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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子 第4章(1)

「誰敢動我男人!」

那個穿著粗布衣裳,系著圍裙,臉上還沾著印泥的女子拎著拼好的書版就進了儒茶青幽。她現在的模樣與儒雅二字根本沾不上邊,可見著她,何焯竟沒來由地感到安慰。

他鄉遇故知是否就是此刻他的心境?

何夫子拎著沉甸甸的書版,幾個大步就停在了衛家小爺跟前。兩眼一瞪,她人剛到就嚇得衛家小爺一個踉蹌,「是你?是你想動我男人?」

「你……誰啊?」衛家小爺從初來的驚慌中緩過神來,上下一打量,壓根沒把這個髒兮兮的印書女放在眼里,「你要是想挨打,我就連著你們倆一塊招呼。」

何夫子冷著眼打量他片刻,開口就問︰「你——衛成器是吧?」

姓衛名成器的衛家小爺先頭一愣,「你怎麼知道我的大名?」

「你父親衛二爺出了兩萬兩銀子跟這位何焯買八股文集錄,就是為了讓你有可能高中。你猜,若你父親知道你拿著他的銀子,帶著他的家丁在這以茶會友的清雅地方搶女人,他會怎麼樣?」她懶洋洋地撥弄著手里的書版,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衛成器听她抬出了他最最敬畏的父親,氣勢上頓時矮了半截。

這位衛家小爺,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天皇老子不打顫,惟獨對自個兒的老子,那可是听到聲,他腿肚子就開始轉筋了。可人家嘴巴上仍硬著呢!「我今兒就看中喏喏了,不過是一賣茶的,我要收進房里,即便是家父也不好管的。」

「你收誰進房我不管,你要敢動我男人一根毫毛,今天誰都休想走出這道門。」說著,何夫子將手里沉重的書版往桌上一推,只拿眼緊盯著衛成器。

這回可叫衛成器犯難了,想要帶走喏喏,勢必得過何焯這一關,要想解決掉何焯,就得跟這個看上去凶巴巴的丫頭對峙。

怎麼想都覺得有點怕怕。

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衛成器不能失了顏面啊!他反手將書版推給何夫子,拿著扇子就對她指指點點,「你算什麼東西?一個印書女,我還怕……哎喲!哎喲喲喲!啊——」

他恐嚇的話還沒說出口,手中那把用作附庸風雅的扇子已經被何夫子奪了過去。她拿著扇柄對著他又是敲又是打又是戳的,直痛得衛成器嗷嗷直叫,她還不肯松手。

「我叫你不好好溫書,整日里就知道惹是生非;我叫你成天仗著八爺良妃為非作歹;我叫你欺男霸女,不干好事;我叫你浪費二爺的銀子,還讓二爺殫精竭慮;我叫你欺負我男人……我叫你欺負我男人……」

「我……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姐姐饒命!姐姐饒命啊!」

形勢急轉直下——

罷剛還耀武揚威的衛成器被何夫子打得毫無還手的能力,一干家丁看傻了,只曉得干站著,也不去幫自家主子。倒是站在一旁的何焯眼看情勢不對,連拉帶拖,好不容易把騎在衛成器身上卷著袖子打得正歡的何夫子給拉了開來。

「好了好了,他不敢了,何夫子你就先放他一馬吧!」

好不容易逮到空隙,衛成器連滾帶爬跑走了。何夫子還在那兒喊著狠話︰「給我記住了,我見一次打你一次,不要讓我看到你!」

「人都走了,不用再喊了。」何焯驀地松開手,卻發現何夫子渾身上下抖得厲害,「你……你呀……」

這丫頭明明怕得要死,還撐個什麼勁啊?

越想越好笑,望著何夫子打顫的身體,何焯忍俊不禁,「好好好,我欠你一個人情,找機會一定還你。」還……我男人?到底誰要做她男人啊?「別抖了,我請你吃飯。」

「外頭的不好吃,我想吃大姑娘做的鵝。」

「好好好,全依你,家去讓大姑娘掌勺,好不好?」

「上回大姑娘做的那個糕很好吃,就是忘了用什麼做的了。」

「紅豆姜米糕——我再讓她做,你老是靠著我,我可怎麼走啊?」

「我腿沒力氣,不靠著你,我靠著誰啊?」

「我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怕呢!算了算了,就這一次啊!」

「我都是為了誰變這樣的?還凶?」

喏喏小姐還想上前同何焯說些感謝的話,兩個人已經並肩出了儒茶青幽,他們之間哪里還容得下第三個人?

何夫子可逮到機會狠吃了一頓好的,把大姑娘的手藝好好嘗了一遍,飽到回去的路上她不得不捧著肚子。

「你也不怕撐死?」吃沒吃相,別說是大家閨秀了,連一般女子的矜持,在她身上也是看不見的——何焯在心里一個勁的嘀咕。

「你是心疼我吃窮你家?」小氣鬼。

「我是怕你吃掉的菜金還不抵買藥錢。」也不怕撐死。

「大姑娘的手藝好嘛!以後誰娶了她,誰可享福了。」可惜她沒有兄弟,僅存的表哥還不爭氣,要不然她一定鼓動兄弟娶回這麼個好老婆。

何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直翻白眼,「放心吧!沒人敢把她娶回家。」

「為什麼?」何夫子就嘀咕了,「大姑娘雖然長得不算玲瓏可人,可也算端正大方。怎麼就沒人肯娶她呢?改日我來替她做媒好了。」

等她知道實情,怕就不想再給大姑娘做媒了——何焯戳她痛腳,「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你到現在還嫁不出去呢!」

「那不是因為你不肯娶嘛!」

這個話題還是不要再繼續下去比較好,何焯悻悻地轉過頭,卻瞧見何家書坊幽深的巷子里燈火通明。誰點了這麼多的燈籠,是要放火嗎?

何焯拉住何夫子,自己往里張望著,冷不丁地瞄見了一張才見不久的臉,「衛成器?」只不過此刻那臉腫得有點像豬頭,全賴何夫子那一手上好的拳腳功夫。

「衛家那敗家子還敢來?」

何夫子操起旁邊的木棍子就打算往前沖,何焯冷靜地拉住她,把她護在身後,他自己倒向前探去,「他剛吃了虧,這會子就堵到你家門口,怕是有備而來,我們還是見機行事吧!」

小心歸小心,手里的棍子何夫子可抓得牢著呢!她一步步小心翼翼往家里挪去,進了正門,就听見阿翁高聲喊道︰「夫子啊,你可回來了,衛少爺等你老久了。」

「那是一定,」何夫子高聲大笑,「我打了他以後他肯定就在這兒等著了。」

「什麼?你打了衛少爺?」何家阿翁顯然就點搞不清狀況,他撢眼看到何夫子身後跟著的何焯,隨便招呼了聲,「何公子,您怎麼也來了?」

何公子?何公子?何……公子?

之前何家阿翁可一直都是一口一個「賢婿」地叫著,怎麼轉眼的工夫他就成了「公子」,還是這種不冷不淡的叫法——何焯狐疑地盯著何家阿翁,人家的注意力全在堂屋內那位翩翩佳公子身上。

「來來來,夫子啊,你快給衛少爺換杯新茶來,這遭茶都沏得沒味兒了,可見衛少爺苦等你幾許吧!」何家阿翁攙著何夫子的手直往衛少爺那頭送,就差沒直接把她推進他懷里了。

就連何焯都看出何家阿翁怪異的舉動,他不會誤會什麼了吧?

何夫子也不管這當中有什麼古怪,直截了當地問他︰「你來干什麼?」

她方一開口,衛成器便一把拉住她的手,「我自小到大,雖說家父管得緊,看得嚴,可從沒有人像小姐一般教訓過我。今日一見,我方知,原來小姐才是我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佳人。」

何焯剛喝了一口茶,听了這話噴也不是咽也不是,含在嘴里差點沒把自己給嗆死。

這……這衛成器在耍什麼花招?

這也正是何夫子所想的,一把揪住衛成器的衣襟,如果他的夢中情人是只母老虎,她立刻就變身,「你少給我玩這些花招,我可不是那些愚蠢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不會上你的當。如果你要報復我,盡可以放馬過來,這些無聊的小動作就不用了。」

「我是真的愛慕小姐,我願用我的行動向小姐您證明我的一片真心。」

表才相信!

何焯這個死鬼不得不相信何夫子那個死鬼是真的有死鬼喜歡的。

自打那晚之後,衛成器那個公子哥是成天往何家書坊跑。何夫子也不理他,他就坐在牆根底下啃書。如此這般在書坊耗上一天,何夫子也沒跟他說幾句話,書他倒是啃下厚厚一摞來。

莫非……難道……也許……他是真的喜歡上那個印書女了?

「不是真的喜歡,成天在何夫子面前晃悠?」

大姑娘沒頭沒腦的一句說得何焯渾身冒冷汗,「不會的,誰會喜歡上那個印書的?」

大姑娘將漿洗好的衣裳給他疊了,塞進包袱里,臨了又冷不丁來上一句——

「你唄!」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戳我蹩腳?」他真的很煩她唉!尤其是現在。

大姑娘一張嘴還就沒完了,「雖說何夫子是個印書的,可見識不凡;雖說她舉止粗魯,可為人卻很有性格,挺討喜的;雖說人家地位低下,可好歹也是四爺的包衣,你沒听說嗎?宰相門人四品官,人家可是皇上兒子的親信,混個三品不為過吧!這樣算來,那個敗家子喜歡她也不是沒道理的。」

「你會喜歡一個揍你的人?」何焯挑眉。

「如果她是這世上第一個教訓我的人,不論喜歡不喜歡,至少,她于我是特別的。」

最後這句她說得極認真,認真到何焯想不認真都不成了。他搔搔腦袋,人已經往門口去了,「我忽然想起來那本書稿有個地方有點問題,我……我去書坊一趟。」

大姑娘鼓著嘴巴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再度發話︰「不就是去洞察戰況,了解敵情嘛!裝什麼裝?文人多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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