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後北京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
秋風庭院蘚侵苔,一桁珠簾閑不椿,終日誰來?
金鎖巳沉埋,壯氖篙萊。
晚涼天靜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好啊!」
整個酒樓里爆出連續不斷的叫好聲,一曲終了,程雨荷頷首答謝看官的熱情回應,準備離去。
「姑娘何必急著離開?咱家少爺想請姑娘過去唱唱小曲、聊聊天!」一名奇貌不揚的男子擋住了雨荷的去路,指名要她陪酒。
「對不起,我只是賣唱,不是酒樓里賣笑的姑娘。」雨荷堅定地回拒,對應付這種酒客騷擾的場面已十分有經驗,「我請蘭娘來跟你解釋。」
「喲,吳家少爺又來光顧咱家的店了,真是謝謝你,雨荷不是店里的姑娘,她只是唱唱曲子而已,我讓小青、小紅她們過來陪少爺喝酒,小青、小紅,還杵在那兒做什麼?沒看見吳少爺在這嗎?」
蘭娘長袖善舞,把客人哄得服服帖帖,雨荷也乘機趕快遁入酒樓廚房,從後門離開。
拿著琵琶,雨荷急急地趕路回家,想看看父親的病情是否有些起色。打去年起,她爹感染上風寒後,病況是愈來愈嚴重,現在已完全下不了床,才會讓她一個姑娘家獨自在酒樓賣唱。
「快讓開!」
一輛馬車正急速地朝雨荷奔來,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呆立在那兒,眼看就要被那馬車踐踏。
雨荷緊緊閉上雙眼,不敢面對這可怕的一幕……
突然,一陣疾風自她身邊掠過,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已在一個陌生男子懷里,而那馬車也已遠去。
「你沒事吧?」
雨荷張開眼楮,卻不意望進一雙冷冽的黑眸,那救了她一命的陌生男子長得英偉不凡,她給他瞧得滿臉羞紅,這才想起自己仍偎在對方懷里,連忙起身,拾起剛剛給摔在地上的琵琶,檢視是否摔壞了。
那陌生男子的眼光不曾離開過雨荷,他注意到她如花似玉般的嬌顏和她手上的琵琶,心想,原來這姑娘還懂得音律呢!
「沒摔壞吧?」
他低沉的男性嗓音不知怎地,令雨荷心里起了異樣的感覺,為了掩飾自己的失常,她頷首向救命恩人答謝。剛剛要不是他,恐怕她此刻已小命不保,化為車下冤魂了。
「沒事就好了,姑娘請保重。」
那男子轉身離去,雨荷望著他一身名貴錦衣和舉止間流露顧盼自如的氣質,心中不免暗自猜想那男子必是出身京城里的富家子弟。
許久,她才收回自己的眼神,繼續趕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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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雨荷擔憂地望著躺在床上,猶自咳嗽不停的父親。
她不明白,明明已經延請大夫來診治過了,也依處方熬了藥汁喝下,怎麼爹的病情會一點起色也沒有?
「爹,我給你再請一次大夫好嗎?」
「咳……別……麻……煩了,這是……老……毛病……了,咳咳咳……」
雨荷知道父女倆所剩的積蓄不多,再請幾次大夫就沒有盤纏了,但當下她又不能不請。
「雨荷……好……孩……子,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
「爹,快別這麼說了,我馬上去給你請大夫。」
十五歲前的雨荷生長在山東濟南的農家,自幼便跟從飽讀詩書的母親習字,琴棋書畫樣樣皆有所涉獵,完全不像是一個從普通農家所出身的姑娘。兩年前,雨荷的母親染上惡疾不幸逝世,雨荷跟著傷心欲絕的父親離開山東,一路上輾轉賣唱換取微薄盤纏,半年前來到了京城,父女倆找了間小房子相依為命,也定下來好讓生病的父親能好好乘機休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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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夫,我爹的病情如何?」
雨荷在等候大夫寫下處方箋時,悄聲詢問。
「唉,程姑娘,不瞞你說,令尊的病情,恐怕不甚樂觀。」張大夫見她頗有孝心,也就明白告訴她,「令尊既患了風寒,就不應過度操勞,反該好好休養調理身子,但是這前半年你們都在外地奔波,已誤了最佳調養時機,加上藥材下得不對,才會造成現在這種狀況。」
「張大夫,煩請指點迷津。」
「這……如今之計,只能從藥材方面來改善,我剛剛給你開的處方只能治標而已,若真要治本,非得使用珍貴的人參和天山雪蓮不可,但是,這兩樣藥材任其一項都是千金難得,恕我直言,程姑娘,恐怕不是你能負擔得起。」
千金難得?
的確,以他們父女倆家徒四壁的狀況,別說是千金了,就連二十兩銀子也付不起呀!
送走了張大夫,雨荷望著手里那張處方箋發愣。
難道人窮就注定不能與命運抗爭嗎?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爹就這麼離開她,她必須做些什麼才行。
賣身救父這個念頭驀地躍上雨荷的心頭。
在這世上,除了爹這個親人,她再無依無靠,她不能見死不救。
雨荷承繼了母親的端秀美貌,在這兩年來的賣唱生涯中,不乏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想用高價買她回去做小妾,但都給她父親罵走了,年紀輕輕的她明白那些男人都是被自己的美貌所吸引。
不可能嗎?賣身救父……
雨荷自忖,爹的病情拖到這般嚴重的地步,若靠她在酒樓賣唱,一天三、五兩銀子地攢錢,恐怕怎麼也湊不到那筆龐大的數目,更別提父女倆原本就無積蓄,連生活費都快無著落了。
這就是自己的命運嗎?雨荷心里有份哀傷,想到父親、想到死去的母親,她說什麼也得救爹。
雨荷告訴自己,她是為了爹,一等爹吃了那帖藥材,有起色,她的努力就有了最大的回報。
反正,她這一輩子都會形影不離地伴隨著爹,她不想出嫁,也不會和別的男人有任何糾葛,為了爹而賣身,又有何不可呢?
打別人知道她在酒樓賣唱後就露出輕視的眼神,她早已習慣不去在乎別人的眼光了,她憑歌唱的實力攢錢,有錯嗎?為什麼人與人之間要相輕呢?
賣身救父,可也要承擔相當大的後果啊!
雨荷仔細想過,也許之後,她是不能再待在京城里了,她不怕別人輕視她,她顧慮的是爹的感受」她知道爹一直希望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好人家?就像剛剛抱住她救了她一命的英偉男子嗎?
一思及那男子的冷凝黑瞳和俊逸神采,雨荷的心口就好似給人重擊了一拳似地,悶悶地,揚起一絲連自己也說不上的憂傷。
她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那根本無濟于事,現在最要緊的是去找酒樓的蘭娘,告訴蘭娘自己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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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來客棧
三個玉樹臨風,狀似富家公子哥兒的年輕人正暢飲高談。
「傅恆,听說當今聖上有意拔擢你入閣議政?」徐雍先開了口,他是軍機大臣徐虎的愛子。
那位被喚作傅恆的男子卻只是甩開玉扇輕搖,薄抿的唇角稍縱即逝地掠過一抹難為人所察覺的淡笑。
「又來了,這傅恆每次都是一副泰山崩前也面不改色的樣子,嘖!」發話的是傅恆的表弟德慶貝勒,他對這個平素冷靜自制到了極點的表哥很是不滿。
「怎麼你們都對我的事如此關心?」
暗恆年紀雖輕卻已繼任和碩親王,是當今皇帝的得力助手,于公,他有雄才大略;于私,他冷靜自制,從來都沒有人能知道他冷冽神情下想的是什麼。
因此,他的兩個好友,徐雍和德慶都恨不得能想出個什麼好法子,逼逼傅恆顯露出他平素不輕易示于人的那一面。
「聖上已賜婚于你了?」徐雍仍不死心。
約莫十來天前,皇上下詔,把榮親王的女兒明貞格格許配給傅恆,算是替權勢如日中天的傅恆又平添一股不可多得的勢力,滿京誰不知榮親王當年攻征回疆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是皇上最為器重的大臣之一。
「是有這麼一回事。」傅恆仍面不改色,一派自在。
「那明貞格格听說可是個如花的嬌女……」德慶也加入了,他平日的小道消息最為靈通。
暗恆听他這麼一說,心底驀地浮現昨日下午自己順手搭救的那位姑娘,她清亮如秋水般的黑瞳、粉女敕的唇瓣……他輕輕搖搖頭,試圖揮去那位素昧平生的姑娘所帶給他的影響。
「好家伙,怎麼什麼好運都教你一個人給佔光了?」
徐雍半開玩笑似地道,不過他對好友是絕無嫉妒之意,純粹是想引引傅恆說出心里的想法而已。
「不過是迎娶一位格格,也犯得著你們這般挖苦?」
暗恆對這門親事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從未見過那位明貞格格,對他而言,這不過又是另一樁助他鞏固權勢關系的利益交易,一旦成為榮親王福詠康的女婿,他在朝廷中的勢力又更加穩固。
「話不是這麼說,你是咱們三人之中最早有媳婦兒的,我和德慶羨慕都來不及呢!」
面對徐雍這番玩笑話,傅恆的俊顏牽出一抹了然的淺笑,徐雍和德慶兩人雖然尚無妻室,但各自在府里都有不少侍妾,何來羨慕自己之談?
「後天是你二十五歲壽喜,我倆還在商量該怎生幫你暖壽才是……」
徐雍的話才剛開口,就被傅恆給打斷了。
「我那日不會待在京城,得到承德一趟。」
他得皇上密詔,即日內就需動身前往承德與北方羅剎國的使節會面。
「那真是太可惜了。」徐雍和德慶早就準備了不少節目,打算藉替傅恆賀生辰之名,好好盡情玩個痛快。
「來日方長,又何需急于一時呢?」
暗恆憶起去年三人痛飲美酒,在王府花園對明月暢言人生的畫面,沒想到轉眼之間又已過了一年。
「好吧,也只好等你這個大忙人先辦好事情再說嘍!」德慶拍拍表哥的肩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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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荷,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
酒樓里人聲嘈雜,蘭娘把雨荷拉到酒樓姑娘休息的廳房,仔細相詢。
「蘭娘,我爹的病情你不是不知道,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會出此下策……」雨荷說到後來,已是眼眶泛紅。
一輩子在風塵打滾,過慣送往迎來生活的蘭娘打雨荷進酒樓賣唱,就知道她是出于家境窮困而不得不賣藝以求父女倆的溫飽,也一直十分關照她,總不忘替她多打點些小費,憐她出污泥而不染。
但現在,這朵清純如蓮的芙花,竟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決心以自己的清白換取案親的性命。
「雨荷,事關你下半輩子的名節,蘭娘還是盼你三思啊。」蘭娘心里真正想說的是,就算雨荷有錢救治她爹,也只是再拖個一、兩年而已,人生老病死原就是很自然的事,誰也躲不過的。
但對雨荷這年輕姑娘而言,這一賣身,可就再也難回頭了,憑她天人似的玉顏和詩書之氣,生活再苦,將來總是有嫁到好人家當少女乃女乃的機會。
面對蘭娘好心的勸阻,雨荷低低斂下雙眸、朱唇微動,淡然以對。
「我早已不奢求有人會憐我、疼我,我這一輩子都會跟著我爹、照顧我爹,只要能救活我爹,名節兩字可置之于度外,我們父女倆自有容身之處,不會去理會世人詆毀眼光或是言詞輕辱。」
蘭娘沒想到外表看似一副縴弱不禁風模樣的雨荷,竟已對往後的生活作下此般無視世俗眼光的決定,她遠比自己所以為的要來得堅強許多。
「唉,蘭娘是不舍得你白白讓外頭那些臭男人給糟蹋了。」
在蘭娘眼中,男人全都是見色眼開、無情無義的廢物,她平日與男人周旋,其實卻最最瞧不起他們。
「只要能救得了爹,我無怨無悔。」
听雨荷這般堅決,蘭娘自知再多說什麼也沒有用了,這個年輕姑娘已決定自己要做的事。
「好吧,雨荷,我讓小青幫你打點裝扮一番,蘭娘會幫你多掙些銀兩的。」
眼看又有一個姑娘的清白要毀在那些之徒手里,蘭娘蹙眉吩咐店里手下四處去張揚雨荷今晚決定賣身的消息。她知道老早就有不少客人覬覦雨荷的美色與歌藝許久,其中又不乏一些富貴人家的員外或是少爺,想來,雨荷是能順利完成賣身救父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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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蘭娘的京全酒樓里是燈火通明、座無虛席,滿屋子酒客都想一睹那色藝雙全的雨荷叫價賣身的精采過程,當然,也有不少人身懷巨金,打定主意要搶下她回家當小妾玩玩。
當刻意打扮過的雨荷攜琴出現時,全場都被她如花芙靨的美麗和如月兌俗幽蘭般的空靈氣質給吸引住,大家都等著這位大美人撫琴而唱。
雨荷坐在案前,輕輕調起琴音,這才啟口吟唱--
春到重門春草青,江梅如綠波,
碧雲如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
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
兩年三度負東君,紅藕意殘玉簟秋,
盼君早歸來,著意過今春。
等最後一聲瑤琴歇止,全場叫好不斷,為之沸騰不已,大家紛紛報以熱烈掌聲,蘭娘趕緊差人跟看官伸手要些銀兩,這可都是要留給雨荷湊錢買藥的。
雨荷面對一屋子男人貪戀的眼光,面無表情,宛若石雕似地坐在瑤琴前,眼神里充滿空洞和不安。
「大家都見識到程姑娘的美貌和才藝了,我在此也不必多談什麼,程姑娘向來是賣藝不賣身的,這回的規矩也有些特別,程姑娘只委身給叫價最高的大爺一晚。」
蘭娘這番話一出,原先以為可以納雨荷為妾的大爺們都紛紛議論不已,不知怎麼會有這般規矩?
「蘭娘,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既然要賣身,當然就是下海了,還分一夜、兩夜?」
「對呀、對呀……」
面對這些鼓噪,雨荷更覺得自己好似待售的動物,任人叫價評論,她的小手緊抓著手絹,紅妝下的臉色其實頗為慘白。
「規矩就是規矩,不滿意的大爺可以讓賢,程姑娘就只賣這一次身,錯過了,下回可就沒這個機會了。」
那些色迷迷盯著雨荷瞧的大爺听見蘭娘這話,也只好咕噥著不滿,卻不敢不听從,能當雨荷的人幕之賓,是何等值得炫耀之事,誰也不想被別人捷足先登。
蘭娘宣布道︰「那麼,現在就有勞各家大爺出價,咱們可是現金交易,沒帶足銀兩的看官請在一旁休息。」
「五十兩!」
「七十兩!」
在一陣你來我往的叫價爭奪後,價錢已提高到了兩百多兩,離雨荷預估的五百兩買藥錢仍有不少差距,蘭姨也幫腔造勢,她知道單憑一晚,就要這些臭男人掏出五百兩銀子,的確是十分不容易。
在席間坐定的徐雍和德慶適逢此盛事,也跟著湊熱鬧,想會會那主角,兩人皆未料到一名歌妓有此般的麗顏和琴藝,更好奇她賣身一夜的原因,覺得凡賣身,求的不就是一輩子不愁吃穿,讓主人照料一切,怎麼這位程姑娘單單只肯答應一夜?
「德慶,你看這位姑娘如何?」
在其他人叫價之際,徐雍悄聲詢問德慶的意見。
「美極了,那臉蛋、那小曲,連我也想舉手加入喊價之列哩。」德慶望著台上雨荷那張芙顏,竟發愣了。
「唉!笨!你就淨會想到你自己,後天不是傅恆生辰嗎?咱們不如就買下這個姑娘給他祝賀,你看如何?」徐雍知道傅恆平日甚少近,對女人的要求標準可是高之又高,這位程姑娘的美貌自不在話下,那隱約透露出的書卷氣息更是少見了,加上唱得一口好听的小曲,又能撫琴,且琴藝高超,殊為少見。
「咦,我怎麼都沒想到?」德慶給徐雍這麼一提醒,才想起這的確是個好主意,那冷酷的傅恆,是需要個女人來治治他才是。
「兩百五十兩!」
雨荷听見這數字,心下不免有些著急。她得籌到五百兩銀子才行,但當下,很明顯地,叫價的聲音已變得稀少了。
「五百兩!」
突然,一陣宏亮的嗓音揚起,大家全把焦點轉向那聲音的來源,就連原先一直低斂目光的雨荷也驚訝地梭巡那聲音的主人是誰。
「五百兩銀票在此。」
徐雍揚了揚手上的銀票。
蘭娘見機不可失,連忙宣布雨荷是這位看似富家公子哥的人了,大家鬧烘烘地對此議論紛紛,那些希望落空的大爺們也只能模模鼻子準備走人,畢竟,五百兩買一個女人的初夜,的確是太貴了些,沒有人再出口叫價了。
「這位大爺貴姓大名?」蘭娘招呼著徐雍和德慶,閱人甚多的她,一眼就瞧出兩人玉樹臨風、氣宇非凡,應是京里大戶人家子弟,心里暗自為雨荷感到一絲慶幸。
「徐。」徐雍無意和蘭娘多加攀談,真正引起他興趣的是蘭娘身後的雨荷。「這里是五百兩銀票,人,我們就帶走了。」說著,他把那銀票交給蘭娘。
「不不不,徐大爺,您就直接交給程姑娘吧。」蘭娘推辭掉,慶幸今晚有這位徐大爺,否則雨荷恐怕怎麼也湊不到她爹的藥錢。
徐雍雖覺得有點奇怪,但仍依言把銀票揣在懷里,瞧著一直沉默不語的雨荷看,心想,她果真和一般青樓女子相異,似完全不懂得送往迎來的規矩。
「蘭娘,我爹這邊,還得勞煩你多加費心了。」雨荷心里仍只顧掛念著臥病的父親。熬過今晚,她就可以用那五百兩買最名貴、最好的上等藥材給爹治病了。
她無言地跟隨徐雍和德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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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在徐雍和德慶的解釋下,雨荷才明白,原來他們買下她是為了要送給一個朋友當作賀禮。
「他現在不在京城里,不過,明兒個一早,我就安排你住進他府里。」徐雍注意到雨荷眼底有絲憂傷,他不明白為什麼,她顯然是自願賣身的,那五百兩也不是筆小數目了,她還有什麼好操心的?
「程姑娘,可否借問你今晚賣身的原因?」德慶好奇不已。這位姑娘娶來當正室也足足有余,何苦賣身求金呢?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雨荷淡淡斂容地道。說了又如何,她已經不能再回頭了,眼前這兩個富家公子又哪里會懂得她的苦衷呢?
徐雍和德慶看出她有意與他們保持距離,這讓他倆對她可能在傅恆身上產生的影響更加好奇不已,照理,明晚傅恆就會從承德返回王府了。
這一夜,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雨荷暫且住在徐雍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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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時過後,徐雍帶著雨荷拜訪和碩王府,她見那塊烏木上瓖金的四個大字,心下不免訝異,但隨即想到,過了今晚,她和這一切都不再有任何關系,心下也就稍加釋然了些。
「徐少爺。」
愛里的方總管見來者是王爺的至交好友徐雍,連忙迎接。
「方總管,你家王爺可是今日返京?」徐雍再作確定。
「是的,回少爺的話,王爺一早就動身從承德返回京城了。」方總管不忘瞧瞧跟在徐雍身邊的雨荷,心想徐少爺怎麼會帶著自己的小妾登門拜訪王爺呢?
「方總管,這位姑娘是我和德慶貝勒送給你家王爺的賀禮,有勞你多照顧了。」
徐雍這番直接的話深深刺痛了雨荷的自尊心,他完全不念及她就在場,把她當個供人使用的物品丟給那個對她生出輕視眼光的老總管。
徐雍轉過頭對雨荷說︰「這里是兩百兩銀票,事成之後,你再到我府上取剩下的三百兩。」
收過那張銀票,雨荷滿心屈辱,好想逃走、好希望自己不必為了那五百兩出賣自己,讓人隨意招呼使喚。
在徐雍離開之後,方總管逕自帶雨荷穿過王府花園,來到傅恆平日居住的景平閣,把她獨自留在書房,也不跟她多說什麼,又帶上門走了。
雨荷環顧這雅致清幽的上等書房,心下驀地憶起昔時她母親仍在世時在簡陋的木桌上教她識字、讀書的情形,再對照自己現今的處境,全然的孤單和無助,她淚盈于眶,卻無人可訴那份痛苦。
她含淚靜靜凝立窗前許久,讓微風吹干頰上的淚痕。爹現在是否侍在他們破舊的小房子里?她昨天離開家里時向爹謊稱蘭娘酒樓廚房人手不足,要去幫忙兩天,而蘭娘記得派人幫爹送飯菜照顧他嗎?
想著想著,雨荷的心都揪擰在一塊,她現在只能靜侍那位他們口中的「王爺」回府,解決賣身一事,再和徐雍拿回那三百兩余銀,這一切就算是過去了,她的生活也可以再恢復平靜。
但她內心仍是焦慮不安,為那即將來臨的夜晚而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