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夫,你真是太沖動了,現下此事鬧得滿城風雨,大家都等著看好戲,不論輸贏,往後恐怕不能輕易了結呀。」到了最後,路羽也和葵夫一起參加了武科。
「從一開始,你就為了要逼為兄參加武科而來到京城,如今師兄答應你,一定會盡全力比試的,你就趁事情還不至無法收拾前,快快回山里吧。」
葵夫也頗懊惱自己孩子氣的舉動,可是,現在跑了,不僅顏面受損、自尊掃地,連名譽也毀了。她不能這麼一走了之。「可是師兄,若是我現在跑了,大伙不就會說‘伍葵夫’只是個說大話的膽小表?」
「反正這京中也沒幾個熟人,被人說說又何妨?真要怕人說,打一開始你就不該和人家吵鬧。」路羽望了望師妹那不甘心的表情,嘆氣道︰「難不成,你真要比?」
「別擔心,我也不是全然沒想過的。」葵夫努力的為自己的愚行辯護,好使師兄安心。雖說她也有些懷疑自己的論調,但至少從表面感覺不出來。「師兄,那自大的家伙一看就知道只會些不入流的三腳貓功夫,我怎麼會輸?」直到現在,葵夫還有些奢望,那時她感到李昭明的不凡,只是錯覺。
「可他若是沒有自信,又怎會答應這場比試?」路羽憂愁的回道。
「那是他不願在大伙面前下不了台才放的話。」葵夫說的有一半是自己的心聲。
「說不定到時避不出面的人是他。師兄,你想想,參加武科的是來自各方的高手,就算他敢參加,說不定兩三下就被刷下來了,我們甚至連交手的機會都沒有。」
「你說得倒是簡單。」
「那是自然。」葵夫越講越有信心,仿佛一切狀況都在她掌握之中。「等到他被淘汰了,這賭約就算我贏,然後我就詐敗退出武科行列,不就可完全避開刑責?沒有人會知道有個叫伍葵夫的女子參加科舉的。當然,我也不會真對那李昭明如何,頂多好好數落他幾句,讓他得一次教訓。那紙約定,我會當場作廢。你瞧,我還挺好心的吧。」說到底,葵夫還是對自己自信十足。
「如果事情真有這麼順利就好了。」
「與其煩惱我,不如關心你自己吧。」葵夫一臉企盼的看著師兄。「一定要贏喔,師父還在家中等著你這個驚喜呢。」總算,她的目的達成了。
武科為期一個月的競試,于焉展開。
來自全國成千上萬的武學菁英,分別捉對比試,每場采淘汰制,一旦落敗便失去晉級資格,也就與功名絕緣。經過了二十五天的激烈競爭,終于選出了二十人進行最後一輪的比賽,之後的每場勝者——共十人,便可參加殿試,由當今皇上親自圈選武狀元。
不管和自己有關無關,幾乎所有的民眾全涌到試場敖近湊熱鬧,將試場一帶擠得水泄不通。
二十人之中,只怕最緊張的就是最年少的伍葵夫了。但她絕非怯場,而是——事情怎麼跟她預定的不一樣?她本看輕李昭明,可他卻一路過關斬將,眼看就要比最後一場了……師兄的事反而一點也無需她操煩。
葵夫深知自己失算,她完全沒料到自己一時草率,竟將自己推向進退兩難的局面。
若下一場與她交手的是李昭明,輸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要如何反悔不守約?這賭注畢竟是她自個兒提出來的。要是贏了,就此面君仕官,倘被識破女兒身,豈不會給扣上「欺君之罪」的帽子,教她怎麼擔待?所幸這剩下來的有二十人,極有可能她和李昭明不會遇上,這就表示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對策。只要李昭明的對戰順位排在她之前,她就只要視他的比試結果依樣照做就得了。若李昭明先敗,可說是最為理想的狀況,而她也會在之後的比試中故意落敗,這麼一來;兩人雙雙落敗,雙方就算不分勝負,只是若李昭明得了進士……她到底要不要跟進?可以確定的是,就只有李昭明,葵夫不願輸給他。
李昭明今日一襲黑色裝束,更顯得剽悍威武、英姿煥發,那眉宇間隱約透出不可一世的傲然神氣,真是越看越教葵夫不安。
路羽除了同情,更替葵夫擔憂。他依了葵夫的法子,不用刀劍,赤手空拳的應付比試,果真能成功晉級。不過現在他對葵夫惹上的麻煩,委實無能為力。
只要李昭明比他早被點到上擂台就好了。葵夫在心中暗自祈願。
第一場比試的名單一公布,葵夫不禁瞪大雙眼,呆了又呆。這不正是最壞的狀況嗎?
不僅上頭沒有李昭明的名字,反而是「伍葵夫」三個字赫然在列。顯然老天爺並未眷顧她。怎麼辦怎麼辦?這下該怎麼辦?這場她贏不得也輸不得呀。
李昭明看到那少年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變化,又讓他感到有趣極了。先前他本認定伍葵夫這小子太過狂妄,可他還真是有此資格如此夸口的,年紀輕輕就有此本事,將來定是不可限量。若國有此勇將,哪還怕外族入寇中原?從一開始他看到葵夫的表現後,就想好要怎麼解決這個賭約了。他決定來個和局。這是唯一不使雙方難堪的做法。而如今兩人始終沒有交手的機會,那就端看此戰葵夫是勝是負,他再依樣畫葫蘆,只要兩人同勝或同負,一旦平手,既保住了他的名聲,也不會讓葵夫失態。
他好整以暇的笑看葵夫的爭斗。
台下的人各有心思,而端坐在台上的人也不見得好過。
主考官是禮部尚書戚伯輿,會同兵部侍郎許孟容、中書舍人韋貫之在場主試。
前幾天人多,場面紛亂,他們也沒特別留神,但今日定楮一瞧台下的二十人,赫然出現個他們極為熟悉的身影,嚇得這幾個朝廷命官一時手忙腳亂,就在台上討論起來。
「怎麼他會在這里?」
「該不會是特別來督察這次特考吧?」
「那麼我們該……」
「總不能臨時喊停,請他棄權吧?」
「還是自然點好,照正規程序來做才是上策。」
「可他真是折騰我們,突然參加這……」
在三位大臣一番研究之後,決定不動聲色的繼續進行剩下的賽程,不管「他」出現在此代表何種意義,他們三人只要做好分內的工作就行了。
擂台上的比賽繼續進行著。葵夫的對手是個手執兩面戰斧的彪形大漢,任誰來看,都覺得手持長槍、體型較為瘦小的葵夫輸定了。而事實上戰況也正如大家所推測的,葵夫就只有閃躲的分而沒有絲毫反擊的余地。
「真是可惜呀,那白衣少年年歲尚輕就能對戰到此種地步,真是不容易。不過畢竟姜是老的辣,看來他是輸定了。」戚伯輿輕嘆一聲,以示他的惋惜。
「是呀,不過假以時日,必是可造之才。」兵部侍郎許孟容笑道。他對這白衣少年還頗有好感。
被談論的主角其實此刻並不如外人眼中那樣毫無招架之力,只是她遲遲拿不定主意該求勝或敗退。眼前這家伙不過空有蠻力,真要對付並不困難。
「好可憐,輸定了嘛。」台下有人這麼發言。
「不,他不應該會輸。」在其他十八名決選者中,傳出了一道洪亮豪邁的聲音。
路羽和李昭明頗感意外的同時轉過頭看著這個就在行列中央的男子。年紀和昭明可能不相上下,但身形更為魁武,體格高壯,而他俊挺的容貌和昭明可是有得比;但昭明多一分尊貴威嚴,而此人卻是多一分雄渾氣勢。
如果昭明沒記錯,這男子名喚單斌。
路羽十分同意這好漢的觀點。葵夫至今仍在猶豫,因此沒心應戰。
至于昭明則是感覺葵夫似乎沒盡全力。是什麼緣故呢?他想不明白。幾天以來,葵夫一直是很有精神的在面對每一場比賽,就只有剛剛神色不太對勁……是否身體有所不適?昭明注意到自己似乎不由自主的為葵夫牽掛起來。
葵夫被逼到擂台場邊,正向左閃過對方的劈砍,在她一俯身以保身體平衡時,視線正巧對上前方不遠處專心觀戰的李昭明。
雖然不知道葵夫有沒有注意到,但昭明忍不往給了葵夫一個鼓勵的微笑。
絕不能輸!接到李昭明那挑釁的笑容時,葵夫腦中瞬間掠過這決定。就算兩人沒機會對決,她也要讓他知道她有實力,不是空口說白話!問題是現在她被逼到角落,再退一步若掉下擂台可就輸了,但此刻對方卻緊抓機會朝她劈下。在那危急當口,葵夫像跳木箱般的縱身躍起,跨過對方頂上,並以雙手帶槍推了對方頸項以逃過攻擊。
巨漢原本一面沖過來,一面使勁朝葵夫劈砍,但標的物突然失蹤,他一時重心不穩,整個人幾乎有往擂台下墜倒的趨勢,再加上葵夫連續動作的最後輕推,就等于是對已搖搖欲墜的巨漢補上臨門一腳。
等葵夫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她的對手早已掉下擂台,活像只被輾過的青蛙般四腳癱平貼在地面上,同時四周響起一片叫好的歡呼聲。
「好一個險勝呀,伍兄弟。」在兩人擦肩而過時,李昭明低聲笑道。事情的發展確實有趣,原來伍葵夫是想演出個「大逆轉」的精采場面,才裝出無力還擊的樣子,這倒是挺新鮮的安排,他沒想到原來伍葵夫這小家伙這麼有心機。是存心要戲弄他?
葵夫還沒入列,一听到李昭明的話就猛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步上擂台。她正為自己大意而將對手擊墜一事深感懊悔,突然李昭明的聲音傳入她耳中,那字字句句就像是另有含意一樣。他……知道了些什麼?不會他已看穿她……然而更令她吃驚的事還在後頭,就像被雷劈到似的,葵夫整個人呆立在原地。方才她沒心思注意第二戰的名單,所以現在才會遭到打擊!
第二戰的兩人,一個是李昭明,另一個是路羽。路羽的對手是李昭明!
連自己都沒把握能打贏的對手,師兄怎麼可能對付得了?這下該如何是好?葵夫不禁慌了。除非祈求上蒼能有奇跡出現……即使宣示比武開始的鼓聲已響,李昭明和路羽仍像兩座雕像般一動也不動的互相凝視。因為路羽以拳腳為武器,所以李昭明也索性不用刀劍,以求公平。
路羽之所以不行動是基于昭明之前的對手全是被昭明以一招踹下擂台的,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他心里清楚決勝只在瞬間,絲毫大意不得。
而李昭明不動的理由則顯得有些淘氣。他想仿效葵夫表演一場「大逆轉」,好嚇嚇葵夫。但是路羽遲遲不攻擊,倒叫他等得有些不耐煩。
突然局勢有了急遽的變化。路羽出拳,而昭明閃都沒閃的挨了一拳。
昭明舌忝了舌忝唇,有咸咸的血腥味,他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抬頭看著路羽。
但見路羽一臉驚懼,口中喃喃道︰「血……」隨即整個人昏倒在撞台上。
又是一陣歡呼聲!李昭明甚至還沒搞清楚事情真相就被請下台。觀眾們紛紛驚嘆昭明又在一招之內擊敗對手;他們單純的認為在那瞬間,李昭明一定是以快得讓人看不清的動作打倒路羽反敗為勝的。問題是……他根本沒出手啊。
雖然他想來幕緊張刺激的「大逆轉」,但這種情形能算嗎?
入列經過單斌面前時,昭明確定他听到那豪邁的聲音問道︰「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也許該問問他。」昭明手指他前方的白衣少年。
全場唯一知道真相的伍葵夫也一臉難以置信的傻在當場。
「對不起,葵夫,師兄太沒用了……」路羽醒來後,對坐在一旁憂心忡忡的師妹滿懷歉意的說。
「先別說這些,你的傷沒事吧?」伍葵夫此刻也無心多作責備。要是因她的疏忽而使師兄有所損傷,她拿什麼臉回去見師父?
「沒關系,只是老毛病發作時摔了一下,沒啥大礙。」路羽尷尬的苦笑了兩三聲。
「倒是你自個兒打算怎麼做?」
「呃……」葵夫無法答話。因為她壓根兒還沒想過這些。
「依為兄之見,你只有兩條路,要不是留,要不就走。」
「廢話。」葵夫忍不住又開始回嘴。
「你已是堂堂武進士,若是就此入朝為官,難保不被揭穿真相,因‘欺君罔上’而獲罪;若是現在跑了,又會添上一條‘藐視聖上’的罪名……」路羽推敲著現在的狀況。
「你選哪一條?」
「走了,是一定會獲罪,留下的話,只要我掩飾得當,說不定能瞞過大家。」葵夫下定決心。如果師兄做不到,就由她來。她一定要替師父在鄉里間爭一口氣;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有何法子可以報恩。
「你當真要留?」路羽明知故問。葵夫重情分,為了報恩,她甘冒欺君之罪,路羽不會不明白她的心思的。但他仍想試著勸她放棄,又說道︰「如果有朝一日,非上戰場不可……。」
「我有自信可以應付得來。兵法謀略不難,訓練操兵應該也不難,上陣殺敵……我盡力而為。反正這保家衛國之事,我雖是女子之身,也該為此盡分心力,如今有這機會豈不更好?再說,我先前就同你講過了,就算當上了武進士,也只是分配到各州郡府去當個參軍,這太平盛世,不會打仗的。再等段時間,我會見機行事,辭官歸隱的,你別為我操心。只是……師父就交給你了,師兄。」
參加殿試的十名武進士全被召到皇上面前,葵夫自然也在其中。
說不好奇是騙人的,不過皇上的樣子還真不是葵夫所能想像的。既非白發蒼蒼、老態龍鐘,也非文質彬彬、風雅出眾,更非身材魁武、粗獷豪邁。怎麼說呢?像是夾在三者之間。年輕時可能是風流倜儻的英勇武人,可惜現在被病魔折磨得有些削瘦。奇怪的是,葵夫對皇上總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可她從不曾見過皇上才對呀,那是為什麼……皇上極力打起精神,想端起威嚴來面會諸位進士,但顯然有些力不從心,出口的聲音都有些嘶啞,有氣無力的。進士們排成一列,被點到名時就向前跨出一步,再由皇上問幾個問題;內容不外乎是用兵之道、領兵之術,這對葵夫而言自是不難。
在其他幾名武進士中,葵夫對兩個人的回話較為印象深刻。一個是粗獷豪邁、頗有武人之風的單斌;另一個則是有些拘謹、來自南方世家的藍天擎。
但輪到她上前時,皇上極其突然的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葵夫心頭微微一震,暗叫不好——難道皇上如此輕易就識破了她的秘密?
「你——多大歲數啦?」
「回稟皇上,葵夫今年中秋過後就滿十六歲了。」
「若回紇入寇,你如何應對?」
葵夫先是愣了一下,因她沒料到皇上的問題轉變得這麼快。但她旋即想了一會,便滔滔不絕的從調集兵馬談到沙場征討,雖然她說的都是紙上談兵的東西,但她仍說得仿佛煞有介事,表現得信心十足。
所有人都回答完了,便屏息靜待皇上圈選武狀元。
此時葵夫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少了一個人,那李昭明不在他們之中。她本來還打算從他和皇上的對談中探探這人的份量,但他不在是怎麼回事?是病了還是出了什麼狀況?奇妙的,對這個讓她深陷泥淖的討厭家伙,葵夫竟起了一分關心。
不,不是關心,葵夫在腦中否決了這個想法。頂多只是好奇。
承恩宴是在新科進士產生後,由皇上在宮中舉行,用以款待進士的宴會。
葵夫對這種宴會一點興趣也沒有。不管誰向她敬酒,她一律以袖遮掩後,以唇觸杯輕輕帶過。對這類攀親帶故、虛假逢迎的場面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沒能注意席中精采的歌舞,只是一味將精致的佳肴吞入月復中,這顯然是她唯一欣賞承恩宴的地方。
一道似曾相識的笑聲在她身旁響起。
「李昭明!」葵夫驚訝的轉頭過去,看著不該出現在這,卻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的俊美青年。他不似前幾次的簡單行裝,卻是一身華服。
「膽識不錯。」禮部尚書戚伯輿也端著酒杯靠了過來。「在殿下入主東宮後,就沒有人敢直呼他以前的名諱。雖然你與殿下是舊識了,但這基本禮數……」
葵夫的無聊煩躁一掃而空,臉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全褪了!罷剛……戚尚書說了什麼來著?「戚大人,您、您……在說誰?」
「不就正是說你嗎?」先前戚伯輿還道她大膽,可沒料到這會兒他卻嚇得連腰桿都直不起來。他沒察覺她神色有異,只顧繼續笑道︰「若非太子舊識,怎知殿下兒時名號?
但敢直呼其名,足見伍榜眼在宮中也一樣不拘小節,了得。」語畢,戚伯輿又轉身混到另一堆人中去和狀元打交道了。
「等等!戚大人,我是要問太子……您說的太子是誰呀?戚大人!」葵夫慌亂得無法直視另一個能給她答案的人。難道……那個她一直挑釁的對象會是……?她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李昭明饒富興味的看著手足無措的少年。他一向欣賞葵夫的大膽無畏,只是沒想到葵夫一遇上這事也和常人的反應無異。再怎麼說,葵夫畢竟只有十五歲,還是小孩嘛。
「你可以問我的,伍賢卿。」
「本人的說詞能當證言嗎?」葵夫的懊惱帶動她理智的運作。這就難怪她總覺得在哪見過皇上,原來她有印象的,並非皇上本人,而是他那寶貝兒子。沒料到他的來頭是她失算,現在他想干嘛?要以權勢欺負她?
「原來如此,非向第三者問出個結果才肯信服?你還挺謹慎的嘛。」昭明的語氣有些許的贊賞。「結果如何呢?」
這是個好機會。葵夫在心里盤算著。傳說這太子李昭明……不,原成德王李昭明在入主東宮後就改名為李儇;听說太子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若是激怒了他,說不定會被剝奪功名,趕回老家。本打算好好的以男子身分出仕,可既已和東宮之間有芥蒂,日後怎能安穩度日?若選擇在此與殿下撕破臉,因她是新科榜眼,命該是丟不了,頂多這榜眼還給朝廷便是。再想想,她既是今年的榜眼,也算是出了名,至少給師父爭了點光,要逃回去,這不正是個正大光明的機會?為了保命,與其犯下「欺君之罪」,不如犯下「不敬之罪」來得好吧?葵夫考慮後得出了這麼個結論。
她力圖鎮定,笑道︰「如果你真是太子,那麼恐怕也坐不長這東宮之位。」
李昭明,不,李儇的表情並沒什麼改變。如果他真有怒意,那他可是控制得完美之至;但實際上他只是對葵夫的話起了興趣。「你說這話可算是大逆不道。」
葵夫一听這話,心中可是樂都樂死了,也替他之所以令她看不出絲毫怒容找到了解釋︰他肯定是氣僵了才沒立刻大發雷霆。她不客氣的把話說完︰「堂堂東宮,隨意與人立字據打賭,不怕真做奴才惹人笑柄,或是翻臉不認帳自毀聲譽?」一听這話,就知道葵夫對自己的武藝有多自負。
「要是怕,怎敢立約?我不可能輸你。」李儇也不客氣的拿起銀箸夾走葵夫桌上的菜肴。
「哼,說人家狂妄,結果最狂妄的人是你。」葵夫一想到是怎樣被卷入此事的,就益發同情起自己。不過這場女扮男裝的鬧劇也該結束了。起初是想假意惹怒殿下,但說著說著,葵夫逐漸動起肝火來。「殿下不覺得自己太目中無人了嗎?當時若不是你介入我和師兄間,現在我才不會在這兒呢。」
「說了半天,原來你是在感激我呀?」李儇故意曲解葵夫話中的埋怨之意。
「誰在感激你?!」葵夫根本沒注意到,今日若換作別人听她以這種態度說出這種話,肯定立刻與他翻臉。
顯然李儇不在意他的無禮。他仍舊嘻笑道︰「你還不該感激我嗎?若我們不打賭,你並無意參加武科不是嗎?讓你的才華有發揮之處,得了武榜眼,這你還不滿?」
「我才不稀罕這榜眼之名呢,我——」
「喔,說到底,原來你想得到狀元?這就不是我要數落你不知足了。你年紀輕輕,缺乏歷練與見識,反觀新科武狀元單斌,無論在才略、武藝上都勝你一籌,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你——」
「那麼太子殿下何不去找狀元閑嗑牙,反而來尋葵夫窮開心。」這回輪到葵夫搶白。
她已無意再和李儇爭論。不管她怎麼說,他好像都不會生氣。認真說來,這可算是李儇氣度大。只是她沒有心思再耗在這上頭,今天就先別跟他斗下去了。伍葵夫一把奪走李儇手中的銀箸,繼續自顧自地享用美食;表現了個明顯的逐客舉動。
李儇搖搖頭,硬是伸手要搶葵夫手中的銀箸。他心里隱約開始了解葵夫的脾氣,要引起葵夫注意,最快的方法就是跟葵夫爭。「你以為我沒事找事做?我可是特地來向伍賢卿你賠禮的。」而現在,他有些想逗弄這個小家伙。
「賠禮?」葵夫狐疑的提高尾音。他現在的舉動有哪一點像在道歉?這不擺明是來找碴的?她不甘示弱的又奪回了吃飯的工具。
只見銀箸仿佛浮在空中一般。李儇和葵夫都很有默契的只出右手在爭那銀箸,一人要拿,另一人就出手干擾,你來我往,互不相讓,造成了銀箸飄浮的假象。
「為了之前對你無禮特來賠個不是。」李儇笑道。他果然沒有看走眼;這伍葵夫年輕氣盛、直言敢諫,不似他身邊一些曲意奉承的小人。他決心要留下這人才。
「先前我只道賢卿狂傲,妄加夸口武藝超群,然這幾日親眼所見,足證賢卿所言不假,是本宮見識淺薄,妄加論斷,日前冒犯之處,還望賢卿莫再見怪。」
葵夫怔了一下。這個一派目中無人的李昭明竟然向她道歉?而且是以當今東宮太子的身分親自賠禮?她一時疏忽便松了手,那銀箸又落入李儇手里。她回話的態度略顯慌張。「呃……殿下言重,葵夫——葵夫怎會與太子計較這些?……莫非太子要同我談那字據一事?我們自始至終都未能交手,同列進士,不是算平手嗎?」
「沒錯,只不過我想知會你一聲。賢卿在幾次的比試中所展露的非凡身手,使本宮敬佩,原就欲與賢卿修好,本打算最後不論賢卿是輸或贏,本宮都願跟進,絕不讓伍賢卿難堪,畢竟這個賭約輸贏對你我都將很難自處,平手自是最好的解決方法。無論如何,都希望伍賢卿能了解本宮的心意……」其實李儇雖說是在討好葵夫,但這些話還是藏不了他勝券在握的自傲心態。
「這話你若能早點說就好了呀。」葵夫頓時趴在桌上懊惱不已。早知道她就不要那麼好強了,就算輸了,李儇也無意為難她,真是跟她一樣寬宏大量……各種復雜思緒一古腦兒的全涌了上來。她還頗為殿下賞識她有些得意,但此刻她又絕不能和殿下深交,以免被發現她欺君……只是,殿下既早有講和的打算何不早說?因自己一時沖動而認真比武,現下弄成這結果該怎麼處理才好?最糟的是,殿下既垂青于她,短時間內,她怎抽得了身?
哎呀呀呀——煩死人了!她抬頭盯著李儇好一會兒。都是這該死的李昭明不好!
「唉。」葵夫無奈的嘆了口氣。承恩宴期結束後,武進士們將分別派往十五個府中情勢較不穩的九府。這九府多地處邊陲,且為交通要沖,須時防外寇,自然這些奉朝廷命令去協助各府經略訓練駐軍的參軍們責任不輕。若能不去該多好!葵夫對著上蒼祈願著。
「會被分到哪一府呢?」不管是哪一府,都離家千里路途迢遙呀,她獨自一人離鄉遠行,還是有些怕——「依伍年兄的不凡身手,不外乎是派往涇原、靈武、鳳翔和*#寧四府吧。」這四府都是出了名的危險區域。
「單兄。」葵夫連忙拱手作揖。單斌的出現委實令她捏了把冷汗。日後她勢必會遇上這些武藝不遜于她的同僚,她得更加提防自己別露出破綻才是。「單兄是本科狀元,奉召往那四處關隘重鎮自是理所當然,葵夫年少無知、見識淺薄、才疏學淺,怎足以擔當大任。」若被分派到那四府,忙碌勞累姑且不論,責任重大又易受人注目,要是一不小心,可隨時都有泄底的危機呀!看來葵夫經此一事,果然學會了謙虛。
「伍兄客氣。」單斌好意的拍拍葵夫的肩以示勉勵。「你也是聖上欽點的榜眼,毋需過謙。」
「單兄才是客氣,葵夫小單兄整整十載,單兄卻稱葵夫‘年兄’,這不是折煞葵夫?
如蒙單兄不嫌棄,葵夫願尊單兄為大哥,單兄意下如何?」奇妙的,單斌給葵夫的感覺一如路羽一般親切。
「好,就以這星月為證,你尊我為兄,我就稱你一聲賢弟,往後就當是一家人,你要有啥不順遂,找愚兄便是。」單斌極為豪爽的一口答應下來。
「多謝大哥。」葵夫為自己找了個靠山,日後有個照應,心情也就輕松多了。
只是眼前她自個兒惹的麻煩任誰也解決不了。
也罷,當個一府參軍,總比哪天戰事又起而被編派至遠征大軍中好吧。
「加入西征大軍?」葵夫在接到聖旨時,險些沒嚇昏在當場。
「由于吐谷渾連年入寇,為保我黎民生計,皇上決意整肅西南夷狄,由太子殿下親自領軍掃蕩外族。諸位可要加倍用心,別辜負了皇上重托、百姓們的企盼。」
宣詔的公公在鼓勵這些未來的國家大將幾句後,便回去覆命了。
葵夫一時沒辦法再作出任何反應。九名武進士中,包括狀元單斌、榜眼伍葵夫、探花藍天擎及其他兩名進士都加入了西征大軍,剩余的四人則分別被分到涇原府、鳳翔府、*#寧府與靈武府。戰爭是升遷最快的途徑,自然將擔任參軍的四人會以無比欣羨的眼光祝賀即將加入西征大軍的五人。
怎麼會這樣?葵夫震驚得不能言語。與其加入遠征軍,她寧願去做個七品參軍。看來上天是回應了她——救她于泥淖,繼而使她身陷于水火中。她的確是覺得一個人遠行十分寂寞,可數萬人陪她遠征,這……?古有花木蘭代父從軍,但她伍葵夫是為了誰?
為報師恩?只怕她恩未報,已陷囹圄。
「別太興奮了,賢弟。」單斌還當葵夫是高興過頭,以致傻傻地站著像木頭。
「愚兄知你年輕就有此難得機會可報效國家,馳騁沙場;但你經驗不足,更要比別人小心謹慎……」
葵夫壓根兒沒心情听單斌叨叨絮絮的念一堆沙場須知或戰事經歷,她只知道——她不會再有好過的一天。
這一切,都拜那「李昭明」所賜!葵夫心懷忿怒的面向皇城。天意如此,遇上皇子李儇,她認栽了。
征西的人馬決定了。
太子李儇出掌征西元帥,親身領軍征討吐谷渾。隨行有兵部侍郎許孟容、新科鐘狀元單斌、榜眼伍葵夫、探花藍天擎,進士兩名,歷經三月整軍,兵馬多達二十萬,浩浩蕩蕩的向西進兵。
黃雲隴底白雪飛,未得報恩不能歸。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場歷時近三年的大戰終告結束,吐谷渾向天朝俯首稱臣,並年年朝貢。