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陽打散蘊含晨露的薄霧,臨安城又開始一天的繁鬧。
昂立在玲瓏小樓外,尹峙天的俊眉是緊攏著,心頭更是重重疑惑難解。
他是來到了間茶樓,還是錯走了某一處秦樓楚館?為何進出的客人皆是男人?
這些交頭接耳、低聲談笑,听不分明的話題里皆離不開那個玉玲瓏。
她是這間茶樓的女老板,也是這間店引人注目的焦點?
他們除了前來品茗,更是為了一窺她的美貌?
那個玉玲瓏會是他無法忘卻的納蘭宛湮嗎?
尹時天沉著一張俊容,帶著幾分不確定的期待,緩步踏進這間茶樓。
舉目所及,樓內品著早茶,嘗著小點的男人們各形各色皆有,有的吟讀詩賦,討論學問,而有一派自在談笑風生。
這里熱絡卻不嘈雜,再加上牆上、梁柱上隨處可見的名家的書畫,恍惚間,讓他有著來到一間風格特異的書齋般的錯覺。
這間茶樓的確與眾不同,足見店主人必是不俗之人。
他隨性的選了個空位才落了坐,如炬的眼眸一抬,視線里立刻出現一抹身著紅綢絲衣的窈窕背影。
那名女子背對著他,正在各桌賓客間穿梭招呼,時而低聲談笑,時而彎身私語。
當那名女子輕輕的一個旋身,尹峙天才欲將她的面目瞧清之際,一名極年輕的店小二立即迎了上來,並擋住了他的視線。
「公子,想吃點什ど?」
「我來找個人。」尹峙天答非所問。
「找人?」店小二一愣。
來茶樓里不喝茶反卻要人,他當這里是哪里啊?
店小二欲開口再問個明白,一聲嬌柔的嗓音輕輕傳來。
「小二,廚娘那里忙不過來,你去幫著她,這里我來招呼就好。」
回頭應了聲,小二即刻退下。
小二的離去,讓尹峙天看清這突來的女人。
她一身淡紅的綢衫雖緊裹著身軀,卻絲毫掩不住窈窕輕盈的身段。
微露的頸間處肌膚細白如透,在自然散落的細發襯托下,更充滿著一股令人難抑的誘惑。
但是,更令他震驚的卻是那張薄施脂粉的麗容,雖然嬌媚艷美,卻是和他愛戀至深的她如出一轍。
除了眉眼間隱約的媚然,她簡直像極了宛湮。
「宛湮!」他驀地站起身,忘情的將她軟女敕滑細的柔荑握在掌中。
初時,玉玲瓏讓他這唐突的舉措給嚇了一跳,但隨即便恢復了鎮定。
「公子,你認錯人了。」不急著抽回手,她自若的任他緊握。
「我認錯人?」尹峙天篤定的斷言,「你分明就是宛湮。」
她的秀眉、星眸、櫻唇,雖然都掩上一層胭脂,但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顏。
「宛湮是誰?」字正腔圓的漢語出自她口中。
這太過標準的漢語讓他微微一怔。
納蘭宛湮所說的漢語皆帶著異族的腔調,而她卻不同,但他仍相信她就是宛湮。
「宛湮是我今生摯愛的女人,也就是你。」他眼里深切的情愫撼動了她,但她卻無福承受。
掙月兌開他的手,玉玲瓏不變的笑容依舊絕美。「我不是。」一如他的執著,她也斷然的否認。
「我……」他的話語才說出口便讓她截斷。
「我姓玉名喚玲瓏,襄陽人氏,今年二十八,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她簡單的做了個自我介紹。
「年二十八?」尹峙天不由得心頭失落。
若宛湮尚還活著,今年也該只是二十五,那眼前的她,果真不是……
「你也可以喚我況夫人,不過我比較喜歡我自己的本姓。」她柔柔的淺笑,鼻間嗅出他衣衫發上幽淡的花香。
「看來我真的認錯人了。」尹峙天沮喪的坐回椅上。
「瞧您沾染的這身香,該不會是在秦樓楚館里待了整夜,精神稍有不濟,這才將我錯認成哪個紅樓姑娘吧!」她戲謔的掩唇淺笑。
「我不是那種人。」尹峙天不悅的駁斥她。
瞧出了他眼中的慍色,玉玲瓏不再多言的替他斟上一杯溫茶。
發覺自己的反應太過,一向淡然冷靜自持的他竟然失控,尹峙天不禁感到抱歉。
「玉姑娘,不好意思,我是一時不察才將你錯認。」平靜下來的尹峙天誠懇的道歉著。
「沒關系。」她漾著淺笑,轉身欲走。
才剛移蓮步,門外驟然莽撞的沖入一人,眼見就要朝玉玲瓏撞上了。
由于事出突然,在眾人皆來不及反應的同時,尹峙天機警的起身一躍。
彼不得男女授受不親,尹峙天不及細想,便伸手將玉玲瓏急急的朝自己懷里一拉,俐落的避開了那急進而來的人。
玉玲瓏一臉的驚愕,在尹峙天沒察覺之際,身軀、心頭皆不禁微微的輕顫。
她柔軟的身軀緊偎在他的懷中,身上的幽香緊纏輕繞,膚脂細滑誘人,再再撼動著尹峙天的心。
他心不在焉地瞧著那人失了重心而踉蹌撲倒,身後急追而來的兩名官差立即吆喝而上,將他一舉擒獲。
「放開我……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那人驚惶失措的又哭又嚷。
「冤枉?你什ど人不好偷,偏偏去偷四王爺的王塊,這下子腦袋一定搬家。」
爆差們一邊怒斥著,一邊重重的賞了他幾個耳光,外加幾腳重踢。
「玉玦?」玉玲瓏聞言背脊一僵。那會是她尋尋覓覓的那個玉玦嗎?她專注的聆听著他們的對話。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偷四王爺的玉玦--」
那人話還來不及說,兩名官差卻又拖又扯的將他帶出茶樓,強壓著回官府領命。
對于方才的意外,茶樓里自是一片嘩然。
玉玲瓏趁勢推開了尹峙天,以一個淺笑化解他們之間似深若淺的情緒波動。
這時眾人仍是議論紛紛。
「哎啊!到底出了什ど事?趙進怎ど會讓官差給押進官府里?」
「他不是一直都在四王爺府里當差?偷玉玦?我看他該沒這個膽。」
「我想也是,搞不好是有人栽贓嫁禍。」
「是啊!是啊!我倒覺得常出入四王爺府的張少宗夫婦才可疑呢。」
「說不定喲!偷偷告訴你們,傳聞他們夫婦倆以前干過強盜勾當耶。」
「哇!」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嘩然。
眾人好事談論的一言一語尹峙天充耳未聞,但她卻听得清楚,心頭默默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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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依舊是個沁涼的月夜,而五年前的那晚下也是這般的景象,只不過該是安詳寧靜的夜,卻讓一場蓄意的縱火給破壞殆盡。
玉玲瓏,不,納蘭宛湮正靠坐在窗台旁,凝望著窗外點點燦亮的星空,心思卻游離得好遠、好遠,回到五年前的那一晚,那個令她不堪回首的夜……
「紅豆半斤,先在蒸籠里蒸熟後放涼,然後再和著一杯『美人醉』揉勻……」
納蘭宛湮一邊走著,一邊專注地瞧著手里這份得來不易的獨家秘方,輕柔的嗓音伴著不知名的蟲鳴聲,在寧靜的夜里輕淺的回蕩著。
這份醉相思的獨家制作秘方可是她一個月來每天晚上,趁著別館里差事較少時溜到茶樓里幫忙的酬勞。
為了這份秘方,她先是費心費力、千求萬請,這才讓掌櫃勉為其難的讓她在茶樓幫忙。
舉凡斟茶、跑堂、灑掃,她可是樣樣不敢馬虎,在認真盡力、不取酬勞的持續工作一個月後,她的堅持終究感動了掌櫃,在今晚打烊之時,將這份醉相思的秘方傳授予她。
納蘭宛湮興奮的將筆墨半干的紙張藏在懷中,等到她再度低首一瞧,整張紙的黑墨已經轉印在淡藍的綢衫上,而紙上的字也有些模糊了。
「哎呀!糟了!」納蘭宛湮急得驚嚷出聲,待看清字跡模糊的情形並不嚴重後,這才松了口氣。
這ど千辛萬苦的在茶樓里忙了一個月,她可是全為了他,只因這醉相思正是尹峙天最愛吃的小點。
一想到俊眉朗目的他,納蘭宛湮不覺開心的漾起笑意。
讓紙上的墨水在輕柔的晚風中吹干,她這才小心翼翼的將其折好收回衣內,踏著輕快的腳步直朝凌霞別館而去。
今天一早,尹峙天就隨著賀大夫出城問診,或許無法在今晚由城外趕回,不過她還趁夜親手做好這道醉相思,在他回來時親手奉上,讓他品嘗。
尹峙天嘗後會有什ど樣的表情呢?贊許亦或揚眉淺笑?
般不好是皺著眉苦笑吧!納蘭宛湮暗自揣想著,腳步已旋然一轉,閃進一條十分隱密只容一人行走的小徑。
這條小徑的盡頭正是凌霞別館的一處邊界矮牆,除了她根本無人知曉也無人出入,這也是她在兩個月前才發現的一處秘密小徑。
而她這一個月來,就靠著這條小徑偷偷溜出別館到茶樓幫忙,連別館里的幾個與她要好的女侍都被蒙在鼓里。
來到盡頭隔著矮牆,她隱約听見里頭傳來陣陣哀求驚嚷聲,而且聲聲惶恐急切,聲聲驚駭迫人。
頓時,一股極不尋常的不安讓她呼吸急促了起來。
她急急的搬開其中一塊松動的石塊,就著蒙朧不清的月光,瞧見了眼前驚心動魄的殺戮。
幾名女侍已經身首異處、肚破陽流的浸在觸目驚心的血泊中。
她們睜著死不瞑目的雙眼,驚恐仍寫在眼底,彷佛是萬般難解的瞪視著即將掩沒于雲里的明月。
這……這是怎ど回事?
納蘭宛湮驚賅失措的掩住了口,正待翻牆一探究竟,一聲更淒厲的女子哀號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
但那駭然的驚喊才剛揚起,跌撞的步履還來不及奔到矮牆邊,就讓由後緊追而來的三名蒙面男子一劍劍由身後刺穿,結束了她的生命。
那女子重重的倒臥在血泊中,納蘭宛湮認出了那是最疼愛她的西夏王妃,而她此時已身懷六甲,下個月即將臨盆。
紅著眼眶,淚水急切的淌滿她早駭得慘白的臉頰,整顆心揪痛的讓她幾欲昏去。
那三名男子見那王妃倒下,便放心揭下蒙在臉上的黑布,一張張殺紅了眼的臉笑得猙獰可怕。
「總算沒留一個活口了。」其中一人得意的狠笑。
就著又探出頭的月光,納蘭宛湮認出了其中一人,他是尹將軍府里的教頭,也是尹峙天的父親尹冀的心月復。
她絕對不會看錯的,只是……為何尹冀要將她西夏遺族滅絕殆盡呢?他不是領受皇命,讓他們在此安居嗎?
這又是為什ど?他何故出爾反爾?
納蘭宛湮忍不住掩面痛哭,卻只能緊咬著牙下讓自己哭出聲,身軀在清冷的夜里激動得抖顫著。
一道道紅熱的火光瞬間將整個灰暗的夜色給燃亮,刺鼻的燒灼味也將哭得不知所措的她給驚醒。
納蘭宛湮惶恐的睜眼一瞧,只見方才那三名黑衣人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熊熊急燃的大火,一寸寸的吞噬著方才血流成河的殺戮。
殺了人還放火,連個全尸也不留?!
是什ど樣的深仇,什ど樣的大恨啊?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淚流了又干,干了又流,顧不得急速竄燒的大火,她悲痛的翻牆而入。她就不信整座別館里會不留任何一個活口。
步履顛躓,心頭更是絞痛難抑,在來回的找尋之下,除了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尸體外,就是灼熱燙人的大火。
被大火再度逼退回矮牆旁,納蘭宛湮陡然的腳踝一緊。
她駭然的低首一瞧,卻見倒在血泊中的王妃正臉色慘白的仰首望著她。
「王妃!」納蘭宛湮又驚又喜的喊叫著。
她急急的蹲將王妃的身子扶起,而這一動卻讓王妃傷勢更加沉重,月復部的傷口不斷涌出大量鮮血。
「宛湮……宛湮……」王妃忍著痛勉強的開口。
「王妃,你忍著點,宛湮帶你出去找大夫。」話畢,她扶著王妃欲起身,怎耐她一個縴弱女子根本拉不動一名孕婦!
「沒用的!」王妃氣息微弱的低嘆。「蒙古韃子.....終究滅了咱們西夏……連大宋皇帝……也不願惹事的……將咱們一並滅絕.....」
西夏國滅亡了?!她還是痛失了家園!
納蘭宛湮搖著頭哭得泣不成聲,只能無助的摟著王妃即將失溫的身軀。
「宛湮……國土興滅已非你我能力所及……千萬記著……不管如何……留著自己一條命……替西夏取回那塊已獻出的『玲瓏玦』,保住……保住咱們西夏的文化歷史,莫……莫讓咱們西夏王朝……在往後……往後消失無……蹤……」
王妃臨終交待的話語就這樣消散在充滿濃煙的夜空中,漸漸冰冷的身子緊挨著她的臉,她的心。
「王妃……」納蘭宛湮悲慟的哭喊著,淒楚的嗚咽卻抵不過轟然崩塌的屋宇。
一根燃得通紅的梁柱突然在納蘭宛湮的身後倒下,灼傷了她的背脊、肩頭,也硬生生的將她和王妃緊擁的身子分開。
納蘭宛湮拚著命掙扎的退離那根火柱,火柱壓著王妃已冷的身軀,霎時燃燒了起來。
背脊灼熱的疼痛提醒著她必須趕緊離開,為了尋回那塊「玲瓏塊」,她一定要留下性命活著。
她一定要活著,並且要將尹峙天這個滅族的仇人之子徹底的由記憶中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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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她仍然忘不了他!
換了名改了姓的納蘭宛湮好不容易由哀痛的記憶中回神,而淚水卻早已盈滿眼眶,淌下臉龐,滴滴的染濕了衣襟。
她又哭了!
每每在午夜夢回之際,她總是在那場令她永難忘卻的大火夢境中哭醒;也是為了他,尹峙天。在經過五年的漂泊生活,她終于又回到了這個讓她有著不堪回首過往的臨安城。
和他相遇,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內心的沖擊卻幾乎令她招架不住。
要不,她也不會在第一眼見到他時情不自禁的慌了心、亂了意。
她還深愛著他,而他的父親卻是殘殺她西夏余族的劊子手。
這段不該牽扯的情,她愈要斷忘,老天爺卻偏偏不讓她如願。
而她只是回來取回那塊本應屬于西夏的玲瓏玦,為何偏偏困難重重,偏偏這樣折磨她。
這五年來,為了求生存,她早就學會了低聲下氣、忍氣吞聲,甚至還差點慘遭惡少戲弄,但是她都堅強的熬過、撐過。
而尹峙天他知道嗎?
他當然不知道,因為在大火吞噬凌霞別館時,他正巧出城去;因為真正將他們西夏族人趕盡殺絕的是他的父親尹冀,因為……因為……
不管因為什ど,所有的悲劇皆和他月兌離不了關系,就算他根本毫不知情。
滅族深仇是再真切不過的事實啊!
但納蘭宛湮硬是將泛滿眼眶的淚給逼回,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再為一段不該繼續的感情沉淪。
不要再想他、念他了!
納蘭宛湮咬牙的抹掉不該再淌的淚,強迫的提醒著自己。
她這次再回來的目地只是尋回那塊屬于西夏的玲瓏塊不是嗎?而它會在張少宗夫婦手里嗎?
她俐落的拭凈臉上的淚痕,胭脂,換上一身夜行的黑衣,決定親自走一趟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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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夜沁涼如水,雖有些冷涼凍人,卻無法澆滅他波動的心緒。
尹峙天坐在睡房里,桌上攤開著醫書,他的視線投注在書上的字,腦子卻根本就塞不進書頁里的一字一句。
只見整頁文字慢慢的幻化成一張絕倫的麗顏,似是俏皮嬌笑的納蘭宛湮,又似是盈盈淺笑的玉玲瓏。
她們似幻似真的翻動攪弄著他的心,讓他煩悶得根本就沒心思專心研讀。鼻間猶難忘懷的那股清幽雅淡的馨香,以及指節間殘存的柔滑觸感,若有似無的一再在他腦中涌現。
他是怎ど了?不但晚膳時食不知味,就連夜讀都心緒不寧?
是因為那個長得像極了宛湮的玉玲瓏嗎?
可是她真的不是宛湮啊!他至愛的宛湮早在五年前就給燒死了。
可是……玉玲瓏既然不是她,那他為何還會對她產生莫名的牽念呢?
他煩亂的將書頁合上,既然心緒無法平靜,他索性披上外衣踏出房門透氣。
屋外月光細碎的散落在回廊上,整座將軍府寧靜的只听得見陣陣蟲鳴,
現在該是二更時分了吧!
尹峙天仰首凝望著月色片刻,決定出府走走。
大街上暗無人聲,偶爾傳來的狗吠點綴著寧靜的夜色。
他緩步前行,薄冷的空氣暫且撫平他急躁的心思。
正當他準備轉身回府之際,離他不遠處,突然一道縴細的身影閃過,吸引住他的視線。
都這ど晚了,怎ど還會有人在街上逗留?尹峙天疑惑的緊鎖眉頭,屏氣凝神的隨步跟上。
二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忽然間她螓首一偏,就著月光,他瞧見了她那張秀美絕倫的臉。
心頭驀然一怔,尹峙天訝然的認出了她。
是玉玲瓏!
她大半夜的又是這身打扮出現在街上做什ど?此刻的她不是該關了店門,在睡房中休憩嗎?
想不透,他還是小心翼翼的跟隨在後。
有人跟蹤她!
前一刻才夜探張少宗府的納蘭宛湮,終于找到了那塊四王爺的玉玦。
而她也發現了那塊玉玦並非她辛苦尋覓的玲瓏玦後,立刻又不動聲色的離去,轉而匿名報官抓人。
而她好不容易辦完了事,正準備回玲瓏小樓,卻意外的讓人發現了行蹤。
納蘭宛湮不動聲色的側首偷瞧,見到跟蹤她的是尹峙天時︰心頭突生一計。
這樣也好,這功勞就干脆順其自然的歸了他吧!她輕笑的暗付著。
她急行的步伐不一會即在一處漆著朱紅色的大門前停住,凝望了半晌,隨即手腳俐落的翻牆而入。
她的身影消失在牆後,尹峙天也隨即在朱紅色大門前停步。
這……這里不是張家染布行張少宗的宅院?
而他是否也要隨她暗闖,不請自入?
為求一探究竟,尹峙天也沒來得及細想此舉是否合宜,便提氣縱身躍上牆頭。
他小心謹慎的四下尋找著她的身影,似乎是刻意的等著他,納蘭宛湮此時正站在一處假山之後。
尹峙天萬分疑惑的朝她所站之處跟去,只要他朝她走近一步,她就前進一步,二人總是若有似無的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就在他們躍進宅子里的同時,許多官差也全副武裝,在四王爺的帶領之下,迅速的朝這座宅院而來。
看來該是時候了,她匿名通報衙門里的官差也該到了宅外了吧!納蘭宛湮揚唇一笑,身子一閃,就在一道回廊盡頭消失。
人呢?
尹峙天急切的奔進回廊,在左右張望後確定失去了她的蹤影。
一陣低低的細語由一道虛掩的門內傳出,他抬眼一瞧,里頭燈火通明,似有人影晃動。
不一會兒,房里的人推門而出,手里緊抱著一只黃綢錦盒。
尹峙天想避開也來不及,只能和來人正面對上。
「你……你是誰?」張少宗駭然一驚,心虛的抖顫讓錦盒落了地。
盒蓋瞬間翻開,一只晶瑩剔透的玉玦在月光下閃閃生輝。
這……玉玦?尹峙天訝然的說不出話來。
身後不知何時來了一批硬闖入宅的官差一擁而上,將張少宗及剛從房內走出的一名婦人團團圍住。
那名婦人在見到領頭的四王爺時,瞬間刷白了臉。
「這兩個人全都給我押回去。」震怒的四王爺下達了命令,這才轉頭贊許的瞧著一臉茫然的尹峙天。「這位少年英雄,多虧了你,我才能尋回這玉玦。」
多虧了他?為什ど多虧了他?他可是什ど都沒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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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峙天,昨晚到底是怎ど一回事?」
尹冀一臉的不解,他望著眼前才剛讓四王爺送回府,而後又給下人給帶進大廳的兒子。
天色尚未全亮,但是昨天深夜四王爺尋回玉玦的事已經傳遞了整個臨安城,當然傳進了尹冀的耳里。
而他,尹峙天也在一夜間成了臨安城百姓口中贊揚的英雄人物,幸得他向官府報訊,而且一馬當先的將真正偷盜玉玦的張氏夫婦給當場人贓俱獲。
若沒有他帶訊,不但四王爺尋不回其心愛的玉玦,就連無辜的趙進都得慘遭陷害,含冤而死。
可是這所有的一切並非他所為,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就連他自己都困惑難解,理不清頭緒。
尹峙天默然不語,一時間他也很難將昨夜的始末給一語道盡。
「這三更半夜的,你為何不請自入的『夜訪』張少宗的宅院?」尹冀大感詫異的微攏著眉。
他這個兒子雖是替四王爺尋回其珍愛的玉玦,為他們尹府添了榮耀,只不過……這夜半時分如盜賊似的翻牆侵入他人宅邸,這不當的舉止卻又與他立下的規矩不合吶!
他尹冀在平時可沒教導他,夜里睡不著時去翻人家的牆吧!
「這一切純屬巧合。」無言以對之下,尹峙天只能這ど回答。
「巧合?」尹冀不懂,就連一旁的尹澔天和關水荷也不懂。
只見尹峙天心事重重,似乎有難言之隱的為難模樣,尹澔天忍不住替他解圍。
「爹,大哥為人耿直,當然不可能無故的翻牆闖人宅院,可能是發覺了、瞧見了些什ど。」
是啊!他是真的發覺了、瞧見了什ど!尹峙天猛然一震。
若不是玉玲瓏偷偷的躍入張少宗的宅院,他才不會急切的跟進,進而意外尋獲了玉玦。
是她!一定是玉玲瓏!
尹峙天方才想不透的事,這會兒全都昭然若揭。
「你該不會是瞧見了張少宗偷偷帶著玉玦回宅院吧!」眼前尹冀也只能順勢猜測。
尹峙天沒回答,只是猛然的抬頭看著父親。
「爹,孩兒現在有事,等回府後再說吧!」話聲方落,也等不及尹冀的響應,他的人已急速的消失在廊外。
「峙兒--」
「大哥--」
***********
是她,一定是她!她一定是故意將他引進張少宗的宅院里,進而揭發玉玦真正的下落。
可是……她為何要這ど做?
一連串的疑問充斥在他心頭,也勾起他對她的好奇。
玉玲瓏到底是個什ど樣的女子?
是艷美絕倫的茶店老板,還是和宛湮一樣好打抱不平的人?
而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尹峙天雖然將事情一件件的在腦里思忖著,腳步卻絲毫不停的來到玲瓏小樓前。
哀去額前微滲的汗珠,尹峙天推開半掩的店門,找到正忙著擦抹桌椅的小二。
經一詢問才知玉玲瓏一早已出了門,上花坊去選花了。
道了聲謝,他又朝花坊奔去。
心事重重的走至醉月湖旁四處種滿翠綠垂楊的小道上,遠遠的,尹峙天就瞧見了一身淺綠淡雅綢衫的玉玲瓏。
她一頭烏亮的細發未挽,任其在身後、晨風中緩緩的輕揚著。
身上衣袂飄飄,手臂里輕攬著幾束朵朵爭艷的茉莉花,走在晨霧未散盡的小道上,猶如靈氣逼人的仙子。
面對著眼前優雅動人的她,他驚艷得無語形容,但她那對澄澈慧黠的雙眸,勾魂淺笑的朱唇,在他眼中恍若和腦海中的納蘭宛湮交迭,再也難分彼此。
「宛湮?」尹峙天難抑心中驀然的揪痛。
而納蘭宛湮在抬眼之際也望見了他。
她先是微微一愣後,又笑靨如花的朝他走去。
「尹大少爺!」她輕喚著。
她太柔媚了,根本就不是宛湮!尹峙天理智的提醒著自己。
沒忘了尋她的目地,他冷著一張俊瞼,也緩緩的提步定向她。
這時,一名老翁推著一台滿載著貨物的板車,正走在她身後的不遠處,因為太過沉重、費力,老翁一時間把不穩,不小心的松了手,板車登時朝她急沖而來。
此處正是下坡路段,板車下沖的速度更加狂急,等到他們兩人發覺,板車已在她身後距離不到幾尺。
「啊……」
她失措的驚喊鑽進他的耳,穿透他的心,他驚駭的刷白了臉,窒住了呼吸。
反射性的,他緊抱著她,以著自己的身軀護著她,替她擋下沖撞而來的板車。
她的手一松,懷中的茉莉花四下飛散,猶如白色的雪花般,在逐漸霧散的空中,飄落、輕揚而後不著痕跡的落在他們身上。
他難忍的咬牙輕哼,擁著她在沾染著晨露的小道上一陣急滾,而後在布滿垂楊的枝干上微撞後,這才停了下來。
板車仍急沖著,直到撞上一塊大石才停止,車上的貨物隨之四下散落。
「你們……沒……沒事吧?」
老翁氣喘吁吁的奔來一探,在見著了他們似無大礙後,這又急急忙忙的趕去撿拾散落的貨物。
肩上不時急抽的痛楚以及腦里沉重的暈眩,讓他許久才得以回神。
尹峙天睜開仍有些迷茫的雙眸,在確定懷中的她毫發無傷後,這又痛得閉上了眼。
他又救了她一次!
納蘭宛湮驚魂未定的由他懷中抬起頭來,待她定神一瞧,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安然無恙的趴伏在他的身上。
兩人雙頰不及幾寸,感受著彼此沉重的呼吸;胸膛、身軀緊貼著,密合得連彼此狂急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納蘭宛湮猛地回神,亟欲起身解除這令人尷尬、卻不小心的姿勢,而他肩上濕滑的血液,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讓她心頭一痛。
「你受傷了!」她強自鎮定的撕上的衣角,替他暫時包扎止血。
尹峙天睜開眼的搖搖頭,他緩緩的撐起身子,心中還掛記著她是否無恙。
「你……有傷著嗎?」
「我沒事。」她擔憂的輕蹙著眉,身子一起就急著四處張望。「我替你去找大夫。」
尹峙天不想把事情鬧大,連忙制止她。
「不必了,我就是大夫。」他痛得連話都說得勉強。「不過得勞煩你帶我去一處僻靜之所,讓我處理這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