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一襲白色窄袖長衫,外披綴有銀繡葵花紋飾的白袍,腰間系了一塊雕刻華麗的龍紋玉佩,飄逸的黑色長發以白色巾子扎起,足蹬一雙黑色皮靴,手持瓖有大食進貢之夜明珠的寶劍,靜靜的望著遠方不遠處興建中的房舍,然後幽幽的嘆了口氣。
從君三年,所求為何?原是想使師父感到光榮,風光鄉里;可給師父和師兄的家書沒人回,派人送賞賜的財寶去,又被原封不動的退回。她擔心得想請辭告假,皇上又不準,還為她興建府邸,千方百計要留住她……唉,思及此,葵夫又輕蹙娥眉,憂心不已。
回朝至今將近一年,政事多由太子主導,太子不肯讓她辭官,這該如何是好?
那副模樣就好比出自名家手筆的仕女般,清麗典雅,綽約出眾,儀態萬千,美得讓人怎麼看也看不夠。只可惜,美則美已,葵夫賢弟可是男兒身哪,單斌在一時看傻回過神後,無限感嘆的想。他輕輕靠近葵夫,在葵夫肩頭上出其不意的拍了下。
葵夫一時沒留神,險些岔了氣;她急急轉回身,一看清來人,那不悅的神情立刻從臉上給撤了下來。「別嚇人哪,單大哥。」
「咦?賢弟膽子有那麼小嗎?那個率飛騎百人去夜襲吐谷渾的伍葵夫,可是我眼前這位?」單斌語帶詼諧的豪邁大笑。想想葵夫所立下的戰功,多半是由于他的行動迅速——不是發動奇襲,就是以地形為掩護的布陣;尤其是一年前戰況吃緊時,葵夫帶著飛騎兵去夜襲敵營,解決了一時之危,使局勢整個穩定下來。回朝後,因立有不少戰功,晉升為龍驤將軍,封為食邑千戶的定遠侯。原本皇上有意再加封葵夫官職,但不知怎的,葵夫力拒不肯受封,皇上只得暫且作罷。
「比起單大哥來,我那點本事可是差得遠了。」葵夫回道。
單斌曾有率飛騎二千五百名擊潰吐谷渾一萬大軍的紀錄。戰後因功勛卓著,晉升為雲麾大將軍,封為安疆侯,食邑三千戶,並被任命為「涼州都督右肅政御史大夫持節安石諸軍州大使」。這頭餃長得葵夫差點記不起來。
「對了,單大哥何時啟程上任?別忘了知會葵夫一聲,好為大哥餞行。」對于單斌;
葵夫是萬分感激。不光是在軍營里自單斌處學得的經驗,也是葵夫初次步上戰場心生畏懼時,由單斌給予開導和安慰。這份恩情,她是怎麼也不敢忘。
「賢弟不必客氣,愚兄將于月底帶副將一同前去,賢弟不用費心了,你自個兒不也有好些事要忙?」單斌笑著搖手拒絕了葵夫的好意。「一旦泄漏出去,到時免不了一場繁瑣的送行場面。都免了,免了。
「不過……」葵夫淺笑道︰「大哥百忙中抽空來找葵夫,不光是為此事吧?」
「沒事就不能來同賢弟閑話家常?原來我這麼不受歡迎哪。」
「葵夫並無此意。」她連忙慌張的解釋道。
「跟你說笑的,瞧你緊張個什麼勁,大哥像是那種拘泥小事的人嗎?」單斌笑著將葵夫的房舍打量一次,才緩緩評論道︰「真的不錯,挺氣派的。其實我是風聞東市蘭陵坊近幾日常有民眾群聚,阻塞交通,便來此瞧瞧熱鬧。順道探望賢弟府邸的狀況,哪知我一撥開人群,嘿,就見到賢弟一副愁眉深鎖的模樣站在人群中央監工這府邸的工程,這下我倒省事,兩樣給我一起辦完了。」
「大哥又說笑了,葵夫何曾那麼引人注目。」葵夫不信。她最忌諱被人注意,要是被看穿……,但她掃視四周後差點沒嚇壞。她周遭半徑十尺外還真圍了一大票人,全都帶著像在欣賞寶物般認真的眼神,而前排站著的清一色是妙齡女子;當葵夫的視線落在她們身上時,有人羞紅臉垂下頭,有人對葵夫還以媚笑,頓時讓她不知如何應對。這事何時開始的?怎麼她全然沒感覺自己變成矚目的焦點?「這是怎麼回事?」
「愚兄可沒誆你吧?」單斌不覺葵夫的天真有些好笑。「你總不會連你自個兒長得有多俊俏都不知吧?蘭陵坊之旅,可是這近日來京里最受仕女們喜愛的游覽活動呢。」
在侯府完工之前,葵夫本可住在開化坊——由戶部提供的會館中。不過葵夫當下便婉拒了戶部的提案,而決定自掏腰包在離侯府興建處不遠的悅來客棧暫時棲身。只因這三年來在軍中的日子讓她領教了以女子之身偽裝男子出仕的不易和艱辛。
依稀記得剛從軍的早些個把月,她還沒啥特別感覺,直到她的身子產生了一些不尋常的變化時,她才警覺到大事不妙。先是她的肌膚並不因風吹日曬而變得粗糙,反而日漸光滑細致,宛如白玉;然後是她的前胸慢慢有突出現象,不似一般士兵的平坦;她明明記得沒有受傷或撞到什麼玩意,怎麼會莫名其妙的腫起來了呢?
逼不得已,為了行動方便,她忍痛拿布中將胸前隆起處給纏平。這使她平日不敢在士兵面前打赤膊。最糟的是,她竟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形下面臨初次來潮。天曉得師父根本沒教過她這些婦女的常識,以致于她月復痛如絞,血流不止時還以為患了惡疾而驚慌了好一陣子。
所幸她遇到了貴人。打從她剛入伍遇到軍醫裴致遠時,就有一見如故的感覺,而後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對葵夫來說,她把年紀相差好一截的裴醫生當成是父執輩的長者;
當她手忙腳亂的因惡疾去找裴醫生時,他雖識破了她隱瞞的真相,卻給了她協助與指導,並替她保守一切秘密。他也實說葵夫有些像他認識的故友,為此他不忍見年少有為的葵夫獲罪。這個救她免于欺君大罪的恩人,葵夫無以為報,因他膝下並無子女,所以葵夫索性認了他做義父。
本來她計劃在辭官之後,將這些年所得到的賞賜全送給師父,以報師父的養育之恩;
再同義父回歸故里、孝養他頤養天年——師父身旁已有路羽師兄在照料,無須她再掛心。
而且不知怎的,她對義父存有莫名的關愛,總覺得放不下他。基于這些緣故,她還是選擇陪著義父到終老。怎奈皇上遲遲不批準她的辭呈,加上義父近日又因太後身體微恙而被召入宮中擔任太醫,所有計劃皆因此而停擺,她也只得認了,等過些日子再另做打算。
不過……今日那場騷動到底是怎麼回事呀?這跟義父要她出門時必戴上冪籮有關?
當葵夫沐浴完時,自木桶起身,想了想,有些好奇的鼓起勇氣往水面照去。哎呀,那真是俏生生的一個大姑娘——柳眉杏眼瓜子臉,明眸皓齒香腮艷,冰肌玉膚如凝雪,怕是天上人間也難尋見。就連自己看了也傻了眼,怎能怪別人?可是,這水中佳人真的是自己嗎?葵夫也難以置信。她本就不是挺注意這些事的。
但此刻起,她意識到自己早非當年憤而從戎的少年,而是貨真價實的女人。她雖明白自己的長相算是不差,但竟會造成那種大騷動……這也太夸張了吧?難怪義父會說她這張臉太過招搖。這可不是她的錯,要怪就得怪她那未曾謀面、連姓名都不知的親生爹娘。她哪里知道她會生成這副德性!那麼……大家眼中映的,是男裝俊俏伍葵夫,或是女相男身的伍葵夫?她開始為這問題傷神了。
突然,房門在毫無預警之下被推開,這讓葵夫不由得花容失色。她明明要求店東別讓人隨意打擾她的,怎麼這會兒卻又……?所幸客棧上房每間都隔為兩室,中間以珠簾、畫屏相隔開,這為葵夫爭取到穿上長衫與外褂的時間,至于最內層的兜兜與單衣,她手忙腳亂的將之壓在枕頭下,再拉過被子蓋上。
為掩心虛,她怒聲道︰「何方無禮狂徒,竟敢擅闖——」話還沒說完,她的聲音便給梗在喉頭上出不來了。
眼前是兩名穿著暴露、打扮妖嬈冶艷的年輕女子,正沖著葵夫擠眉弄眼的露出媚笑。
其中一人得意的嘻笑道︰「太好了,這次沒走錯,終是給我們找到侯爺了。」
而另一人則用令葵夫惡心到打顫的嗲聲嬌笑道︰「侯爺請先息怒,我姊妹倆並無意冒犯侯爺,還請侯爺容我姊妹倆分辯。」
「分辯?」葵夫勉強應對上幾句︰「我既非大官,也無意再仕進,二位若有冤屈,何不求教刑部,或另行申訴管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二人要說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等並無冤屈,咱們姊妹倆只是有求于侯爺。」
李儇,不,該稱為李昭明——當太子微服出游時都是用舊名這麼自稱的;此刻他正往悅來客棧前進。也沒啥大不了的理由,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突然想會會葵夫罷了。
听說最近京城最熱門的話題——蘭陵坊風暴——就是他這位好友所引起的。
同被譽為當代七大美男子,葵夫最為年輕,又常出現在侯府附近,自然容易引人側目;不光是官宦千金、富豪名媛在爭相議論,就連宮女間也出現了有關葵夫的傳聞。好不容易在公務之余得了空,李儇正好趁這機會去取笑葵夫,鬧他一番。
三年下來,他真的挺喜歡葵夫這個家伙的。
記得在戰余閑暇之際,總會和營里弟兄們圍著營火共話閑事,每每和大伙談到男女情事時,葵夫就急著離席;而當大家取笑他「不像男子漢」、「少不更事」時,他偏又噘著嘴,帶著一張脹紅的、活像抹了胭脂的臉硬是坐回原位。而不知怎的,李儇偏就以逗弄葵夫為樂,葵夫那不知所措的窘樣,他可是百看不厭呢。瞧這陣子回到宮中,一沒見到葵夫,他還真感到若有所失呢。再說,與其和那班各懷鬼胎的大臣們勾心斗角,他還寧可與倔強固執的葵夫拌嘴。
從初次見面後,他就隱約得知葵夫將與他有所交集。所謂不打不相識,果然他們既是同僚,又是戰友,緣份這東西果真十分奇妙。
葵夫時而害羞時而易怒的性子他早已模得熟透了。回京後,他幾乎是每天都找時間溜出宮和葵夫或單斌混在一起,對于往葵夫住處的這條路徑他可是閉著眼楮也能走到。
步入客棧後,他逕自走向葵夫的房間;並非他不禮貌,不敲門就直闖房里,而是那門不知為何早開在那。他也不必刻意去尋葵夫的身影,因他才剛進房中,便听到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在那大喊著︰「統統給我滾出去!」
他沒料到一出荒誕的鬧劇恰巧剛上演。他唯一的念頭只有四個字——此行不虛。
「侯爺,您小心點,可別氣壞了身子,咱們姊妹倆一不要名分,二不求賞賜,就只盼侯爺您憐憫咱們姊妹倆對侯爺的痴心愛慕,和咱們春風一度,事後,咱們姊妹立刻走人,絕不糾纏不清,添您麻煩。就算日後有了身孕,咱們也不會向侯爺爭什麼……當然,若是侯爺您意猶未盡那就另當別論,咱們一定會好好服侍侯爺您的……」
葵夫听她們□NFDC4□哩八嗦了半天,沒機會打斷她們異想天開的建議。並非她高興得答不上話,而是她忙著拉緊衣服,她只感到寒毛直豎冷得緊;二者是她急著扶住下巴,免得因驚愕過度張了口卻老合不攏。葵夫話在心頭不敢明言︰我同情你們,誰同情我?那對姊妹見侯爺遲遲沒再答腔,便滿心歡喜的向葵夫逼近。「謝侯爺成全。」
「別謝!」葵夫好不容易恢復鎮定,大喝一聲阻止那對姊妹,然後迅速抽出掛在床沿上方的寶劍,努力的端出威嚴;無奈她濕著一頭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的青絲,原似黃鶯般悅耳的聲音偏又抖得有若風中殘燭。威嚴?算了吧,沒讓人因她宛若蒲柳般楚楚可憐的姿態懷疑她的真實身分就要謝天謝地了。「你們——你們要敢再向前一步,我就讓——就讓你們——讓你們血濺當場!」這話該說得夠有魄力了吧?
「喔,侯爺,我們今天能有幸看見您持劍的英姿,即使命喪您劍下也死而無憾哪。」
那兩個女人還不放過葵夫,一步步向她靠近過來,露出一臉迷醉的崇拜模樣。「再說,相信咱們姊妹這個掛京里迎香閣頭牌、別號‘賽西施’、‘賽貂蟬’的美貌,沉魚落雁之姿、傾國傾城之身段,侯爺您也一定不舍對咱們痛下殺手的不是嗎?來吧,侯爺,這人間極樂可是別人傾家蕩產咱們也不屑給他的……」
沉魚落雁、傾國傾城?這是指魚也嚇跑了,雁也嚇昏了,城牆更因此嚇垮了?就憑此等厚顏無恥的大膽言行也有人爭著要?那些人的眼楮長到背後啦!葵夫突然懷疑起號稱京城第一的「迎香閣」是出名在哪。又怒又驚之下,葵夫想到了逃月兌之道。要越過這兩人一左一右的圍著桌子逼上前,只能……葵夫總算恢復了氣勢。
她將聲音壓回平日裝出的粗啞腔調,按捺下快要抽搐的臉,露出她風靡京城的優雅笑容,將劍收回鞘中放回床沿。「也罷,兩位盛情令人難卻。那……兩位誰先來?」
二位女子搶道︰「我先!」隨即對望一眼,開始隔桌對罵,互不相讓。
而葵夫則利用二人分神之際,以一個魚躍龍門姿勢,翻過木桶與圓桌,越過屏風跳出重圍,還一面自鳴得意的留話︰「失禮了,本侯爺對你們沒有興趣,先走一步!」才剛說完,眼前又平空多了個第三者擋住她去路。
尚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旁听得一清二楚的李儇,正努力憋住笑不去打擾人家好事,怎料一個「什麼東西」向他飛撞過來。他避也不避的伸臂將「那東西」穩穩接下。
不過因「那東西」沖力過猛,李儇也只得將「那東西」扎扎實實的抱個滿懷這才止住去勢。
「李——」葵夫沒叫出全名,因她想起當務之急是逃離那兩個女人,現在有人幫她撐腰,她可不怕她們了。不過她有些納悶,他在這里干嘛?
有那麼一刻,李儇的臉上閃過一抹陰郁的詭異神色。他以前都沒注意到,以一個男人來說,葵夫的體重是過輕了些,而且他居然感到葵夫……「兩位鬧夠了吧?」葵夫反轉身子,不客氣的瞪著那兩個女人。「現在有旁人在此,兩位還不速速退去,免得遭人非議。」
「喔,這位公子也是稀世罕見的俊美公子,剛好與咱們姊妹湊個兩對會熱鬧些。侯爺您說呢?」
葵夫抬頭看著李儇,見他光盯著她瞧沒有反應,只好由她決定。
「一對花痴!」撂下這句話,丟下那對惹人厭的姊妹不管,葵夫使勁的扯著太子離開現場,免得他也遭那兩個女人的魔掌。
葵夫只穿著長袍和外褂,沒穿長褲及皮靴,風又不斷的灌進她衣服里,涼颼颼的。
一路上她飛檐走壁,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罕無人跡的小巷稍事歇息。
「伍將軍……真是艷福不淺哪。」李儇好不容易恢復鎮定時,感慨的說道。真是古怪極了,他剛才為什麼會產生那種幻覺呢?在接住飛撞過來的葵夫身子時,他心頭突然產生了一瞬間的悸動;他隱約可感受到在他臂彎中那稼縴合度、玲瓏有致的身段,淡雅清幽的花香自葵夫發間散逸,那時候,他還真以為葵夫是個女人呢。
李儇帶著難以置信的眼神開始打量起葵夫。同袍三年,葵夫由清秀少年蛻變為翩翩美男子他可是一直看著的,也早知道葵夫有張不輸天仙絕色的俊美容顏,但為何就在今天他會弄錯葵夫的性別?是那瞬間葵夫散亂的長發,濕濡的衣裳,加上與他親密無比的距離讓他起了幻覺?
「殿下要是真喜歡那兩位,臣願意雙手奉上。」葵夫頗不是滋味的抬頭頂撞道。三年前初遇時,她就和李儇的身高差了一大截;三年後的她,還是矮他半個頭,不過至少比三年前要好得太多了。「那兩位姑娘號稱‘賽西施’、‘賽貂蟬’,但行徑放浪、言辭婬猥,沒想到殿下的品味僅止于此而已。」
葵夫明知對當今東宮說這種大不敬的話是可能獲罪的,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激怒他。
明明就有個公認的絕世美人在他眼前,他居然還看上那兩個女人!她心中產生了莫名的不悅。
但仔細想想,其實她為此事生氣也很沒道理。畢竟當今世上的人都認為她伍葵夫是個男人,若李儇真對她起了興趣,那不是更奇怪?話又說回來,如果真惹惱了殿下是再好不過了。正因皇上有病在身,所以現今朝政多交由太子處理,惹火了他,若他將她罷官免職,她就可以大大方方的拍拍走人了。只是那似乎不太容易做到。從很早以前她就三番兩次的挑釁李儇的權威,但李儇卻當她是直言敢諫,而對她更為器重。要在他允諾下走人,怕比登天還難。
算了……葵夫在不客氣的瞪了李儇好一會兒後,才注意到太子注視她的眼光似乎和平日不太相同。平時只是嘲諷、逗弄她,但現在那眼神中卻多了一分深思與探索,仿佛是要看穿她一般。這點令葵夫開始心慌,她立即轉了個身,將長衫和外褂拉得更緊,這個動作讓她警覺起來,然後她赫然發現——她沒有扎束胸!那麼殿下他——他是注意到了?她不禁心跳加速的偷瞄了李儇一眼。呀!他還在盯著她瞧!不,不可能的,太子不可能察覺的。同袍三年都沒看穿,怎麼會在今天曝光?
李儇的表情由懷疑變為有趣。葵夫的樣子的確不太自然。他嘆了口氣,輕聲笑道︰「怎麼了?伍將軍,為何要拒絕那兩位痴情女子的示愛?不覺得可惜?難不成你自詡為柳下惠第二?」
他怎麼會把葵夫看成女人呢?龍驤將軍定遠侯伍葵夫可是在沙場上征戰數年的猛將,要真是女子,不早被揭穿了?再說有那麼多的女子為葵夫痴迷,就算自己弄錯,總不可能那麼多人都弄錯了吧?定是自己太多心。
「我怎麼可能——」葵夫差點就說出了真相,硬是轉了彎將話接了下去︰「看上那種貶低自己、隨便對人投懷送抱的女人。」葵夫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離開這兒,回客棧去補上義父交代她的偽裝。然後她對天發誓,絕不再選午後沐浴,她會改在夜半闃無人聲時再做。只是現下……太子到底察覺了多少?
「喔,說穿了不就是葵夫你太挑剔了,我倒覺得她們還算可以。」李儇靜靜的走向葵夫。他發覺葵夫的長發確實亂得一團糟——在沐浴之中被人打擾,又跑了好一段路沾了點風沙。堂堂「當代七大美男子之首」若被人瞧見這副邋遢樣,大概會令許多姑娘為之心碎吧?可是這樣的葵夫……卻增添了一種無人能及的嫵媚嬌柔,倒教見識過無數名花的李儇也為之傾倒了。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為她梳理那如絹黑發。
「拜托,單憑昭明你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看上那兩人也未免太沒品味了吧。」一听到殿下改叫她名字,她也很有默契的直呼其名。只有在兩人互相譏諷時,她和李儇才互喊「官爵」。當年太子表示願與她結交時,她為了委婉的推拒,便開出了「平等相待」的條件。本以為高高在上的太子是怎樣也不會紆尊降貴的,誰知他竟一口
答應下來,使得她在半推半就之下與李儇開始稱兄道弟起來。當然她還是稱呼他為「李昭明」要來得自在些。
不過若認真論起李儇這個東宮,除了愛欺負她、有些自命不凡外,無論是文治、武功都完美得無可挑剔。喔,現在葵夫卻懷疑他似乎有一個大缺陷——風流。
她不覺語帶醋意的提醒他一句︰「听說後宮佳麗無數,個個千嬌百媚,這樣你還要在外尋花問柳,也未免太不知足了吧。」
「喂喂,怎麼把矛頭指向我這來了?我可不是處處留情的風流浪子,那是父皇的興趣,可與我無關;我至今未曾納過一妃一妾,只想和唯一理想的對象成婚,你可別隨便壞了我名聲,到時我討不到妃子可是要教你負責的。」奇妙的,就這類徘聞他不願讓葵夫有所誤解。
「咦?那末你理想的對象是怎樣的人?」葵夫不禁有些好奇。
「只有一個條件,只要能令我為她動心。」語罷,他開始盯著葵夫端詳起來。
「這是什麼奇怪的條件?」葵夫不由自主的想著︰什麼樣的女性能令他動心?
「只要能令我傾心于她,哪能算得上是奇怪。」說這些話時,李儇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葵夫;他發現自己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若葵夫真是個女子,不就正是他尋覓已久的理想伴侶嗎?此刻,他真的為「她」感到心動不已。為了不讓自己再想這種荒唐事,李儇岔開了話題︰「別說我,你自己呢?我倒是好奇能讓你看得上眼的姑娘究竟是怎樣的人間絕色?」
「這問題我未曾想過。」這是實話,她若對女人有興趣不是很怪嗎?以前的「伍葵夫」確實沒必要考慮是否要娶妻,因為那絕不可能。但現在的「伍葵夫」年近二十,又是深受矚目的名人,再不成家,依法可會被罰,刑部遲早會找上門來的……「啊!你——你這是干嘛?」葵夫被李儇的動作給嚇了一跳,連連退了數步。
他居然——居然挽起她的發?
李儇也被葵夫的喧嚷給嚇到,連忙解釋︰「你緊張個什麼勁!我不過是想替你拍去發上的風沙罷了。」這話與其說是對葵夫說,毋寧說是李儇講給自己听的——有那麼一刻,他是衷心盼望眼前的人並非眾人看到的美男子,而是獨屬他的、才學兼備的俏麗佳人。他嘆口氣,要自己愚蠢的妄想就此打住,便拿出一貫的玩笑口吻戲謔道︰「瞧你這副忸怩的德行,哪里像是堂堂的定遠侯、龍驤將軍伍葵夫?倒比女人還像個女人呢。」從以前,每次葵夫一沮喪,只要李儇一譏他「不像男子漢大丈夫」,葵夫便會立刻恢復精神與李儇對峙開罵。
「我——」葵夫一時無法如李儇所預期的被激怒;自從她意識到自己是「女人」後,一切都變了,就連李儇慣常使用的調侃語句她也難置之不理。她急忙換了話題︰「對了,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就是沒事才來找你。日前發現的幾本前朝兵書,我們不是還沒研讀完?一起去看吧。」李儇也很識相的避開敏感話題。
「當然好……不過你得等等我,我這就回去換件衣裳再過訪東宮。」
「何必這麼麻煩,等會我的借你不就是了。快走吧。」
葵夫發現真不該接受李儇的提議。在這種環境下她怎麼換哪?
不知是誰傳了風聲,說伍侯爺到了東宮,結果別說有一群宮女爭著要替她更衣,就在門口打起架來。女人發起狠來也實在夠凶的,簡直嚇壞她了,當下她便婉拒了所有人的好意。可只有她一人獨處時,門口不斷傳來人群隱約的騷動,更別談窗口晃動的人影企圖偷窺,而從上頭傳出乒乓的響聲,她猜八成是有人爬到屋頂上頭了,她倒是挺替她們的安全擔心。
她決定把所有的衣服一層層的包在外頭。不換總可以吧?
李儇有些佩服好友的動員力,連他那五、六十歲的女乃娘也爬到屋頂上頭,就只為了看葵夫一眼。他嘆著氣搖搖頭,拿著兵書闊步向前,朗聲說道︰「等會我和伍將軍要研究兵法,沒經過允許別擅自闖入此處,否則別怪本宮宮規相待,听明白了嗎?」
在將近一刻鐘、待所有侍女們全退下後,李儇走進葵夫所在的偏殿。之所以花了那麼多時間,是因為女乃娘從屋頂上下來時費了不少力。
可他一看到葵夫的模樣卻不禁啞然失笑。「葵夫,拿這些衣服給你,是要你選蚌幾件搭著穿,沒要你裹得像粽子一樣哪。」
葵夫為難的埋怨道︰「你也不想想這是誰害的,可見你平日是如何管教屬下的。」
因為覺得熱,讓葵夫有些心浮氣躁的口不擇言︰「始作俑者是你吧。」
李儇不計較葵夫的無禮,反笑道︰「那你現在可以換了,宮女們都被我撤走了。」
「你……你不出去嗎?」葵夫遲疑道。
李儇發現,他心中有個疑惑逐漸加深。「同樣是男人,還需要我回避嗎?」他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但他卻裝作若無其事的笑說︰「要是我跨出此地一步,可難保那些女官不會再圍上來喲,那麼……你要本宮如何呢?」
「天氣有些轉涼了,這樣剛好可以保暖。」葵夫執拗的還以微笑,她當李昭明是睜眼瞎子,沒看到她汗如雨下的窘樣。
李儇笑了起來,笑得葵夫都不知該怎樣停止這種局面。
李儇勉強止住了笑。「我可不希望卿家在盛夏之際死于非命,若你真這麼介意我,我出去便是。」語罷,他轉身就走。
「那個……李昭明。」葵夫偏著頭,沒敢直視他;這問題很難問出口,但她還是得問。
「怎麼了?難不成你要本宮幫你更衣?」李儇的眼楮眯了起來,而後又曖昧的笑道︰「如果你真有需要的話,本宮倒也樂意為將軍效勞喔。」
「你、你、你——不會是說真的吧?!」葵夫一連退了數步,靠到了牆上;她從李儇的眼神中看不出他的話是真是假。她馬上就心虛的發現自己若真是男子,就不該如此緊張的。
她連忙遮掩道︰「末將不敢勞駕殿下。我只是想問問,真的不會有人偷看吧?」
「這里沒其他人了?莫非……你懷疑本宮?大膽伍葵夫!」
「絕非懷疑殿下,我只是——只是有些擔心那些宮女又不守規矩……」葵夫發現自己越來越不了解李儇了。就像現在,她實在不知他有幾分是在說笑。
李儇丟下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安心快換吧,我只對女人有興趣而已。」
葵夫原本放心的笑道︰「那就好——」但霎時她的笑容便凍結在臉上——不對,這、這、這——叫我怎麼安心哪。
李儇靠在門柱上笑著。沒想到他的疑惑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鮮明;他不過是想開葵夫的玩笑,卻發現葵夫好像真有什麼隱情……如果他的懷疑成真的話……雖然眼前有個再好不過的機會可以一探分明,現在他光是想到她在做什麼就不禁怦然心動,差點就遏止不住想破門而入的沖動。只可惜他不想以這種方法揭穿什麼,他已答應葵夫的事就會遵守。
「皇兄,在想什麼?」李決明出其不意的從哥哥身後蹦了出來。她听聞宮女密報,皇太子回到宮中後無心批閱奏章,坐在桌前愁眉不展的,每隔一段時間便重重的長嘆一聲,這異常的舉動立刻讓後宮進入警戒狀態。她就是為此前來探探情形的。
「若我說——我在想一位美得不可思議的——男人呢?」李儇懶洋洋的回答道。他甚至連頭都沒回,就知道來人是他七妹襄城公主李決明。決明的機靈在宮內外是出了名的,加上她的性子有那麼點愛管閑事,自然皇太後會將「說客」的任務交在她身上。在出征以前,決明便常往成德王府催他娶妃;西征回來後,她變得更為煩人,偏偏太後又給了她出入皇宮不需通報的特權,叫李儇快被她煩死了。他故意坦承自己現在的想法,不過是一時興起,想嚇唬嚇唬她。
「在想男人?」有一瞬間,李決明的眼神變得古怪之至,表情也有些扭曲。不光是她,和她同行的幾人全都處于震驚狀態。決明對皇兄的說詞半信半疑——難道皇兄今日的反常真為此事?「能不能說說……那是怎樣的人?」她走到皇兄身旁,企圖將事情理得更有頭緒些。
「就如同九霄仙女般風采出眾,令人一見傾心呀。」李儇故作一副痴迷的嘆了口氣。
雖然有些開玩笑的意味在,但葵夫的確有這個魅力。
李決明觀察李儇的表情後,赫然驚覺——李儇不像在說謊。她開始慌了。以前大哥老嚷著說,若遇不到令他動心的女子絕不成婚,難道全是推托之詞?原來皇兄有此「癖好」?這下糟了!大哥若孵不出半個蛋——說錯了,大哥若不娶妃,生不出半個皇太孫,皇統不就斷絕了嗎?
李儇瞄了下決明的怪模怪樣,拚命抑住想狂笑的沖動。這個決明一向雞婆,自恃有點聰明就專以整人為樂,這回可被他給反整回去了吧。這下看她如何處理?
李儇終于忍不往得意的笑了起來。不過他可沒忘記決明擁有一支素質精良的「長舌小隊」,專司傳播宮中的輩短流長,要是他這個小小的玩笑被人當真的話,事情可難收拾了。他在笑聲方歇、眾人驚徨之際,才緩緩解釋道︰「哈哈哈,就連決明你也被騙了吧?別緊張,我只是開個小玩笑……」
待他定楮一瞧,沒有半個人在听他辯解——決明早已不在身邊,卻往後移去。
他猛然起身回頭,瞪大眼楮看著三、四個宮女圍著一名昏倒在地上的少女,他月兌口
而出︰「昌明!」
「醒醒呀,公主。」一名宮女搖著倒在地上的女子。
「快傳太醫!」李儇立即做出反應。真是該死!要是他早知道那個敏感的八妹、宜都公主李昌明也在當場,他就不會說出那般嚇人的宣告了。他轉向蹲在昌明身旁的七妹,埋怨道︰「你怎麼不說昌明也跟你來了?」
「是你自個兒沒問,怎能怪我。」決明把責任全推回給李儇。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剛剛才听到的新消息。她一定要整整皇兄以報他誆騙她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