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宜幸已從意棲的口中听過一遍,剩下的那些細節他也猜出大概,唯一他猜不到的是梓爺的心思,「小叔,你從未想過要告訴宜馭這些嗎?」
梓爺苦笑良久,背過身,他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暗自垂淚,「宜幸,你很聰明,你幾乎猜對了所有的一切,除了一點——那是連我也猜不到的真相——我不知道宜馭到底是我還是大哥的親生兒子,我不知道。」
沒有人能告訴他,他猜想連宜馭的娘親怕也不知道吧!大家族門楣光鮮,可背地里的丑陋卻是一般人家想也想不到的。
門被撞得 當 當響,伴隨著一陣陣嘈雜的腳步聲預示著危險離他們越來越近,梓爺將意棲推向側門。
「從這里出去,走得越遠越好。去江南吧!那里遠離戰亂,不管你去哪兒,只要有宜幸陪在你身邊,我……我也就放心了。」
他轉而對著宜幸,「我知道,四個兄弟中,論智謀,你絕不在宜寞之下。也許是性情使然,也許是看得多了,也許你真的太聰明了,平日里才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我想真正的乜宜幸絕對有能力照顧好自己,還有他最愛的人——意棲,就拜托你了。」
推他們出門,梓爺最後一次凝望他的女兒。
宜幸握緊意棲的手,四目相對間雖是無語,卻已立下一生的約定。邁出門,他復又轉回頭來——「不要告訴宜馭,不管真相為何,也不管遇到什麼樣的情況,都不要告訴宜馭我們今天所說的一切……他受不了的。」
宜馭把門第觀念看得比誰都重,若有一天揭開他身世的丑陋面目,他會受不了的。
「小叔,我要你發誓,一生都不會對宜馭說出這個秘密——他是我弟弟,你記著,他永遠是我的親弟弟。」
送走了宜幸和意棲,梓爺再無後顧之憂,抄起門邊打狗的棍子,他見到那幫山賊就揮棍上前。忽而有人拍他的肩膀,他直覺揮起棍子,卻見到熟悉的臉。
「宜寞?」他怎麼又回來了?「你回來做什麼?走啊!快點走啊!」
到了這生死關頭,小叔還惦著他的安危呢!宜寞心頭一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他一直以為小叔從不在意他的生死,「我原本想將那幫山賊擋在二門以外的,現在看來是我太異想天開了。乜家怕是保不住了,小叔,你帶著家里的下人趕緊走吧!」
「還是你趕緊帶著他們走吧!這里有小叔頂著,小叔雖然不懂武功,也起不了什麼大作用,關鍵時刻就拿自己當靶子引開那幫人好了。」
「小叔,你說什麼呢?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的。你得活著離開這里,我們乜家人還會在另外一個地方再見面呢!」他私自做了決定,「小叔,你不會武功,也幫不上什麼忙,就趕緊離開吧!從偏門出去,去跟大哥他們會合,這里有我呢!」
梓爺還想說什麼,宜寞已將他推出門外,反鎖上偏門,他將兮時推到古怪身旁,好在這會兒玲瓏總算有些清醒了,邁著八字步一搖一擺地跟在他們身後。
「兮時,我還是那句話,今天乜家的事與你無關,你們先行離開吧!我保證,我會盡快去找你的,到那時候,我的命便是你的了。」
「你的命從現在起就已經是我的了,我有權決定你的一切,包括你是否可以繼續留在乜家……」「不要讓我現在就跟你離開,你知道,我沒辦法放著這麼多人的生死不管。」是他造的孽,得由他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風掀起兮時的牡丹長裙,如一朵朵牡丹盛開在皚皚白雪之上。
「若到了這一刻,你還放不下你那點心結,我會看不起你的。若在這時候,我離你而去,我便不是真的愛你。」雖然他從不相信她的真心。
怔怔地望著她,那一刻,在宜寞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仿佛皆消失無影蹤,白雪皚皚之中只剩下他們倆。
啪——
一記熊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這是在提醒他,除了他們還有一只熊也存在,別以為人家跟雪一樣白就可以被當作不存在。
「別浪費工夫了,我們還是想想怎麼救人好了。」
兮時開始分配任務︰「古怪,用你這張死人臉去嚇唬乜家的下人們,護著他們趕緊從偏門逃出去,盡快離開乜家,這里是不能待了。」轉而她望向玲瓏,握著她的熊掌,她哄它,「玲瓏,今天你要乖一點,用你那龐大的身軀幫姐姐抵住這扇門,知不知道?」
接下來就剩下他們倆了,「我們倆就盯著這些妄圖從牆頭飛進來的山賊,見一個攆一個,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直到古怪把家里的人都疏散出去為止——就這麼開始吧!」
兮時說做就做,長袖飛舞,一個試圖從牆頭攀進乜家這座銀山的山賊就被她丟了出去。看得宜寞忍不住模了模鼻子,平日里不覺得她力大如神啊!這以後一不小心開罪了她,會不會就這樣被丟出去?
三個人一頭熊分頭行事,就古怪那張僵硬如鬼魅一般的死人臉,誰看到都嚇得半死,他再隨便揮揮手臂,家里的下人就依他所說地從後園的幾個小門逃去了外頭。
原本簡單的活兒因為幾個人的闖入而憑添了幾分復雜。
這幾個大概是滿人吧!嘰里咕嚕地說著他听不懂的話,古怪也不屑了解他們話里的含義,單看他們的眼神就知道這一個個都是妄想殺掉乜家上下的劊子手。
就目前的形勢看來,這些個滿人想殺人還得問問他手中那把沒有劍鞘的寶劍同不同意。
手握著劍,古怪擺出慣有的死人臉。那幾個滿人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那張如鬼魅般恐怖的面孔,動都不敢動。
這樣很耽誤時間噯!迸怪索性放任思緒飛向遠處——每次跟人打斗前,他都習慣想得比較多——今晚吃什麼,是青菜還是薺菜?薺菜好像比較香,可是很難洗。
他握著鋒利的寶劍卻不出招,滿臉凶神惡煞的表情早已嚇得幾個滿人直打哆嗦——他在想什麼?在想用怎樣殘忍的辦法殺我們嗎?他會不會……會不會一劍劍戳向我的身體,直戳滿一百零八個傷口,再用最厲害的內力將我震得肝膽俱裂?
扁是用想的,他們就覺得渾身如劍刺般的疼痛,被傷害的感覺竟是那樣的真實。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啊——啊——啊——
劍尖指著的那個滿人口吐黃膽,就這樣活活被嚇死了。
一劍未出,一個人死了,剩下那幾個早嚇得屁滾尿流,逃命去也——這就是所謂江湖第一鬼無須拔劍,只要他用眼神盯著對方,對手就被殺死的傳聞。
宜寞總算是領教到了他的厲害,「古怪,他……」
「他天生面部肌肉僵硬,不能笑也無法哭,只能板著一張死人臉,只是看上去比較可怕而已,其實他好羨慕別人可以笑的。」兮時毫不客氣地揭開了古怪的秘密。
說白了,他就是一只紙老虎——當然僅指他不動手的情況下。
要救的都救了,救不了的也無須再做無用功。兮時拉著宜寞欲離開,「咱們也走吧!」
「再等等!」宜寞忽然想起了什麼,開了偏門奔向危險的外院,那里正是銀車所在,自然也是眾多山賊攻擊的目標。
「你還真以為這命不是你自己的,所以不心疼啊?」哪里危險往哪兒沖,他這不是不要命嗎?「喂!你到底往哪兒去啊?」
飛身上前,她始終跟在他的身後,可憐玲瓏帶著笨重的身軀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好累哦!
乜家的人全沖著一個方向散去,在人潮里頭有幾個逆行的人便異常引人注目。
「宜世!宜世,你不要進去,家里已經很危險了,你快點……快點跟我離開這里!」
不管藉卉怎麼喊,宜世充耳不聞,只顧往二門方向跑。宜馭沒法子,只好護著大嫂追在大哥身後,「大嫂,你慢點,你還在流血呢!這樣跑下去怎麼行?要不然我去追大哥,你先出去躲躲好了。」「不行,我不能走,你大哥他是生我的氣,所以才會這麼不顧惜自己的安危,他就是要我心痛,就是要我後悔。」
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什麼可以逼得他這輩子都不原諒她,所以她才會設下毒計想取兮時的命,如此蜿蜒曲折地結束宜寞的性命,讓他們之間的秘密永久得以長眠于地底。
她自願做宜寞的探子是為了嫁給他,她要殺宜寞還是為了永遠地留在他身邊,她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他。
這樣的愛到底是對是錯,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她只知道,若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會照現在這樣再做一次。即使知道結局是如此這般,她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不求宜世能明白她的心意,但求這輩子能守在他身邊。所以,就算流盡身上的最後一滴血,她也要守護她的宜世。
「宜世,你慢點……慢點……你要去哪兒,我陪著你,我陪著你,好不好?」
宜世誰也不理,直接沖向二門內的鵬舉廳,宜馭以為大哥是去拿開銀庫的鑰匙,慌忙提醒他︰「大哥,大宗的銀子都裝了車,估計這會兒已經被那幫天殺的山賊洗劫一空,剩下的那些銀子還管它干什麼?看這形勢,還是保命要緊。」
宜世撇下銀庫,沖里面跑去,這會子宜馭算是看明白了,「大哥,你是要去取祖宗牌位是不是?」宜世二話不說沖向祠堂,跑到門口腳步忽然剎住了,里頭有個人抱著一大堆的牌位正往外趕,他後邊還有一個姑娘和一頭熊也幫忙抱著他們乜家如此許多的牌位。
「二哥,你也在這兒?倒是跟大哥想到一塊了。」在這緊張關口,宜馭倒是挺佩服自己的鎮定,居然還有這閑工夫瞎聊天。可大哥和二哥這是怎麼了?都一言不發地盯著對方,宜馭忽然記起剛才他去神卜兮時房里的時候,大哥、二哥和大嫂神態也不同往常。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正想開口詢問,兮時沖著他喊了起來︰「乜宜馭,你愣在那里做什麼?還不趕快把你們乜家的這些祖宗抱走!」她瞥了一眼玲瓏抱著的那兩塊牌牌,「這個什麼乜門孔氏是誰?還有孟氏……這個什麼妾室亞仙又是誰?」
「大哥、二哥的娘,我娘,宜幸的娘——都給我吧!」宜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從玲瓏的熊掌里接過三位娘,玲瓏兩只大掌一拋就把這四兄弟的三個娘都扔給宜馭了。幸好他眼明手快接得穩當,要是讓三位娘掉在地上……
瞧他嚇得這一身冷汗啊!
「不是讓你帶著大哥、大嫂先走嗎?怎麼又回來了?」自始至終宜寞只對著宜馭說話。
「大哥和你心有靈犀,也是回來取這些祖宗牌位的。」宜馭冷眼瞧著,大哥、二哥這是吵架了嗎?怎麼說話的時候眼神都不對啊?「二哥,家已不成家,咱們還是一起走吧!」此刻,他無比慶幸自己先一步休了那答兒,令她離開這有如戰場一般危險的乜家。
宜寞與宜馭想到一塊兒去了,捧著祖宗們的牌位這就往外奔去。
「要走你們走,我死也不會離開這里,這是我們的家,沒了這里,我們還能去哪兒?」一直沉默的宜世突然開了口。
宜馭知道大哥為這個家付出得最多,也最是放不下,可都到了這步田地,再留下去只是圖給自己增添危險。
「大哥,俗話不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只要咱們人沒事,重新建立起乜家,終有一天我們會再回到這里的。」
也不管大哥願不願意,宜馭拖著他就往外走。宜世的牛脾氣上來了,拖也拖不走。他甩開宜馭的手,搶過宜寞懷里的那些祖宗牌位,固執地坐在祠堂的地上。
「今天我還就不走了!他們要殺也好,要搶也好——隨便!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待著,陪著咱們乜家的這些先祖們。」擼起袖子,他細細地擦拭著那些牌位,將牌位上的每個字都印進自己的心里,他的腦子里再不想裝下其他東西。
藉卉捂著傷口蹲到他的身旁,想將他扶起來,他依舊紋絲不動地坐在那里,她卻因牽動傷口而不住地流著冷汗,「宜世,我知道你生氣,我知道你失望,不管你有什麼脾氣,咱們離開這里再說,好不好?」
「我哪兒也不去,就待在這兒。」他看也不看她,只是抱著牌位,目光呆滯。
眾人因他而僵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才好,忽听外面一片喧囂聲,向外望去,乜家已是火光沖天。
「他們放火了。」
兮時平靜地陳述著事實,卻激起乜家人的強烈反應,宜馭頭一個紅了眼眶,「這幫畜生!搶完了,還一把火把咱們的家徹底燒掉。」
這時候再想其他根本毫無意義,還是先保住性命要緊。宜寞拖著宜世往外走,「快走吧!再不走怕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大火順著屋檐迅速蔓延開來,很快便燒到了祠堂這邊。宜世仍掙扎著不肯走,兮時無法再作勢不管,點了他的穴道,讓他動彈不得,再將他像包袱一般直接丟給玲瓏馱著。
在他們踏出祠堂的下一刻,原本放置牌位的案台在火光中付之一炬。
「不——」
宜世大喊一聲,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