,別怕。」
她不是怕,她是……
帶著自己也說不清的混亂心緒,長孫婕的眼淚掉得更凶了。
夏明儔眸光一黯,溫柔地拍著她的背脊,為她拭去臉上的淚花,並在她耳邊低哄,像對待最寵愛的寶貝一樣。
胸口漲滿難以言響的激蕩,她抽噎著,任由一種甜甜的滋味,在心中不斷擴散蔓延……
如果不是一陣巨響忽然響起的話,她也許會一直在他懷中哭下去,但那聲巨響喚回她的神智,她扭頭望去,駭然發現龍首山的山頂已經塌陷半邊。
「啊!」她驚慌的張大嘴,抓住夏明儔的肩膀,失聲問︰「牛大叔……牛大叔呢?他沒事吧?」
「他?」將視線拉向正在下陷的龍首山,夏明儔沉吟道︰「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吧。」
怎麼會這樣?長孫婕聞言,眼淚忍不住又掉下來。
她想起牛大叔出生貧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當上彪騎將軍,結果卻被當成叛黨剿殺,在萬般無奈下做了強盜,沒幾年又被圍剿,這些年更為了計劃盜爺爺墓地的事,吃盡苦楚。
別的不說,就在他得知開啟爺爺的墓門需要冷焰寶石後,他想洪娟大概會有冷焰寶石的消息,便興沖沖跑到中原找她。沒想到一入漢境,就被當奸細逮個正著,一把將他丟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足足干了五年苦力……
直到今年,他歷盡千辛萬苦才逃出來,好不容易熬到現在這個地步,沒想到竟會客死異鄉……
長孫婕抽動著鼻翼,正在傷心時,江面上忽然嘩啦啦一陣響動,兩人同時望了過去——
就見起伏不平的江面上露出個人頭,不一會兒就見牛奔星閉著眼楮、手上抱著塊沉甸甸的大石,一步步朝這邊走來,原來他也跟著夏明儔和長孫婕從水道里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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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來人是牛奔星,夏明儔臉色一變,長孫婕卻驚喜異常,霍地站起身。「牛大叔,你沒死!」她拔高的聲音自岸邊傳出。
「呸、呸,哪個烏鴉嘴敢說我牛奔星死了?」正滿口叨念著菩薩保佑的牛奔星立刻睜開眼,不滿地怪叫。
「呃……對不起,牛大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太高興了,我是……」長孫婕喜極而泣,口中忙不迭的道歉。
「算了,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我牛奔星豈會和你這個小丫頭一般見識。」
牛奔星頗為大度地晃晃腦袋,並得意地舉起手中的石塊。「嘻!小鮑主,你瞧我聰明吧,到最後還臨危不亂帶了包寶貝出來……啊……我的寶貝呢?」
直楞楞盯著手里的石頭,牛奔星忽地傻眼,他怎麼也不明白,手中的寶物怎麼被掉包了?
「你就是牛奔星?」低沉的嗓音傳來,帶著—股肅殺之意。
抬眼望見夏明儔,牛奔星渾身一額,心髒控制不住地狂跳起來。
他一個人在水道中逃生都差點斷氣,眼前這人卻能帶著小鮑主一起逃命,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對手。
想到這里,牛奔星連忙甩下手中的石塊,兩只手高高舉過頭頂,大叫︰「我投降,我投降!我保證以後老老實實回家種田,再也不干這種事了。」
投降?種田?
夏明儔冷笑一聲,緩步走向牛奔星,眸中寒意更盛。敢綁架婕兒,他豈能輕易饒過他?
「王爺,算了。」長孫婕一看形勢不妙,趕緊扯了扯夏明儔的衣袖。
夏明儔不為所動,仍緩步走向牛奔星,口中哼道︰「婕兒,放心,我會為你討回公道。」
可她一點也不想討回公道啊!勸了幾聲見夏明儔不听,長孫婕急了,突然撲到夏明儔懷中,緊緊纏住他,回頭沖牛奔星大叫︰「牛大叔,你快走啊……」
牛奔星楞了楞,恍然大悟。「小鮑主……大思不言謝,等俺老牛養了個大胖兒子,再帶家小來看你!」說著,他轉身跳進翻滾的騰江中,漸漸游遠了。
「婕兒,你這是做什麼?」夏明儔雙眉一挑。
「人家……人家冷嘛!」眼楮骨祿祿望著牛奔星消失的方向,長孫婕抱他抱得更緊。「現在是秋天了,人家身上濕淋淋的,還被江風吹著,想在你懷里取暖,你別這麼小氣……」
夏明儔又好氣又好笑,將長孫婕擁在懷中,親親她的額頭。
「只要你願意,我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
啊?長孫婕一怔,忽地拉過視線,對上他含笑的眼,又趕緊將視線移開。「你說什麼,我沒听清……」
「想再听一遍?」他揚揚眉,笑得揶揄。
什麼嘛!嬌膛苦掙月兌出他的懷抱,長孫婕遠遠跑了開去……
苞著夏明儔一起回到貢郡,長孫婕羞答答的,不曉得該怎麼見人,因為她不但跟夏明儔共乘一騎,還側著身子坐在他的前面。
「我自己會騎馬,不要跟你同騎!」一路上,長孫婕不知抗議過多少次,可每次抗議都無效。
「我救過你三次,在送你回家之前,不許你離開我一丈之外。」
夏明儔每次都這麼回答她。
他說的是沒錯,可是……沒必要這麼親熱吧?
「上回的流言好不容易消失了,別人看見又會說閑話……而且,我自己會小心的……」
但夏明儔只當沒听見。
瞧著滿街的人都將視線拋到自個兒身上,長孫婕只好紅著臉,努力裝出視而不見的樣子,口里忍不住的小聲催促。「喂,你能不能騎快一點,別磨磨蹭贈,像游街似的。」
「遵命。」夏明儔笑著一提韁繩,馬兒便甩開四蹄如風也似的向前奔出,轉眼間長孫府的大門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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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長孫婕才知道,和十二王爺在一起雖然難堪,卻很自在,而在家的日子簡直就叫煎熬……
「小婕,既然十二王爺喜歡你,你就早點嫁他吧。」爹爹和娘親借此機會不斷催促。「你能嫁給十二王爺,就等于有了一張免死金牌……」
「小婕,我好羨慕你,也好嫉妒你哩,我也要和你一樣……」
姐姐長孫倩每次見到她,都哭得悲悲慘慘、淒淒切切,搞得她以為自己做了什麼滔天惡事。
本來已經夠煩了,沒想到十二王爺還來湊熱鬧,有事沒事就往她家跑。
「我的名譽全給你毀光了,你不要再來!」多少次,她橫眉豎目對著他吼。
他笑笑,寵溺的看著她,只當什麼都沒听見。
頭疼啊!
窗外,日落西山,窗前,長孫婕低低嘆了口氣。
「小姐,你嘆什麼氣,你現在可是全貢郡最令人羨慕的人啊!」手里拿著針線籃坐在一旁,小汾夸張的聲音隨之響起,她正忙著為主子縫嫁衣呢。
「少來,我看是不知有多少人想用雞蛋砸我才對……」長孫婕有氣無力地說。
「那也不錯啊!」小汾的繡花針在空中繞了個圈,臉上笑嘻嘻的。「我想被人用雞蛋砸,還沒人肯砸呢!」
長孫婕頓時語塞。
「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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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小汾打了個招呼,她起身就往花園去,沒想到才踏出院門,就迎面踫上馬參軍。
「馬叔叔!」長孫捷眼楮一亮,旋即捂住嘴左右看看,將馬遙拉到一邊。「怎麼樣?找到了嗎?」
「找到了。」馬遙點點頭,神秘兮兮的將手中的小包裹拎得老高。「為了它,我可費了不少工夫,花去不少銀子……」
「你上次出賣我,我還沒找你算帳!」長孫婕不客氣地搶過那個包袱,哼了一聲後揚長而去。
「喂,喂……」只留下備受冷落的馬遙,一個人在院子里張口結舌。
好不容易挨到掌燈時分,長孫婕便謊稱自己不舒服,將小汾打發走。她反鎖上門,將包袱擺在桌上。
包袱打開,里面是只藍色的小鞭子,這個再普通不過的陶罐,卻令長孫婕的眼中不由自主泛起淚光。
原因無他,里面裝的是襲怒江的骨灰!
痴痴的坐在桌前,她對著陶罐不停落淚,許多怎麼也抹殺不掉的回憶,如流水般在腦中一幕幕浮現。
她想起襲怒江的痴心、想起姐姐的笑容,想起了冷焰寶石的絢麗、也想起了牛奔星的魯莽……
她還想起那個桃花燦紅的春天,滿山細雨如織,當時年幼的她第一眼見到夏明儔,他那含笑的眼神,至今仍深深刻在心底……
望著窗外逐漸暗下的天色,長孫婕用手將臉上的淚水擦干,取出筆墨留下封書信,而後將小鞭子連同包袱負在背上,偷偷模出了長孫府。
清涼的夜風吹來,吹冷了她的臉,卻吹不滅她內心的那團火。
她要去中原,要去安平府,要把裘怒江的骨灰帶去同姐組合葬。
這大概是從龍首山回來後,她唯一想做的事。
這段日子她時常在想︰
如果襲怒江不是在五年前一進北胡就遇見了牛大叔……
如果牛大叔不是強盜……
如果當年十二王爺沒有跑去剿匪……
那裘怒江肯定不會喪命,肯定同姐姐在一起,過著幸福安定的日子。
可是……這個世上沒有如果。
倘若一切都是天注定,那她的命呢?她和十二王爺又會如何?
長孫婕幽幽嘆了口氣,腦袋又疼了起來。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靜,徹底厘清自己對十二王爺的感情,好好想想自己的將來。
這也就是她不想告訴任何人,獨自去中原的原因。
她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回首這幾個月來不尋常的經歷,她的內心總有一絲難言的陰影。
出了長孫府後門,是一片稀疏的樹林。她望見那匹馬,走上前正要解開韁繩時,忽地一個熟悉的嗓音從背後響起。「這麼晚了,你想去哪?」
長孫婕吃了一驚,回頭望去,就見夏明儔站在不遠處的桂樹下,眼眸深處帶著談淡的笑意。
他怎麼知道她在這里?長孫婕一呆,不知該如何問起,更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猶豫片刻,她指了指身後的包袱。「我想去安平府,讓襲怒江跟姐姐合葬。」
沒有意外,也沒有吃驚,靜默的看了她一陣後,夏明儔忽然抱起她一起坐上馬背。「走吧,我陪你去,合葬了他們之後,我再帶你到處走走,見識一下真正的江南風光……」
長孫婕不禁又是一呆。「你老是擅離職守,小心王上革你的職!」
「他?」夏明儔微微一笑。「他自己也擅離職守,哪敢革我的職。」
「什麼意思?」長孫婕不禁好奇起來。
「不急,我會慢慢說給你听……」
帶著情人問才有的溫柔軟語,輕踏的馬蹄聲逐漸遠去,只留下桂花的香氣,在風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