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小奴有禮 第八章 夜當空人月兩團圓(1)

酒是喝了,段素徽卻無半點醉意。

夜已深,他卻捎帶上幾個侍衛,這便出了宮。

一國之君,深夜去的不是他處,竟是鬼字號地牢。看守牢房的人見了這陣仗,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

「王……王王王上?」不可能吧?王上這會兒怎麼會入鬼字號地牢?可他身穿的確是金線繡龍。

段素徽揮揮手,命令幾個獄卒︰「把鬼字號牢房的門給孤王打開,你們在外頭守著,孤王有話要問。」

「是。」

幾個獄卒遵命去了,段素徽又屏退了侍衛,獨自進了鬼字號地牢。

密所睡得正香甜,听到外頭傳來開牢門的時候,繃不住坐起身來張望,原以為是什麼獄卒,不想進來的那個竟是……

「王上?」

密所跪在地上,當下磕起頭來。心想這就是要她自鬼字號地牢見鬼去了吧!她認了,早就認定的事,還怕些什麼呢?

「奴婢知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饒恕,王上叫奴婢死,奴婢這就去死,怎敢勞動王上親自動手呢?」

段素徽瞧著她,站在高處俯視著她,良久,嗤地笑出聲來,「奴婢?你在我跟前自稱奴婢?你這個奴婢好尊貴啊!前有李原庸跪死門外,求我開恩;後有公主夜入王宮,拋出她的身家性命換回你這條奴婢的賤命———你還自稱奴婢嗎?怕是比一般的主子還要貴出三分來吧!」

這話說得,叫密所一個勁地連連磕頭,「奴婢不敢,奴婢辜負了公主殿下的信任,公主殿下和李將軍的大恩大德,奴婢這輩子也還不上,奴婢該死……奴婢罪該萬死……」

奴婢?她在他面前,還想掩飾?段素徽反剪著雙手,每走一步便說一句,這一步一句揭開她的全部身份———

「密所篤諾,彝族宗室第十三代嫡長女,另有同胞兄長阿落篤諾。年六歲,長宮人奉命前往彝族宗室選人進宮為奴為婢,你抽中了截簽,隨長宮人入了浣繡閣。同年,你的兄長阿落篤諾離開彝族,失了蹤影,你母親自盡,同你父一穴相埋。從此,再無家人。

「年十五,你初遇李原庸,至此一往情深。公主本欲將你指婚給李將軍,只是李原庸始終不曾表露心意,此事一拖再拖。與此同時,你二叔派人找到了你,指使你向我下手———其實彝族在宮中的密謀叛亂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也難怪,同是大理之人,不過因為你們和我們是異族,便對你們征重稅,還逐年拉人進宮為奴為婢,當牛做馬。心有不甘,漸生謀逆之心,也是當的……也是當的……

「年初,高泰明回來了,或者我該稱呼他———阿落篤諾———你哥回來了。不僅回來,他還攀上了我姑母。不久,姑母便欲下嫁于他。你隨公主嫁入相國府,既同這世上你唯一的親人團聚,也想就此避開彝族人的威逼。可不知什麼事什麼人觸動了你的心思,你執意向我和儲君殿下下手。只是這手下得太軟了些,要不了我們的性命,反倒丟了你自己的小命———我說的,可對呀?」

密所听著王上這字字句句,都蒙了。

他什麼都知道,全都知道。駙馬爺的真實身份,二叔的謀劃,彝族的步步進逼———這一件件、一樁樁,他了然于胸,恐怕早已知曉。再細想她下毒那日,那杯茶是他主動喝將下去的,似有意成全她的所為。

他什麼也不做,靜待其變,好像……好像打一開始,他就在等著她自投羅網。

可怕,太可怕了,他太可怕了。

扮,或是李原庸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密所叩首,「我,只求速死。」

「死?」段素徽還是那話,「我怎麼舍得叫你死掉呢?你不易啊!你一個人的死活牽動著那麼多人的心,就這樣放你去死,你肯,我還不肯呢!」

他直起身來,率先跨出鬼字號死牢,手轉動著腕間的七子佛,他郁郁嘆了口氣,「隨我回宮吧!你這樣的能人,我自然是要帶在身邊的。若這世間佛真能庇護世人,便是你了,你現在就是我的護身符。」

月兌了虎口,又入狼窩,密所知道,她算是擺月兌不了王上的掌控了。一時也想不到旁的法子,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握緊藏在手心里的那只絞壞的荷包,她便什麼也不怕了。

跨出鬼字號死牢的那一刻,她听見前頭傳來一陣沉沉的嘆息聲,是王上。

「知道嗎,密所篤諾,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這世上竟有這麼多人為你煩心憂神,他日,若我有個意外,又有誰會為我著急呢?怕是,只怕是……一個也沒有吧!」

退朝的時辰,李原庸照例前往大正殿寢宮隨侍伴駕。

打頭進了寢宮,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死死地盯著前方那抹身影,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是你嗎?密所?」

她回過身來,望著他笑吟吟地咧開嘴角。

是她,是她的笑。即便她變換容貌,他永遠會記得她的笑。

一步上前,李原庸忘乎所以,拋掉一切地將她緊緊擁在懷里,不露半點空隙。

窩在他的肩窩子里,密所彎起唇來嗔道︰「你……僭越了。」

倒是輪到她來說教了?一時的沖動散去,李原庸突兀地松開手,拉著她躲到一旁的僻靜之所,他頭一個想知道的便是︰「你怎麼出來的?」

「是王上,昨夜王上親自前往死牢,放我出來,並把我帶進了宮里。」

「王上?」

李原庸腦子里忽悠一圈,將之前種種聯系起來。昨夜漣漪公主進宮,隨後王上出宮,避開他帶回了密所。看情形,必定是高泰明出手救出了密所,可當真毒殺一事就此終結?

不,若是當真已了結,王上當放密所回相國府,可現如今密所卻被帶回了大正殿寢宮,成了王上的貼身侍婢。

王上有何打算?

他正盤算著,不覺身後有人悄悄地走了過來,李原庸猛地回身,下一刻便跪將下來,「臣,請聖安,謝……謝王上不殺密所之恩,謝……謝王上的成全。」

他放出話來,探王上下一步的虛實。

段素徽怎麼能壞了他的好興致呢?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向來崇尚禮尚往來。

反剪著雙手,他擦著李原庸的肩膀踱到密所跟前,「謝孤王?不必了,要謝就謝善長宮人吧!是善長宮人來求孤王,說密所年紀輕不懂事,叫孤王放她一條生路。」

善長宮人?明人不說暗話,他和王上是心知肚明,王上之所以放密所出鬼字號地牢定是公主和高泰明的緣故。怎生好端端地提到浣繡閣里對她格外關照的善長宮人?李原庸和密所面面相覷,不知王上弦外之音。

不懂?那就說到他們听懂為止。

「原庸啊,你還不知道吧?這善長宮人在宮中之時,與孤王的乳娘感情極為深厚,偏生孤王對已病筆的乳娘也是一片孝心無處送,成全善長宮人就當敬乳娘在天之靈吧!」

還不懂?那就莫怪他使出殺手 了。

「孤王知道,密所入宮時尚且年幼,深得善長宮人的照料。如今善長宮人年歲大了,也當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密所,就你吧!你去照料善長宮人,就當是還恩報德了。」

王上有了示下,密所自當跪下接旨,「奴婢遵命。」

她跪在地上,王上並不叫她起身,她只是听著。

沉寂中彌漫著絲絲涼意,秋日近了,眼見著便是萬物凋零的隆冬時分。大理的冬日雖不是冰雪三尺,可那寒比之常年的春意盎然,更添冷意。一點一滴滲入人的骨血,如同這些年段素徽熬出來的日子。

「對食吧!」

段素徽忽然冒出來這幾個字,叫李原庸和密所心頭打了個冷戰。

不等他們反應,段素徽先拋出餌來︰「這事,孤王也未決斷,密所啊,你先思量著,也容孤王再考慮考慮。」說著話,他睇了李原庸一眼,這分明是將決斷權拋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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