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那日由玲瓏小樓倉卒離開後,已過了三日了。
連著三日,尹峙天總是晨起夜歸,一下子奔到城外替人看病問診,一下子又奔走于山林間摘取草藥。
而現在又是再一次的月懸夜空了!
尹峙天仰首望了望已懸掛天際的上弦月,一股淒楚的憂煩油然而生。
他帶起裝滿草藥的竹簍,一步步的朝不遠處的飄然閣走去。
那里是他安居休憩的私人落院,也是他調配、研制藥石之處。
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夜里獨行的他更顯得孤冷,一雙眼疲倦中有著難掩的落寞。
自從三日前失控吻了玉玲瓏後,他就強逼自己將全部的心思投注于行醫和煉藥。
日以繼夜、馬不停蹄的在城鎮間和山林內奔走,他讓滿身的疲倦忙碌佔滿了所有的思緒。
為的,就是將玉玲瓏的身影由他心中、腦海里拔除。
這一切的煩惱與痛苦的造成,就是因為他愛上了玉玲瓏!就在那荒唐的一吻後,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晴。
尹峙天緊抿著唇,感情與理智無時不在交戰著。
而他又究竟是愛上了她哪一點?是純然的只是愛上了她?還是只因她擁有和納蘭宛湮神似的一張瞼?
若是後者,這愛對玉玲瓏又怎算公平?
步上回廊,來到一處幽靜的落院內,推開院內一間小樓的門扉,尹峙天順手點亮案上油燈,而後又將全部心思投注在研讀藥書上,專注地不去憶起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彼不得身軀的疲累,他努力的將竹簍里的藥材逐一分類,直到有人緩步的來到門外,這才打斷了他的思緒。
必水荷深情款款的靜靜凝望他半晌後,這才推開虛掩的樓門而入。
不必抬頭,他也知道來者何人。
這陣子他老待在飄然閣研究藥石,關水荷便經常來此,默然的佇立在門外凝望著他,而後才離去。
而今晚她卻不請自入,雖然他心中感到納悶,卻還是裝作不知情的徑自忙著。
必水荷解上的長披肩,在石椅上落了坐後,這才啟口。
「這幾日你都在忙些什??」
自從玉塊事件後,她就極少在府里見到他,就算是遇見了也總是默然無語的擦身而過。
要不是尹澔天這幾日公事纏身,他定會好奇的緊追著尹峙天細問原由。
「忙著看病問診,忙著采藥煎制。」他依然連眼也不抬,一徑的專心他挑出幾味草藥投入壺里煎煮。
他話里的清冷平淡,像是說給自己听似的,但她卻反倒無怨,因為她早就習以為常了。
靜默了一會兒,她才再度啟口。「壺里煎煮的是什?藥?」她聞出了飄散在空氣中的熟悉藥香。
「杞羅草,治骨肉傷的,煎給爹治腿疾。」
「給爹?爹今晚不在府里啊!」她頓感不解。
為了即將到來的五十大壽,尹冀早于幾日前出城訪友順道發放請帖,要等到明日下午才會返回府里。
「這我知曉。我打算將其煎制成藥丸、藥膏,方便爹每日使用。」尹峙天終于抬頭看她一眼。
瞧見他眼底難掩的倦意,關水荷心頭不禁一愣。
她仔細的凝睇著他臉上、身上,只見他湖綠色的衣衫上沾染了些許的泥上,在衣角、肩肘處也隱約地勾扯破損,臉頰上甚至有著一、二道細微的傷痕。
怎?幾日不見,他竟然這般狼狽?
必水荷心疼的想著,恍惚間讓掛在肘上的長披肩落了地。
他的神態既是黯然又是疲憊,這等令人痛心的模樣彷佛似曾相識,當五年前絕望的接受納蘭宛湮的死訊時,他就是這般的自我折磨的。
沒瞧見她眼中的驚愕,尹峙天又回頭專注的調配藥汁濃稠度。
「等幾日後爹的五十歲壽辰一過,我就要離開了。」
「你要走?」
「我本來就沒打算長住。」尹峙天坦誠以告。
他這次返家只是探望許久不見的父親,以及參加弟弟的婚宴。
怎知短短的數日,他卻意外的遇見了長得和宛湮神似的玉玲瓏,更不該的是他竟然情不自禁的愛上了她。
對自己情感的失控他雖自責、懊悔,但卻更加難以自抑。
在理不清自己到底是愛上玉玲瓏,或僅是在尋找宛湮的替身,他只有先離開,好好的想清楚。
只是他怎料想得到,這兩個他深愛的女人竟會是同一個人呢!
「這里是你的家,你何需要走?」她不懂,五年的時間就算卸不下一份真情,但總該也會淡忘。
可是他……她卻望見他的眼中正在為愛……掙扎。
他在掙扎……為了什?而掙扎?
「听說江淮那里正在鬧瘟疫……」沒瞧見她眼中充滿著妒意,尹峙天一面替煮開了的藥汁添入另一種藥材,一面解釋自己離開的原因。
「這只是你的借口。」關水荷頓時明白,冷冷的打斷他的話。「你的心早讓那個西夏女人給緊纏,根本就掙不月兌,現在又再加上一個王玲瓏。」
尹峙天身子一震,原本欲投入藥壺里的藥材全數落入火爐中。
她的話一針見血,殘忍的揭開他心口的那一道傷疤。
默然無語的凝望著在火里焚燒的藥材,他眼中的淒怨由深轉淡。
「你不也是,都五年了,你的心就連嫁了澔天也掙不月兌。」他和她都是感情的失敗者。
「我是為你而嫁的。」她激動的走上前,執意要尹峙天正視她的存在。
尹峙天緊抿著唇不發一語,望著關水荷的眼眸里冷淡得讀不出任何情緒。
他根本不在意,面對她,他根本無動于衷!
必水荷挫敗的冷了心也紅了眼眶,原以為方才的那一句話會讓他深感愧疚,但他卻坦蕩的令人生恨。
她恨死他了!
必水荷氣得痛失理智,氣得開始口不擇言。
「那個玉玲瓏根本就不是納蘭宛湮,她只是個生張熟魏、送往迎來的風流小毖婦。」
尹峙天冷然的表情驀然一變,一張俊臉瞬間轉為鐵青。
有種泄憤的快感,他難得的冷靜情緒竟讓自己的一句話給破壞,而她偏要這樣殘忍的折磨著他。
必水荷冷笑著,趁勝追擊的嘲諷著。
「對納蘭宛湮的痴愛難了,你反倒愛上了玉玲瓏那個污穢不堪的女人?」
「她不是!」他低吼著,忍著一觸即發的怒火。
「她是!」關水荷譏諷的笑問︰「若不是,一個女人無親無故的來到臨安,在短短的半年內就開起了一間茶樓,這又是憑借著什??」
一時間,尹峙天被問得啞口無言。
「她憑借的就是那一雙勾人心魂的媚眼,輕賤著自己的身子,供眾人暖床溫被.....」
必水荷此時已不復溫婉嫻淑的模樣,卻像是罵紅了眼的護婦,一徑的將這些沒有根據的謠言加以渲染。
「胡扯!」尹峙天心頭的憤怒被她點燃。
「我沒胡扯!要不她在這半年來時常出入官宅府院,總不會只是純粹的逛逛走走吧!」
必水荷這句話可是實話,玉玲瓏和臨安城里的王孫富商們皆有往來,就連將軍府她也不生疏,在上個月她還連訪了兩回呢!
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為何出入他人宅院,為的又是什??是不甘寂寞嗎?
尹峙天心痛得險些無法呼吸,他憶起了那日她替自己裹傷,對著自己光果的上身,她竟然平靜的不當一回事。
是她只專注于他肩上的傷,還是男子光果的身子她瞧慣了?
妒嫉瞬間燒紅了他的眼,也灼燙著他的心。
他氣她的輕賤無恥,也氣自己無可救藥的陷落,他甚至想一掌將那些踫過她身子的男人們統統擊斃……
「啊--」情緒潰決的一聲高喝,尹峙天手一揚,隔空將藥壺震得粉碎,滾熱濃稠的藥汁傾漏,瞬間將燒得正旺的柴火給澆熄。
他一張俊臉嚴肅得駭人,在關水荷震愕得來不及回神之際,人已飄然奔出,沒入幽黯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