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十次了,十七歲的寒沙听著臥房中爸媽的爭吵聲以當早餐的佐料。有一陣,媽媽的嗓音壓過了爸爸,直壓得整個家喘不過氣來。
「忙忙忙!你成天就知道忙,你心里還有我和孩子嗎?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成天就知道泡在公司里,忙工作、搞業務、拉關系、陪客戶,你除了忙,你還有別的嗎?」
「不忙哪來的錢,沒錢我拿什麼養你跟孩子,你這個女人不要找架吵好不好?」那是爸理直氣壯的反駁,身為男人,他擔負著一個家所有的經濟負擔。壓力驅使他在社會上不停地前進,家——他已顧不得許多親情了。
他忘了,女人是需要愛的,一個十七歲孩子的母親也不例外。
「你忙得忽略了我和兒子,就算你掙來再多的錢有什麼用?我嫁的是個人,不是一架賺錢的機器。晚上一回來你倒頭就睡,兒子的功課怎麼樣、在學校里的生活如何、我最近的身體狀況好不好,你從來都不問。你心里還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我和兒子?」
爸不耐煩地推開了在他看來胡攪蠻纏的媽媽,他還趕著去公司上班呢!遲到一分鐘,這個月的滿勤獎就飛了。
「你成大在家閑著,為什麼不能為我想想?我在外面容易嗎?我好不容易才升到了業務經理的位置,我需要更多的社會關系,我要跑到更多的業務,公司底下有一群小青年正努力地想把我從現在的位置上拽下來,做不好我隨時都有可能被公司炒掉。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回來還要听你嘮叨,你煩不煩啊?」
「你累,我就不累了嗎?」媽媽委屈地紅了眼眶,哭泣的用途只在于安慰自己,「醫生說我的血壓很不穩定,要我定期去醫院復診,這些事你連問都不問。我要求得不多啊!我只要你能抽出一點時間來陪陪我和兒子就好,為什麼你連這麼點要求都做不到呢?」
「我忙!我每時每刻都很忙,我的工作壓力很大,我活得很緊張,我在跟時間賽跑你明不明白?」
誰不想在家里陪著老婆、孩子,他也想啊!誰又願意那麼晚還泡在公司里加班呢?可是現實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每天上班準時打卡,晚一分鐘這個月的滿勤獎就喂了大老板的口。公司里每個人都是忙碌而緊張的,他們這些跑業務的人就是在跟時間競賽,往往晚上一會兒,原本屬于你的這份定單就落到了別人的口袋里。
想活得更好,你就得遵守這個世界的游戲規則,你必須明白時間的殘酷性。站在起跑線上,你只能往前沖,沒有歇息的機會,更沒有停下來的可能。
這些話即使說出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老婆的神經質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安慰的。他站起身整了整領帶,這就準備離開。「好了好了!我上班時間到了,我還得去公司趕一份報告,你別再煩我了!」
爸急匆匆地往外走,像往常一樣,寒沙什麼也沒說,靜靜地吃著他的早餐。
他希望爸能夠多陪陪他,了解一下他的班主任是教化學的,不是教數學的;了解他所在的班級是高二三班,不是高一四班;他也不希望班主任以為爸和媽離婚了,因為學校的家長聯誼會,他們家總是只有媽媽單獨出席。
但他知道,這些只能是在腦子中想想而已的希望罷了。爸很忙,為了這個家在忙。現在寒沙只希望著自己以後做了爸爸,能多給兒子一點時間。
可是媽媽顯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爸,她追到大門口,扯著嗓子將最殘酷的話喊了出來——
「姓寒的!你今天要是這樣走了,就再也別回這個家!」
爸什麼也沒說,坐進車這就離開了家。他真的就這樣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大概是上第二節課的時候吧!寒沙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寒沙,老師現在有話跟你說,你出來一下好嗎?」
他跟著班主任來到了小操場,看到老師嚴峻的表情,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誰?是誰出事了?」是爸,還是媽媽?
「你爸爸出了交通事故,現在正在第二醫院。」
老師還說了什麼寒沙已經听不清了,他一路狂奔,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迎頭看到的是急診室亂糟糟的場景,透過玻璃窗他看到了躺在急救床上的人。
那不是爸,是媽媽——不是交通事故,是腦溢血。那時候,爸早已面目全非地躺在冰冷的太平間里,他真的再也沒有回家。
寒沙沒有流淚的時間,他只是不斷地向上天祈禱,祈禱上帝奪走了爸之後,不要再將媽媽從他的身邊帶走。在加護病房外待了兩天三夜,他向上帝要回了自己的媽媽,一個半身不遂、話語不清、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媽媽。
十七歲的寒沙成了媽媽的監護人,他要監護她以後的人生。
沒有時間喘口氣,作為家里惟一能自由活動的人,寒沙要出面解決爸的後事。悲哀是一回事,葬禮的麻煩卻是他這個十七歲的男人完全解決不來的。
什麼擺靈堂、守靈,出殯、道別,這其中的種種禮節,乃至保險金問題,還有爸的公司應該付的撫恤金。零零總總將寒沙徹底地拖跨了,那時候他真的很希望有家處理葬禮事宜的公司能夠出面幫他解決所有的問題。
四年之後,寒沙就讀于東方學院商科二年級的時候,他第一次系統地提出了葬禮全方位服務這種商業化運作機制。
幾個星期之後他見到了「DRAGON」集團董事會成員之一的易日,他讓寒沙詳細地說明了自己的創意,接下來他與「DRAGON」集團簽定了用人合約。合約的內容之一是寒沙有權按自己的管理模式來管理這家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也就是後來他用于公司內部的自由支配時間觀念。就這樣,他正式加人這個超大影響力的跨國集團。
又過了六年,當他習慣了慢悠悠、不急不緩的生活後,有個急匆匆、永遠活在時間前面的女孩沖進了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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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
沒想到不僅是「夏三更郁悶排泄法」所向披靡,就連她的哭吼也比一般人來得凶猛。寒沙無可奈何地抹了把瞼,雖然語速仍舊像平常那樣緩慢,可是語調明顯得急了起來。
「你……你別哭啊!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這兩年醫學的發展對媽媽的病大有幫助,她現在已經可以拄著拐杖走一小段路,說話雖然比平常人慢了一些,但是你已經可以听懂她在說些什麼,我相信最終她一定會痊愈的。」
同樣的故事,他的初戀女友听到後只是把它當成了一個單純的故事,故事結束,她催著他送她回家,說是很晚了,她還要回家喂小狽呢!
差點成為他未婚妻的那個姑娘比他的初戀女友多了許多反應,她開口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我們結婚豈不是要我來照顧你媽?我可不干,我是不會和婆婆住在一起的,你請個全天候保姆伺候她不就行了。」
在得到以上兩種反應後,寒沙和她們的關系都沒能維持多久,分手成了必然的結果。他不覺得痛苦,一個故事讓他看清了兩段愛情的本質,他知道自己要的不是那樣的感情。
可是,此刻坐在面前的第三個傾听者會不會太夸張了一點?只見三更一邊將菜往嘴巴里送,一邊把淚水混著口水往肚子里咽。即使在這麼忙的情況下,她還能哭得特別大聲,引得飯館里所有的服務員都用責怪的眼神盯著他。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寒沙從口袋里拿出面紙替她擦著臉上髒兮兮的淚跡,不是他好心,只是覺得她太忙了,騰不出多余的手。
三更吸了吸鼻子,順便把嚼爛的菜咽進肚子里,然後呼嗤呼嗤地哼哼,「你好可憐……嗚嗚嗚……」
「還好吧!」他不覺得。
爸的保險金和公司發放的撫恤金供他和媽媽過完了兩年的生活,後來上了大學,他開始在外頭打工,再後來與「DRAGON」公司簽定了用人合約,他後兩年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公司負擔的。一走進社會就擔任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經理,很多人都羨慕他的事業太過一帆風順。
三更只覺得他好慘好慘,就像童話故事里的小鮑主受盡了生活的折磨,而她自己就是後來登場的壞後母,總是欺負可憐的小鮑主,不過誰讓公主的性子像烏龜精呢!
「對不起!我不該覺得你性子慢,我知道你是因為你爸的事,所以想創造一個寬松的工作環境,讓每個在你手下工作的人都能多一些時間跟家人團聚。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上司,我卻不是一個好下屬。」
寒沙淡淡然地笑開了,三更說對了,他讓公司的每個員工可以隨意支配時間,只要做完了分內的工作就可以離開公司。沒有緊張,沒有壓力,沒有爭分奪秒的逼迫感。
當然,他能夠將這種經營理念用于工作中也跟葬禮服務這種特殊的服務形式密不可分。對于死亡,人們需要的是從容,生的緊張換回死的從容,那才是生命的珍藏。
只是,他並沒有跟她說出自己經營公司的這些理念,可是她卻能從他爸意外死亡的事件中了解他的想法,她真的和他以前的女朋友很不同。
不對!寒沙額上那兩道柔和的眉緩緩地向里靠攏,他暗自泛起困惑︰為什麼我要拿她跟以前的女朋友相比?難道是因為早上的那個吻?
他外表柔和,骨子里也是斯文有禮的。除了先後交往過的兩個女朋友,她是第一個和他接吻卻不是以女朋友身份坐在他面前的女孩,更何況這個吻還是她主動的。
三更吞下一顆大大的海螺,嘴巴被堵了大半,她依然不肯浪費時間,「放心吧!」她伸長了手臂拍拍他的肩膀,像在拍革命隊伍中的伙伴。
「以後我會支持你的工作,不給你添麻煩,也盡量不弄壞公司里的設備。我會放慢腳步配合你,同樣也希望你能稍微——我強調的是‘稍微’加快腳步跟上我的步伐。我們同心協力,共同在人生的道路上創造出輝煌的明……」
「為什麼吻我?」
他晃晃悠悠,直晃到她說了一大段的話才將她從中間攔截下來。怕她沒听清,他再重復問一遍︰「你為什麼吻……」
「因為我喜歡你啊!」語調屬于百無聊賴,外加「你這個問題很弱智」的嘲弄。
一口米飯哽在了寒沙的喉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吞吞吐吐間他听到了自己的問題。「你……你怎麼會喜歡我?我們倆的個性完全不合啊!」
他說的倒也是事實,但三更很快就將這個問題排除在外了,「除了你個性太像烏龜,其他的地方都讓我很喜歡。至于你的個性問題,我會用我的毛躁加以中和、改正。你是酸,我就當堿;你是羊肉,我就當啤酒;你是……」
「那個……那個羊肉和啤酒是什麼意思?」
嘿嘿!原來他也有不懂的問題啊!三更拿出教授的姿態教訓起他來︰「羊肉比較羶,也很難煮,若是倒上啤酒既可以去它的羶味,也比較容易熟透。這樣說,你明不明白?」
明白!可是這跟她為什麼喜歡他有什麼關系?
從他掙扎的神色中三更就知道他想問什麼,算了算了,不捉弄他了。「寒沙,人的生命就這麼長,這一刻我喜歡你,所以我吻你,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我的個性向來是急急沖沖的,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絕對不會浪費時間去做無謂的思考。如果你不喜歡我,你也可以直接告訴我啊!」
這個時候還是少說話為妙,寒沙低頭吃東西。放眼一望,盤子里哪還有東西等著他去吃啊?他的目光緩慢上行,直挪到她的臉上。
三更朝桌上看了看,隨即尷尬地抱怨起來,「誰要你吃得這麼慢?不能怪我!」
是!不怪她,怎麼能怪她呢?要怪只能怪她吃東西的速度也是快得驚人。
將笑容深藏在眼角中,寒沙慢慢地撥著碗里的米飯,很慢,因為他要慢慢理清心中的感情,因為他要慢慢享受被她愛的感覺。
慢慢……慢慢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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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沙做事的速度到底有多慢,可以從他吃飯的過程中得到最充分的認識。這種認識的過程讓夏三更差點喊娘,他們趁著吃飯的時間聊了彼此成長中一些有意思的事,又將鐘老先生和蘇老太太各自說的故事做了一個交流,最後定下下午的工作計劃。
洋洋灑灑說了這麼一大通,他的午飯還在進行中。他吃得不太多,只是很慢,慢到三更直想咬他。
最後不知道是寒沙不忍心再折磨她,還是他真的吃好了,兩個人總算是離開了飯館前往醫院進行最後的計劃。
「三更,」雖然知道她的腦子挺好使的,但寒沙還是忍不住為她的急脾氣擔心,「待會兒要先跟鐘老先生解釋蘇老太太的說辭,然後再說出我們的計劃,說話的語速要慢、要有耐心、不要急躁,鐘老先生現在的身體不能急。」
「我知道。」她笑呵呵地答應他,「我知道閻王爺現在很急,所以我們不能急。」
她不僅性子急躁,嘴巴也不適合做葬禮服務這一行當。無奈地走向蘇秀的病房,他希望老太太現在能夠稍稍平靜一些,她才是他們計劃的核心部分。
「蘇老太太,您怎麼坐起來了?」寒沙推門進去的時候,蘇秀正坐在病床邊。她在神游,卻不知道思緒中有沒有那個讓她等了六十年的男人。
蘇秀掃過寒沙年輕的面容,禮貌地笑了笑,「你怎麼又來了?這次又想听什麼故事?」
「秋海棠——我想听秋海棠的故事,我想知道故事結束的時候那對男女主人公有沒有在一起。」
寒沙以為若是貿然地將計劃說出來,蘇秀大概不會願意接受,他采用循序漸進的方式。將心比心,等了六十年,都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難道蘇秀不想知道最後的結局嗎?
她想知道,可是六十年的等待早已磨光了她期待的心,「既然是苦戀,結果是什麼不是已經很明了了嘛!」
「如果我告訴你,六十年前,鐘老先生準時赴約了,你會不會覺得好受一些?」
蘇秀的眼中滲透著含蓄的笑,就算鐘樞漢說得都是真的,還能改變什麼嗎?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再也不可能在一起,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能換回六十載春秋的秋海棠嗎?
明知道沉浸了六十年的失望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打破的,可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排除公司的承諾和利益,听了兩個老人延續了六十年的苦戀,寒沙希望能為他們做點什麼,即使挽回不了早已失去的情感,至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愛能在《安魂曲》中奏響。
「我想告訴您的是,鐘老先生時日不多了。」
沒有說什麼感人的話或者無謂的理由,簡單而清晰的一句話將寒沙所有要表達的情感在瞬間揮灑殆盡。生死懸在一線之間,遺憾已經無法留到明天。
蘇秀在沉默中與六十年的悲哀掙扎,她所作出的決定將成全或否定另一個人最後的心願。
「你想要我怎麼做?就這樣走到他的病房告訴他︰我原諒你了,雖然你讓我的一生都活在等待中,雖然你耗費了我全身心的感情,但我看在你快死的份上,原諒你——你要我這麼對他說嗎?這就是你們所希望的?」
「不,我不能這麼殘忍。」
他不能這麼殘忍地對待蘇秀,更不能如此狠心地對待鐘樞漢。這不是寬恕,這是將所有的遺憾、內疚和痛楚都留給鐘老先生一個人去背,他將背著六十年的悔恨上路,即使上了天堂,他也會被這些沉重的包袱壓回地獄。
寒沙和三更安排的計劃是這樣的︰「明天正午十二點整,還是那個時間,還是相約在大鐘的左邊,我們希望你和鐘老先生能夠完成六十年前那場最後的約會。」這一次真的是最後的約會了,或許此生他們再也沒有相約的機會。
「補上延遲了六十年的約會?」要嗎?要去嗎?六十年的遺憾是能夠彌補得上的嗎?都走到了最後一步,還有去彌補的必要嗎?
蘇秀徘徊在十字路口,另一間病房里的鐘樞漢卻一口答應了三更的計劃。
「好!我去,明天正午十二點整,就是爬我也要爬去。」
六十年前沒有等到的那個姑娘,六十年前沒能完成的戀情,在六十年後生死相織的路口︰……是該圓滿的時刻了。
「三更,謝謝你。」她所做的早已超過了工作範圍,不管明天相約的結果如果,鐘樞漢都要真心地向她道謝。
在生意場上、政壇中打滾幾十年,他習慣了與人打官腔、要陰險、玩圓滑。老了老了,都快死了,他才感受到真心可貴。三更就像一盞不滅的生命之燈,在他最後的時光中平添了許多生命中最寶貴的樂趣。
他的道謝竟引來了三更少有的羞赧,她一直不喜歡現在的這個工作,總覺得這份工作是在浪費時間。謀殺自己的生命。
與寒沙相處的這些日子,在為鐘老先生尋找六十年前錯過的感情的這段時間里,她開始覺得這份工作雖然總是緩慢進行,但是它所能體現的生命價值是比每天奔跑在快餐店里要高出許多的。
能夠讓一個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完成他惟一的心願,能夠為已經死去的人保留他在這世上最後的印記,能夠讓活著的人感受到死者的心清,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心滿意足了。
哦!還有寒沙,這個一手創辦起這家公司的男人,他的出現讓她本來就不慢的心跳變得更加快速。
她的心髒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她會要他用一生來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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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蘇秀家的門廊旁邊,夏三更像一個沒事干的小妻子在等待丈夫的歸來。下午的時候寒沙被鐘樞漢叫了去,兩個人好像要談些什麼。秉持著絕不浪費一分一秒的思想,三更先一步回到了暫住的蘇老太太的家中。
先是打了個電話跟公司副總經理交代一下這邊的情況,然後她打電話到家里。出來的時候比較匆忙,她只給大姐、二姐各發了條短信,說自己出差,可能要離開兩天。這次打電話回去,她重點跟兩個姐姐說了一些工作的情況,順便告訴她們,她的工作伙伴是寒沙。
接下來,大姐正月隨便問了一句;「你住在哪家賓館?」三更老老實實承認這里沒有賓館,她和寒沙單獨住在當事人的家里。
怪就怪她不該加「單獨」這個形容詞,害得身為帶槍女警的大姐這就準備殺過來,將她救出魔掌之下。誰知一向理智、謹慎的二姐初二在听到魔掌是寒沙之後,就漫不經心地叮囑了兩聲「注意身體」之類的話,緊接著一腳踹開正月,徑自掛斷了電話。
二姐到底是相信寒沙的為人,還是堅定地認為他們之間絕對不會摩擦出火花,連一丁點小火星都不會冒出?可惜,向來火燒火燎的三更已經做出了點燃火花的事,她不就突襲了寒沙嘛!
有點氣悶,三更對著手機喊了好幾聲,終于還是將手機摔在一邊,跑去廚房做一個賢惠的小妻子。
她做事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三更開始有點佩服起自己。不到二十分鐘,菜已上桌,寒沙依然沒有回來的跡象,她直接坐在門廊上等他。等到夜幕籠罩了她全部的身體,等到滿園的秋海棠將她燻得昏昏欲睡,柵欄外才傳來了陣陣腳步聲。
寒沙迎面看到的就是她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倚在門廊邊呼呼大睡,居然在外面就睡著了,秋已漸深,她不怕生病嗎?
對她,他總是沒什麼辦法。不忍心叫醒她,他只好抱著她向屋里走去。剛將她放到舒服的大床上,她的睫毛輕眨了幾下,瞳孔的焦距逐漸對準他的面龐。
「你回來了?」
聲音有些啞啞的,她感冒了嗎?寒沙將手放到她的額上,比正常溫度高了一些,他擔心地瞅著她,「你身體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吸了吸鼻子,三更不是很在意,「好像有點感冒,不過我的身體一向很好,感冒不用吃藥,只要挨個四五天就自動痊愈了。」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他很擔心,怕她就這樣沒了。就像走出家門的爸,再也沒有回家。
「我真的沒事,我的身體哪有那麼嬌氣?」還是不要說這種危險的話題了吧!大概是生病的關系,三更的語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因為著急,反倒是寒沙說話的詞語一個接著一個,很是迅速。
「你跟鐘老先生談完了?是有關他的葬禮的事?」
「嗯。」寒沙有些沉悶。他皺著的眉頭是在責備他自己,他該早點回來的,如果早點將三更抱進屋里,或許她就不會感冒發熱了。
沒有看清他擔憂的眼神,三更的眼皮重得直打架,她好想睡覺。翻過身,她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安寢,臨睡前她不忘告訴他︰「飯菜在桌子上,可能有點涼了,你熱一下自己吃吧2我要睡了,明天要為鐘爺爺和蘇女乃女乃完成拖欠了六十年的約會……約會……我們什麼時候約會……」
她含糊不清的話語隨著睡神的侵襲漸漸消失,坐在她的身邊,寒沙一動也不動。她是認真的嗎?說喜歡他是認真的,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可以給他答案的那個人已經漸人夢鄉,她所留給他的只是一桌子普普通通的菜。
坐在桌邊,寒沙吃著一個人的冰冷晚餐,口味和菜色都是很熟悉的。就像結婚多年的夫妻,對方拿手的菜各自早就嘗遍。沒有新鮮,有的只是那份因為熟悉所以安心的回味。
這一餐他吃得很快,像是怕別人跟他搶似的。一口接著一口將她做的兩人份的食物都送進了肚子里,身體中裝滿有她的感覺,那種滿足是他從未體會過的。
午夜夢回,寒沙看到了許久不曾再見的背影。那個早晨爸就是帶著這個背影消失在他的面前,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到他的身邊,永遠沒有回來……
離去的背影驚醒了睡夢中的寒沙,四周一片漆黑,他的眼楮失去了白天時的平和、斯文,轉而代之的是匆忙和慌亂。沉浸在黑暗中,他完全沒有阻礙地推開了臥房的門,慢慢地,他的腳步向床上的三更靠近。
高大的身體半蹲下來,他在一片黑暗中將手伸向三更的臉。食指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識,它緩緩地靠近她的嘴唇上方,從那里傳出的一陣陣的鼻息讓他的心安定下來。
她沒事,她還在,她就在他的身邊,沒有去那個他看不見的地方。
不要走!
寒沙的心中浮現出洶涌澎湃的吶喊聲,他想伸出手抓住爸,他想要他留下來不要走。十年前,他真的是這麼想的。
如果……如果當時他拉住了爸,哪怕只是讓爸多停留了一分鐘,或許爸……爸他就不會死于那場車禍,媽媽也不會因為刺激和內疚而導致腦溢血,從此一病不起。
都是他的錯,這全是他的錯,十年前他該拉住爸的——回來啊!爸,你不要走!
不要走的還有那停不了的愛,那以龜速前行,最終卻能超越兔子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