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失火了!陸公子,您醒醒啊!」練曉蝶死命地拍打著君無痕的房門,逐漸冒上來的濃煙害她嗆出眼淚。不過,這也使得危急的情況更加逼真。
幾乎是立即地,房門唰地一聲被拉開。
君無痕出現在門後,神色未有絲毫惺忪睡態。
此時,猛烈的火勢已經將樓梯給燒毀,焦黑的殘骸轟然落地,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這是怎麼回事?」君無痕蹙眉說道,伸手將練曉蝶拉進客房內暫避火勢。
「咳……咳……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風把油燈給吹翻了。」她嬌俏的臉蛋讓濃煙給燻黑,淚光瑩瑩的眸子,令人好生不舍。「我們得趕緊逃出去!」
大大的水眸眨出幾滴淚,雖然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被吵醒的樣子,不過她仍得把戲做個十足。
君無痕無語,暗暗在衡量她話中的可信度,她看起來是那麼無助彷徨,任誰也無法不生憐惜之意。他推開窗子,伸手環住她的縴腰,驀地往樓下跳。
練曉蝶發出一聲驚呼。
眨眼間,他們已經安然落地。
「茶館恐怕要塌了,快跑!」君無痕拉著她的藕臂往前奔。
丙然沒跑多久,他們身後傳來一陣房屋倒塌的巨響。
練曉蝶回頭張望,君悅茶館淹沒在殷紅的烈焰之中,燃燒殆盡。
她失神地望著那團火球,臉上的不舍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半年的時間不算短,她一手將君悅茶館建立起來,如今又一手毀了它,若說沒有半絲悵然,那是騙人的。
一旁的君無痕將她失落的神情盡收眼底,突然之間,某種詭異的情緒劃過胸臆。
「練姑娘……」他試圖說些安慰的話,卻發覺自己不知該說些什麼。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到口舌笨拙。
「茶館燒了,我在世上又沒有任何親人,現下我該怎麼辦?」練曉蝶可憐兮兮地靠近他,兩頰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珠,一副無助茫然的模樣。
那模樣,足以融化任何鐵石心腸,縱使連君無痕這樣不喜與人打交道的個性也一樣。
君無痕沉吟半晌。
他一向不愛管閑事,也不喜歡惹麻煩上身。可是看看身旁的練曉蝶,決絕的話語又不忍說出口。
幾經思量之後,他才說道︰「這樣吧!明日城門一開,我先送姑娘至蘇州城內,想辦法替你安排棲身之所。」
「多謝陸公子。」練曉蝶用袖子擦擦臉頰上的淚痕,低聲哽咽地說。她雖是不甚滿意他的回答,卻也不好再爭執,免得惹他生疑。
「此處多留無益,咱們往前走走,看能不能找個地方休息。」君無痕說道。
「前面樹林內約莫一里處,有間廢置的小屋,若公子不介意,我們可至那里暫歇一宿。」練曉蝶想了想,說道。
「也好,請練姑娘帶路。」君無痕點頭道。
當他們兩人往林子里走去時,練曉蝶停下腳步,轉身望一眼化成灰燼的君悅茶館。
既然她已經順利跟奔雲山莊搭上線,君悅茶館也可算是功成身退了。
不舍地凝望它最後一眼之後,她和君無痕走入林中。
她接下來的任務,是要從他口中打探出奔雲山莊的鎮莊之寶——鎮魂劍的下落。
林子中一片安靜,唯有腳步踏在落葉上的沙沙聲。
他們兩人憑著微弱的光線模黑前進,銀白色的月光鑽過樹葉的縫隙,形成模糊的光暈。
不多時,一座竹子搭建的破舊小屋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就是這里。」練曉蝶輕輕推開門扇,老舊的竹門仿佛略一用力,就會被扯下來似的。
他們先後踏入小屋,室內滿布的灰塵和窒悶的氣味令君無痕忍不住皺起眉頭。
練曉蝶回頭,正巧看見他皺眉。
「這里的確是髒了點,不過總比在外頭露宿好,還請公子多多忍耐。」她無可奈何地聳肩,席地曲膝而坐。「大概還有兩個時辰才會天亮,公子不如也坐會兒吧!」
「我知道。」君無痕應道。不過他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半點想要坐下的意思。
這個男人大概有潔癖!練曉蝶打量著他一身雪白的衫子,不由得如此想道。她見過的男人大多是又懶又髒,能不洗澡就不洗澡,哪有像他這般清爽乾淨?
相對無言好一陣子,練曉蝶又說︰「公子先前拎著包袱,是否要出遠門?」
君無痕濃眉微微一凝。此時經她一提才想起,為了帶她逃出火場,他把包袱忘在茶館里了。
看來明天送她進城後,得回奔雲山莊一趟,重新拿幾套換洗衣物。
「我要去杭州找人。」他簡單地回答。
「杭州?雖然蘇、杭相距不遠,可我還從來沒有去過杭州哪!」練曉蝶被煙燻黑的小臉露出興味的表情。
杭州與奔雲山莊有關系嗎?怎地會要堂堂的陸總管親自出馬?她的小腦袋不斷運轉。
君無痕沒有搭腔。
「陸公子,您真的打算站上一夜?」練曉蝶見他不搭腔,仰起臉蛋又說。
從沒見過那麼寡言的人,想跟他聊天簡直比登天還難。這樣下去,她怎麼打听鎮魂劍的下落?練曉蝶暗暗嘆息。
丙然,君無痕沒什麼反應。
唉!沒關系,來日方長。她在心中安慰自己。總之,她已經決定賴著他,她就不相信打听不出個蛛絲馬跡。
嗚……好歹她也是個人見人愛的大美人,多少男人搶著同她說話,只有這個人,仿佛多說一句話會虧本似的!
練曉蝶背靠著牆壁,想著想著,明眸中摻入幾許困倦。
經過這一夜的折騰,她的確是倦了。
她連忙眨眨眼,吞下一個呵欠,勉強撐起精神,深伯她一睡著,他會不告而別。
君無痕將她的困倦看在眼中,淡淡地開口道︰「練姑娘,你閉上眼休息一會兒。」
「沒關系,我不……」她伸手掩住一個呵欠。「我不累。」
說是這麼說,但她長長的睫羽卻不由自主地往下垂。
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浮現在君無痕的唇邊。他沒見過這樣嘴硬又頑固的女人,明明眼楮都要閉起來了,還說自己不累?
他安靜地站在原處,有趣地看著她努力想撐起眼皮,然後又緩緩垂下,偶爾還會抬起頭,對他露出惺忪的笑容,好像要確定他沒有消失一般。
最後,她終於還是不敵周公的召喚,靠著牆壁沉沉睡去。
凝視著她熟睡中的美麗容顏,君無痕竟一時無法移開視線。許久,他才像驚醒般,猛地轉身往門口走去。
她對他而言,不過是一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怎會看她看出了神?莫非自己也累過頭?
而且,他仍是不明白她為何會讓他留宿於茶館。
罷了!明天送她進蘇州城之後,他和她不會再有瓜葛,又何必費神管她在想些什麼?
他篤定地想道,緊握手中摺扇,不由自主地望向東方的天際。
現在,他只希望趕快天亮。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練曉蝶的臉蛋上。長長的睫羽眨了眨,接著,猛地睜開。
糟糕,我怎麼睡著了?她揉揉眼楮,連忙四處張望,尋找君無痕的身影。
室內空無一人。
可惡!練曉蝶從地上一躍而起,顧不得因久坐而微微發麻的雙腿,一拐一拐地沖出門外。
「練姑娘,早啊!」君無痕悅耳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練曉蝶猛地回頭,只見他站在門邊,一派悠閑地搖著手中摺扇,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呃……早、早啊!」她趕緊收起臉上的懊惱,換成一個燦爛動人的笑。
呼!這人沒事亂跑干麼?害她緊張了一下。
「練姑娘怎麼一大早便匆匆忙忙的?」君無痕帶著一抹若有所悟的笑,問道。
今天他心情倒好,難得說那麼多話。練曉蝶深深看他一眼,覺得自己並不怎麼喜歡他臉上的那抹笑。
「我……我早上特別有活力!」她乾笑數聲。「陸公子,您一夜沒睡,氣色倒還挺好。」
「也不過少睡一晚而已。」君無痕輕描淡寫地說。「練姑娘,既然你醒了,咱們不如離開吧!」越快把她安頓好,他也可以快一點上路去杭州。
她似乎對他有種奇怪的吸引力,而他不喜歡這樣!
「陸公子,我不想進城,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去杭州?」練曉蝶以略帶撒嬌的口吻說道。
「去杭州?」濃密的劍眉揚起。
「是啊!我從沒去過杭州,听說那兒的西湖非常美麗,我藏了一點銀子在屋子里,可以用那筆錢重新在杭州開茶館。」她說謊不打草稿,美眸中瞧不出一絲心虛。
「既然有銀兩,你為何不在此重建君悅茶館,要跑去杭州?如果銀兩不夠,我可以給你。」君無痕說道。
他獨來獨往慣了,不想帶著累贅到處跑,也不希望與她牽扯上任何關系。
「多謝陸公子好意,但我練曉蝶從不欠人東西!」她揚起小臉,昂然說道。「小時候我曾听父母說有一位遠親住在杭州,身家不錯,雖然未曾謀面,可說不定這次能找到他,我父母早亡,他或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說到這兒,她還垂下眼簾,神態堪憐。
「可我不想帶你去杭州。」君無痕看著她的神情有些心軟,但他實在不想拖個累贅,於是直截了當地說︰「我不喜歡與人同行。」
呃……這人可真是直接啊!練曉蝶偷偷瞄他一眼,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不像是生氣,反倒比較像是困擾。
她腦筋一轉,靈光乍現。
哼!山不轉路轉,只要能黏著他,誰規定一定要當他同行的伙伴?
她嘟起小嘴說道︰「既然公子不願與曉蝶同行,曉蝶也不勉強,咱們就此別過!」
說罷,她驀地轉身,往林子外拔足狂奔。
君無痕錯愕地看著她縴細的背影消失在樹林間,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傻眼。
女人,真是難懂的生物。前一刻還好好的,轉眼間就翻臉跑人。
一抹小小的罪惡感與擔心竟然悄悄襲上他的心頭。她單身一人,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他……該不該追上去?
瞧地方才跑走的速度,應當是有不錯的輕功底子,竟能一下子便無影無蹤。
也罷,有這等逃跑本領,大概也足夠自保了。
君無痕搖搖頭,忍不住失笑。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竟然會為一個陌生女子擔心,這太不像自己的作風。
他將手中的摺扇收到腰間,也信步離開小屋。
一直等確定君無痕已經離開林子之後,躲在樹叢中的練曉蝶才輕巧地躍下地面,回到小屋中。
她走到屋內,縴手一拍機關,露出地板的暗格,將藏在里頭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包括一套夜行衣、一個小鐵盒、一柄雕工別致的短劍,還有上回從張員外家偷來的畫軸。
既然要離開這里,她總得帶著這些寶貝一起走。
除了那畫軸是要找機會物歸原主之外,其他的東西可是她最主要的吃飯家伙哪!
她攤開夜行衣,將鐵盒和畫軸置於其上,然後拉起衣衫的四個角,打成一個小包袱。
口中哼著輕松的小調,她拎起包袱往屋外走去。
縴影曼妙輕靈地一躍,她施展起獨步絕倫的輕功,往君無痕離去的方向前進。
陸公子,你以為這樣就能夠擺月兌我嗎?
嘻嘻!還早得很哪!
有人一直跟在他後頭!
君無痕沒有回頭,氣運於腳,若無其事地疾步於官道之上,速度雖快,然而身形優雅,仿佛不費吹灰之力。
離開林子之後,他也沒費事返回山莊,打算速去速回,直接踏上前往杭州的官道。反正他本來就是因為要送練曉蝶去蘇州才順道回山莊,既然現在人跑了,他也沒必要回去,不然這一來一往,又得耗費不少時間。
結果,才走沒多遠,他便感到自己被人給盯上。有個家伙緊緊跟在他後方,卻保持在一段距離之外,不知是何方神聖。
於是他開始加快腳步,想測測來人的腳力和耐力。
為什麼?好玩而已。
現下,他和後頭那位不速之客保持同樣的速度前進,已經超過一刻鐘了。
君無痕唇角微揚,武功深厚如他,可以感受到周圍最細微的變化,從後頭傳來的紊亂氣息以及急促的腳步聲看來,那人似乎已經開始感到不耐。
他奔至一處沒有樹木遮掩的地方,好整以暇地轉身。
是她?從容的微笑轉成一個可笑的驚訝表情,他的黑眸定在練曉蝶美艷的臉蛋上。
這個可惡的臭男人!練曉蝶咬牙切齒地往前疾奔,直至與他並肩才停下來。
他突然回頭,讓她來不及躲,不過反正她也不想躲了,繼續這樣跑下去,她可受不了。
「練姑娘,怎麼是你?」君無痕驚訝地問。
「我……我不能……走官道嗎?」練曉蝶邊喘邊說,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沒事跑那麼快干麼?後頭有鬼追啊!
方才她本想悄悄跟在他身後,等他離開蘇州一段路程後,再出其不意地出現,這樣他就無法再說要送她到蘇州城了。
結果呢?才離開蘇州不到幾步路,這家伙就莫名其妙地往前狂奔,害她不得不跟在後頭跑。
包傷害她自尊心的是,她施展出向來引以為傲的輕功,竟然還跑不過他?
她都已經喘成這樣,他竟然還老神在在地看著她,有沒有天理啊?奔雲山莊的「總管」就那麼厲害,那他們的莊主,豈不是更不得了了?
「姑娘要去哪里?」君無痕注意到她背著的包袱。
她一個姑娘家,方才能夠以那樣的速度緊追在他身後,可見是位輕功高手。
以她這樣的武功底子,卻甘於屈就做個茶館掌櫃,真是奇怪。
君無痕的視線不小心落在她劇烈起伏的酥胸上頭,心中一漾,連忙掉轉視線。
可疑的暗紅刷過他的耳根,不過很快地便隱去。
自己並非之徒,可剛剛……他的身體竟浮起一陣燥熱,到底怎麼回事?
「我要去杭州。」練曉蝶忙著平穩自己的呼吸,沒注意君無痕異樣的反應。
「杭州?我說過……」
「我又沒要你帶我去!」練曉蝶打斷他的話頭,把心中想好的月復案說出來。「我要自己去杭州,官道人人能走,我不過踫巧跟你同時走上這條官道而已。」
君無痕一時無言。
「踫巧」跟他同時走這條官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姑娘。
如果她一直那麼「踫巧」下去,跟他們一開始便結伴前往杭州有何不同?
「那麼,練姑娘先請吧!在下想於此處小歇片刻。」君無痕往路旁的石塊走去。
他就瞧瞧她會不會「踫巧」也想休息。
丙然,練曉蝶帶著燦爛的笑臉,走在他身後,說道︰「方才跑那麼多路,我也挺累的了!」
面對著練曉蝶令人屏息的美麗笑顏,君無痕心中突然感到一陣無力。
「練姑娘,該不會等會兒在下要離開時,你也剛好休息完吧?」他苦笑道。
練曉蝶一臉無辜地望著他,眸中有著明顯的笑意。「或許吧!我再想想。」
說完,她朝天空伸個懶腰,做個深呼吸,嬌美無邪的模樣足以令任何人心動。盤腿坐在先前君無痕挑好的大石塊上,她閉上眼,粉女敕的紅唇揚起淺淺的弧度。
君無痕凝視她半晌,最後搖搖頭,也在大石頭上坐下,與她保持一段適當的距離。
闢道上,空無一人。
微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平日交通頻繁的官道難得有片刻的寧靜。
練曉蝶微微睜開眼,從眼皮下偷瞧身旁的君無痕。
她,跟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