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柔和的月光如同水銀泄地,襯得站在屋檐上,一身紫色長袍的夏明儔更加碩長挺拔。
三更半夜不睡覺、杵在長孫府的屋頂上做什麼?
這還用問,當然是為了去見那個令他牽腸掛肚的小人兒。
自從從中原回來後,只要有時間,他就用這種方式來探望長孫婕。
不是他不願意正大光明來見婕兒,只是婕兒是他女人的流言才剛被封殺,白天來會引起他人誤會;至于晚上,他手下那些將官給他找的麻煩還沒結束,總不能收了人家的銀子,卻不去喝酒吧?
所以只好熬到半夜,梆打三更後,偷偷溜到婕兒住的廂房,看著睡夢中一臉嬌憨的她,以解相思之苦。
以解相思之苦?夏明儔不禁苦笑。
對于女人,他一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幾時淪落到這種地步!
自古美人溫柔鄉都是英雄家,看來他也不能例外。
記得以前他曾笑話王兄,說他為了感情,做出失控的事,而他呢?
竟夜半三更站在人家的屋頂上!?
他承認,他陷進去了,不能沒有她。在他心中,已經容不下別的女子,只等她心甘情願的進駐。
好幾次,當他听見婕兒在睡夢中咬牙切齒哼著他名字時,他都想叫醒婕兒,告訴她,他就陪在她身邊。
但他舍不得吵醒她,在心底甚至有一絲絲高興,這說明婕兒心里開始有他了,不是嗎?
也許這樣,才能讓婕兒對他的印象更深吧……
看著長孫婕的廂房近在眼前,夏明儔提起一口氣,帶著自己也說不清的復雜情緒,輕盈的自屋頂落入院內。
借著風兒吹拂樹稍的聲響,他推開東邊虛掩的雕花格子窗,跳了進去,又轉過一道玉石屏風,婕兒的床榻就在眼前。
這會兒,是婕兒蓋著被子,還是被子蓋著她呢?想起婕兒貪涼時壓著被子睡覺的可愛模樣,他不禁笑了。
踏著宙外朦朧投進的月光,他走向床前,視線卻在接觸到花帳的那一刻,驀地楞住。
被褥在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卻不見婕兒的身影。
這麼晚,她會去哪?是晚上睡不著,出去透透氣嗎?
深斂的眸光帶著疑惑,夏明儔掃視廂房一周,又在床邊稍稍等了片刻,仍舊不見長孫婕的身影。
難道……婕兒今天出門去了?
思付間,听見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側眸一望,就見一群家丁舉著燈籠正在巡夜,不一會兒又是一隊家丁走過。
今天好特別,怎麼這麼多人在巡夜?
心中隱隱覺得這事相婕兒的失蹤有關,夏明儔皺了皺眉。
想出去問個究竟,又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為何會出現在長孫府,猶豫了一下,他決定先回去,等明天再說。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次日,當夏明儔派人到長孫府打探情況,帶回的消息居然是「長孫小姐偶染風寒,這兩天一直臥床不起。」
听完手下的凜報,夏明儔霍地站起,一言不發策馬直奔長孫府而去。
‘長孫府的家丁見十二王爺來了,頓時亂成一團,而心事重重,整日唉聲嘆氣的長孫暢,也趕緊陪上一張笑臉迎了出去。
「我想見長孫婕姑娘。」夏明儔也不客套,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意。
十二王爺風風火火跑來,只為見小婕?長孫暢突然覺得事情不妙,臉上的笑立刻僵住。「王爺,小婕她身染重病,不便見客……不便見客。」
「沒關系,本王去見她。」夏明儔目光微凝,不為所動。「本王略懂一點歧黃之術,說不定正好派上用場……
長孫暢一驚,呼吸差點窒住。
「爹!听說十二王爺來了?」嬌柔的嗓音帶著無比的驚喜,長孫倩一身水紅色的衣裙,如蝴蝶似的飛了進來。
長孫暢原本想叫女兒纏住夏明儔的,可抬眼看見他臉上少見的淡漠神情時,還是向女兒揮了揮手。
「小倩,爹和王爺有事要談,你先回房去吧。」
不滿被敷衍的長孫倩噘起小嘴,扭著腰肢擺了回去。
看女兒走遠,長孫暢又示意左右人全都退下,等到屋內只剩和夏明儔時,這才抖起嗓子開口。
「啟稟王爺,小婕病得不輕,又怕傳染他人,已被下官送到鄉下去了.鄉下離這說遠不遠、說近可實在不近啊……」
不是他有意欺瞞,昨晚听小汾說,打昏她的那個人,臉上似乎有一道連至耳根的疤,他不禁一個買兩個大。
不是牛奔星還會是誰!那家伙不是失蹤五年,怎麼又冒出來了?還綁走小婕?
他要的地圖,不是早給他了嗎?
心中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這種事他可不敢張揚。
且不說他曾在昌平九王爺手下做過事,單憑小婕的真實身分一旦泄漏出去,他長孫家三、四十口,輕則流放充軍,重則滿門抄斬啊!
長孫暢正在那兒胡謅,夏明儔忽然挑眉望向他。「楊振環,你還想欺瞞本王多久?」
楊振環?長孫暢被這三個字驚得倒抽一口冷氣,臉上一片死灰。
多少年沒听人叫起這個名字了,十二王爺他……他怎麼會知道他的本名?長孫暢用手捂住臉,可以預見自己未來是如何淒慘。
「本王不但知道你叫楊振環,還知道你為昌平九王爺修過十年的墓,是他的修墓官,哦,不,應該說是你的師父——北胡第一能匠胡兼是他的修墓官,你是在胡兼死了之後才接替他的位置繼續修墓,本王說得對嗎?」事實上,從中原回來後,他就將長孫暢的真實身分調查清楚了。
夏明儔不疾不徐的聲音,像天外飛來的大石,無情地砸在長孫暢頭上。他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就在他自己覺得死期快到了的時候,夏明儔篤定的聲音悠悠響起。「別擔心,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本王的話,本王是不會為難你的。」
「是,是。」不為難就好啊。
「說,婕兒到底怎麼了?」
十二王爺叫她婕兒,應該是喜歡小婕吧,希望他能愛屋及烏。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長孫暢嘆了口氣,認命地頭一低。「小婕她……她被牛奔星給帶走了。」
「牛奔星?」夏明儔目光一凝,眼楮眯起。「他是什麼人?」
「他是九王爺殿前的彪騎將軍。」長孫暢抖著嗓子,聲音哀怨極了。「從前小人負責修墓,而牛奔星則負責墓地周圍的安全……」
不料墓修成之後,九王爺竟要殺他們這些工匠滅口。
幸虧他的妻子同小婕的親娘是遠房親戚,小婕的親娘得了這個消息後,便派裘怒江偷偷跑來報信……
于是他連工錢都沒領,連夜就逃。
沒多久,朝廷開始清剿九王爺的勢力,他伯受牽連,趕緊帶著妻小離鄉背井,沒想到卻在路上遇見身帶兩個公主的裘怒江。
見他們可憐,他心一軟,便收養了其中一個小鮑主——小婕,以回報他的報信之恩,襲怒江也分了不少珠寶給他。
得到那些珠寶後,他的想法自然也改變了。
一向戒備謹慎的他當機立斷,不但改名換性,還拿這些珠寶,在北胡買了個一宮中職。
他要大隱隱于朗!
出乎意料的是,他官運亨通,沒幾年就當上貢郡太守,而那個牛奔星在九王爺被剿滅後,竟跑到貢郡當起強盜來。
「本來他當他的強盜,我做我的太守,各不相干……誰知王上竟下令要在貢郡剿匪……」
也就是十二王爺剛來貢郡的那陣子……
一時間,貢郡境內哀匪遍野,強盜們流離失所,他長孫暢正在得意忘形之際,卻很不巧的在一次剿匪行動中,被牛奔星撞見。
牛奔星見他當上太守,而自己居然變成強盜,連口強盜飯都吃不穩時,可以想像,他當時受到的打擊有多大。
人人都想發財,人人都想過著神仙般快活的日子,可怎麼才能發財呢?
「所以,當年他綁架我兩個女兒,要我交出九王爺墓地的全圖。「
因為墓室里不僅有無數殉葬的珍奇寶貝,還有布滿機關暗器的陷阱,不熟悉情況的人走進去,無疑是自尋死路。
對牛奔星的要求,他當然不敢吭聲,只能乖乖獻上地圖,沒想到十二王爺卻在得知土匪綁架人的消息後,興沖沖的跑去救人。
女兒救了回來他當然高興,牛奔星也興高采烈的盜墓去了,可一個多月後,牛奔星又氣急敗壞的出現在他面前,大叫著打不開九王爺的墓門。
「那兩扇門是天然形成的、只有靠能夠吸取日月精華力量的冷焰寶石,才能開啟……」
他很婉轉地告訴牛奔星,叫他打消這個念頭,不料牛奔星听了嘴一咧,笑得異常詭異,眨眼間不見了蹤影。
「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這五年他跑到哪里去了,更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莫名其妙跑回來,還莫名其妙帶走小婕。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講完長長的一段往事,長孫暢口干舌燥、嘴唇發青,而夏明儔的臉色卻忽然變得非常奇怪。
「你說……開啟九王爺的墓,需要冷焰寶石?」
「對,那是我師父為了九王爺特意設計的,九王爺要求我們……」
夏明儔也不待長孫暢把話說完,一把抓起他,扭頭就走。
「王爺,您……」不是說好不難為他嗎?
「給我畫地圖!」
乍暖還寒時,青碧的山林已染幾分蕭瑟,夏明儔獨自站在一處高地上,打量著不遠處水霧彌漫的龍首山。
龍首山位于昌平西南處,因山峰狀似籠頭、被騰江圍繞而得此名。每天天明之際,水霧自江面升起,籠罩枉山的四周,使龍首山看上去,還真有幾分神龍在天的氣勢。
九王爺把墓地選在這里,想必是為了龍派和風水吧?
不過,倘若他知道他死後不久,昌平就被二王兄拿下,他的子孫還隱姓埋名、到處東躲西藏,甚至連他的彪騎將軍都一心三思想盜他的墓時,九王爺會作何感想?他還會起兵造反嗎?
但時間不會逆轉,成王敗寇向來是歷史上的不二法則,史書只為勝利者歌功頌德,沒有人會記得一個失敗的英雄。所有的一切,都將在漫漫的歲月長河中被塵沙緩緩蓋過,直至煙消雲散。
江風帶著潮氣迎面撲來,不遠處轟然作響的騰江之水奔流而去。夏明儔不再多想,卷起手中地圖,提起一口氣,直奔他的目標——龍首山。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此時天色尚早,鳥雀卻已啼鳴,籠罩在龍首山四周的那層薄霧已悄然淡去,一束似雲非雲、似火非火的異樣光芒自山腰透出,染艷了半個山頭。
想必那就是冷焰寶石所散發的光芒吧。
腳下的步伐不知不覺加快,掠過初染楓紅的山林,夏明儔來到包裹在一片耀眼光華下的巨大墓門前。
強光刺著他的眼,但他還是馬上發現墓門上方刻著一幅雙龍戲珠圖。那顆冷焰寶石就浮在珠子上方,正以一種忽快忽慢的速度當空旋轉著。
寶石中間的那束藍色火焰,如有生命般不斷膨脹擴大,在陽光照射下,透出無比妖異的妖氣。
因為擔心婕兒的安危,夏明儔並未多想就跨進墓門,在看見規模龐大、結構復雜的墓室、以及塵垢後透出的富麗圖飾時,他不禁挑高了眉毛。
真不愧是北胡第一能匠的顛峰之作,也不枉九王爺十年的心血!
他收回目光辨了辨方位,按照長孫暢所繪的地圖邁開了腳步。
罷開始,從外面射進的些許光亮讓他還能夠隱約辨認位置,可前行了一陣,墓室周圍已漸漸暗下,要靠火摺子照明才能看清。
一陣冷風吹來,火摺子忽明忽暗,帶來陰腐的氣息,令人毛骨悚然。
夏明儔七轉八彎模索著穿過十數條雨道,眼前突然一亮,幾縷柔和的光芒自前方射來,那是嵌在牆上的幾顆夜明珠,在黑暗中閃閃發出的光芒。
听長孫暢說過,見到夜明珠就表示到了墓室中心。
沉斂的眸掃視一下四周,夏明儔深吸一口氣,稍稍停頓之後又邁開腳步,穿過偏殿,來到墓室正廳前。
「牛大叔,你好了沒有?」
還在廳門外,夏明儔就听見一個熟悉的女音傳來,清脆中帶著嬌女敕。
是婕兒的聲音!他的一顆心霎時間收緊。
廳門虛掩,夏明儔側過身子,小心朝里頭望去。
在這之前,他曾經多次想像與婕兒重逢時的畫面,但……絕對沒料到是眼前這一幕!
被無數顆夜明珠照得富麗堂皇的墓室大廳內,就見婕兒背著大包小包,腳下還擺著好幾個鼓脹脹的牛皮褡撻,她正伸長脖子踮著腳,沖著里面一扇拱門大叫。
「牛大叔,見好就收吧,我們只有兩個人,背不動這麼多寶貝!再說……這里陰森森,怪嚇人的!」
「就快好,就快好……」里面傳來一個男音,高昂的聲音亢奮無比。「老來驚擾你爺爺的亡靈也不好,這一趟能多拿點就多拿點
夏明儔憋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有沒有搞錯,他想她,擔心她,不辭辛苦的趕來救她,而她卻在這兒若無其事的稱劫匪為……大叔?!
強忍著欲嘔血的怒氣,夏明儔如獵豹般走了過去。
長孫婕又叫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只好無奈地嘆口氣,剛想省點力氣靠到身後的柱子上時,突然覺得有股奇怪的熱氣自右耳吹來,令她渾身汗毛直豎。
天啊,該不會是爺爺的鬼魂,來懲罰她這個不孝孫女吧?
可是……看著牛大叔孤苦伶仃、漂泊半生,到了這把年紀無妻、無子、無田、無地、這個遮風擋雨的屋子都沒有,實在是太可憐了,她才動了側隱之心幫他,更何況牛大叔人好又風趣,她還滿喜歡他的咧。
呃……爺爺陪葬的寶貝這麼多,應該不會介意小小的被拿走一點,救救別人的急吧?
就不知鬼魂講不講理?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想到這兒,她鼓足勇氣,猛一轉頭卻看見一個人,一個滿臉陰郁的人站在自己身側。
十二王爺?長孫婕驀地怔住。
「你怎麼會在這里?」呆了好一陣,直到確定眼前的人影不是自己的幻覺,她才眨了眨眼,好奇地問。
怎麼會在這里?她以為他是來游山玩水的嗎?夏明儔努力壓制住怒氣。「你說呢?」他的聲音平平板板,表情卻很危險。
長孫婕像是忽然領悟到什麼,面色一僵。「你、你已經知道我的身分了?」她緊張地問。
他望著她,點點頭。
「那……你打算怎麼辦?」她可憐兮兮吞了口唾沫。
夏明儔的眸光仍舊牢牢鎖住她。「第一眼看到冷焰寶石的時候我就說過,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不光是對你說的。」
長孫婕的眼楮頓時亮了起來,原來他早就知道了,害她白擔心一場,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歪著腦袋思忖了一會兒。
「待會兒出去的時候,你會幫我們一起拿寶貝嗎?」她滿懷希望地問。
什麼?婕兒竟要他一起……盜墓?
夏明儔狠狠掃了她一眼,正要開口拒絕時——
「轟隆隆、轟隆隆……。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自遠處陡然響起,腳下的大地、四周的景物也仿佛天塌地陷般,劇烈地搖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